裴行砚眉眼淡淡的,把人拉近了些。
他似隐在暗处掌控局势的人,散漫地瞧着少女把自己主动送上门。
裴行砚离炉子远,身上的寒气还未消散彻底。
少女雾青色的长裙压在男人玄色长袍上,玉白的手指捏在他衣袍一角,手里还握着方才要递给他的巾帕。
方才,扶楹趔趄了下,两鬓碎发散落,衬得眉眼愈发清丽漂亮。
裴行砚笑了一声,很轻。
男人手指修长,慢条斯缕地整理着衣袖,接着,好整以暇地望她一眼,默不作声。
扶楹鼓了鼓脸颊,方才的生气又被他轻易挑起,生动且漂亮。
知晓裴行砚有逗弄她的心思,扶楹抬眼,也觉得恼火,伸手把巾帕丢给他。
刚好堪堪盖在男人的大腿处。
见状,裴行砚眸子深了几分,垂着漆黑的眸子望她,竟然还在问她,“在生气吗?”
他嗓音淡冷,如苍穹之上的孤月一样,高不可攀。
少女无声瞪着他。
裴行砚眼底染上一抹恶劣的笑意。
即便是谪仙,只要沾染上了世俗,也再不是表面的那般清冷绝尘。
男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透着一层力量感。
他冰凉的指腹落在少女温软的手背上,往前带动,落在他的长腿。
扶楹心跳加快几分。
少女眸子蕴着泪珠,眸色潋滟,半嗔半怒地看着他。
小厮就在外面,虽然风声很大,但若裴行砚不知收敛,定然会被小厮听到。
少女耳尖发烫,手腕忍不住往后缩,却尽数被男人压下。
他耐心极足,带动少女的手指,捏着巾帕一角。
扶楹指尖发软,松松地覆在上面,没有一点力气,“把手松开……”
裴行砚眸底情绪涌动,压抑翻滚,喉间滚了滚,嗓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喙。
“松手?”
他嗓音很轻,一字一顿地反问,“让你去找裴行简吗?”
想都不要想。
他问得直白又犀利。
扶楹头疼了瞬。
虽然她真的与裴行简没有关系。
可是这话即便跟裴行砚强调数次,他恐怕也不会全然相信。
扶楹早些时候就知道了,裴行砚虽看着清冷孤傲,骨子里却偏执又执拗。
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就如此刻,裴行砚心里固执地觉得,扶楹待裴行简还有情意。
愠怒翻滚,平日的暗色涌动压制不住,索性就放肆,不再克制。
男人宽大的手掌还覆在少女手背上,带着她往前。
柔荑划过男人大腿,裴行砚闷哼一声,有点自己找虐的意味。
他抬眼,另一只手捏在少女下巴上。
扶楹被迫仰面,男人俯身,深邃的瞳孔望着她,一言不发。
原先的闷气被摆在明面上,他此刻就是不肯罢休。
扶楹想清楚了些,下一秒反客为主。
少女身上温热,软软的一团,撞入男人怀中。
手腕还被裴行砚压着,扶楹只能半俯身,趴在男人胸前。
娇气地冲他道,“手腕疼。”
扶楹眼里带着点委屈,娇娇软软地靠着他。
裴行砚手指顿住,手掌的力气连同方才的暗色,突然凝滞。
少女仰面,清凌凌的眸子对上男人深邃的瞳孔,认真且诚挚地唤他,“裴行砚。”
风声近耳,扶楹也被冷风席卷。
原先粉嫩的脸颊被冻得发白了几分。
但她眉心舒展,软着嗓音,一字字地道,“我没有喜欢裴行简。”
我喜欢的人,是你。
让我欢喜的人,也是你。
扶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眸子。
她觉得,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告诉他。
喜欢的人,现在是你,以后也只会是你。
少女语调轻轻的,似一根轻羽,扰动了平静的湖面。
而湖面下,是汹涌的波涛和无尽的水声。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扶楹才发现,小厮行驶的方向原来是太傅府。
扶楹心口发热。
细软的腰肢依旧被男人宽大手掌握着,以防止她在颠簸时候摔倒。
扶楹眉眼轻弯,眸子对清凌凌的。
下巴蹭了蹭裴行砚胸膛,温软地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语调跟哄小孩子一样。
裴行砚别开眼。
扶楹撑伞下去。
也不知是为何,这时候,雨倒是小了起来。
除了时不时落下几滴细雨,怕是以为大雨已经彻底停了。
裴行砚一身玄衣,眉眼冷然,仍是清冷绝尘,好似,方才在马车上起了贪念的人不是他。
他眸子沉敛,缓步走来,带着细雨落衣裳的寒气。
手里拿着黑色的绒毛披风,不紧不慢地给少女系好。
扶楹抿唇,任由裴行砚动作。
待望见盈玉从主院过来,越走越近,扶楹松了口气,往后退一步,拉开同裴行砚的距离。
少女身姿窈窕娉婷,走进雨幕,挤到盈玉伞下。
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停下,叮嘱他,“归府慢点儿。”
*
昨天天阴,今日还是未曾好转。
暗云低压,天空好似被笼罩了一张黑色的大网。
扶楹莫名地觉得心闷。
她起身,站在门廊下,冷风拂面,不免瑟缩。
一小丫头进来,轻声唤她,“姑娘进去坐着吧。”
“今日天凉,夫人院里也还没有动静呢。您不妨近午时跟夫人请安。”
扶楹抬眼,看了眼婢女。
是个面生的。
就多问了一句,“是哪个院子里调过来的?”
婢女惶恐,赶忙俯身,但怕姑娘心中对她有隔阂,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先前是在柳姨娘院中做生的……”
婢女补充一句,“不过是个浇花婢女,旁的事情,与奴婢是没有干系的。”
小丫头紧张一瞬,悄悄抬眼看了下扶楹。
扶楹垂眸,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扶楹转身进屋内,婢女退了下去。
条案上,茶盏已然凉透,扶楹未去动,而是看向角落。
那边放着的是姜玉晚先前给她的字帖。
诗文用词精妙,音韵相和,是最为显现才情的。
但……
扶楹心里仍旧有未解开的疑惑。
想起昨日晚饭时苏父说的那番话,不免多想了些。
姜玉晚一个丞相府庶女,前十几年皆是唯唯诺诺的,近几个月,姜姑娘竟能作出让崔夫子都慨叹激昂的文章,突然间变化如此之大,不免惹人猜忌。
虽然扶楹自知姜姑娘也是个有抱负的,但那件事儿传到扶楹耳中,她还是不免惊了惊。
一月前,江南水涝灾害突发,上传而下不达,朝廷重臣压力重重。
可是正当焦头烂额之际,姜玉晚碰巧出现在朝堂,借机献出良策,事情才得以解决。
事后,姜玉晚也因此受到了皇帝封赏。
扶楹思绪转了转,有点出神。
见盈玉从外面进来,出声问,“可打听好了?丞相府那边是什么反应?”
盈玉俯身,声音不自觉放低,“姑娘不知,这丞相府好生没理。”
“姜姑娘面圣得了封赏,相爷和夫人非但不办宴席庆贺……”
盈玉语气有些怪,也觉得这事稀奇。
小丫头顿了顿,接着道,“反倒是,先有农妇散布谣言,说这个姜姑娘是假货,真正的丞相府庶小姐,已经让人给害死了。”
“谁料,姜姑娘聪慧,又有三皇子撑腰。自然自证了清白。相府夫人再怎样怪怨,也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盈玉倒豆子般,把事情说与扶楹听,“现在,相府夫人更是强迫姜姑娘嫁给林员外。”
提起这事,盈玉也替姜玉晚生气。
小丫头呸了一声,“谁不知道林员外是个滥情的,以往留下的冤情债怕是几月都说不完。”
“若是姜姑娘嫁到了林府,恐怕后半生都过不安稳。”
说罢,盈玉走到门口,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添置热茶。
热水未等到,反倒是姜玉晚来了苏府。
婢女俯身告知,“姑娘,相府庶小姐在前院等着呢。”
末了,补充一句,“老爷也在。”
第56章 “让我与你一同相看?”
扶楹垂眸, 心里有点想不通,姜玉晚为何会在此时找她。
照理说,皇帝封赏, 自然有其他愿意攀附的人示好,更别提,相府夫人施压。
姜姑娘此时不忙的焦头烂额就算是好的了。
盈玉在旁边轻声唤她,“姑娘怎的出神了?”
“方才的婢女提醒,老爷说让您即刻去前厅呢。”
扶楹回神, 把思绪搁置在一边, 站起身,往前院方向走去。
扶楹方进去,就见姜玉晚坐在右侧, 上方赫然是刚归府的苏父。
苏父往日总冷着脸,不与人和气相待, 现在却有意无意地寻些话题,跟姜玉晚攀谈起来,即便姜玉晚反应平淡, 却还是轻笑着。
相比之下,是姜玉晚更看不上苏父。
许是,见姜玉晚态度冷淡,苏父止住笑,嘴角下拉了下,冲扶楹挥挥手,“扶楹过来了。”
“……”
扶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世, 因着柳姨娘, 扶楹也没少受委屈。
苏父罚他也就罢了,扶楹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 他待正妻,也没有过多的怜惜。
母亲如今身子不好,与苏父以往的不作为有莫大的关系,扶楹心里清楚,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扶楹表情很淡。
她行了个礼节,轻声唤了句,“父亲。”
苏父面上挂不住,眼神凌厉下来。
他甩了甩衣袍,走到扶楹身边,语气生硬,不自觉带了责备,“相府小姐来寻你,怎的来这么慢?”
扶楹张了张口。
还未待她出声,便被苏父不耐烦打断,“罢了。既姜家姑娘有是找你,你好生待客便是。”
话尽于此,苏父转身,不欲过多停留。
只在经过姜玉晚身旁时,面色微微缓和。
但记着姜玉晚方才落了他面子,苏父心里觉着气。
也不肯再去腆着脸,只点头示意了下,算是给了姜玉晚天大的面子。
苏父离开,姜玉晚站起身。
扶楹对她浅笑着,招呼她坐下。
了了,扶楹才出声问道,“姜姑娘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姜玉晚玉手放在身前。
她抬头,有些犹豫,一时不知开不开口。
扶楹看出她的难色,没有出声催促,反而静等着她的下言。
果不其然,姜玉晚深吸口气,把事情全委说与扶楹听。
扶楹垂眸。
这些话,倒跟盈玉刚刚所言的大差不差。
她心里不免疑惑,自然也问出声,“姜姑娘是说,让我跟你,一同去福宴楼与林员外相看?”
不怪扶楹困惑,实在是她未料到姜姑娘会这样请求。
若是姜玉晚不愿意,相府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硬塞给她。
除非……
是她自己有意设局。
扶楹蹙眉,再望向姜玉晚时,竟然感到有些陌生。
她想不通,她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扶楹想得久了些,姜玉晚以为扶楹是不愿。
她嘴角扯了扯,讪笑着道,“今日是我唐突了,若苏姑娘觉得不妥当,便当玉晚没有说起过这话罢。”
最后,扶楹应下了。
虽然不管她的意图是什么,但人既然开了口,扶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跟姜玉晚商定好时间,她起身,准备归府。
扶楹站在门口,冲她挥挥手,再交代小厮慢些。
*
之后,扶楹不经常出府。
时过驹隙,离与姜玉晚商定好的日子越来越近。
前儿刚又下了场雨,今日却暖和起来了。
天光乍亮,乌云消散。
一点点的暖光汇聚,还带着一场雨后的冰凉。
婢女快步走近,俯身言明道,“姑娘,府外有一女子来找您。”
扶楹虽是疑惑,却还是让婢女把人给请了进来。
她刚到前院,便见小九在院子里等她。
待见到她,小姑娘眼里含笑,乖巧唤她苏姐姐。
扶楹脸上笑意还未消下,就听见小九道,“我今日来,是同苏姐姐道别的。”
扶楹诧异,抬眼望去。
时间还早,日头不大。
暖光斜斜洒在地面上,把人的影子拉长。
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暖光中,只有小九,面前与身后皆是无一点暖意的昏暗。
扶楹这才发现,小姑娘浑身透着疲惫和无力,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红润。
她扯着嘴角,说,她要跟着明府的小姐去往岭南了,以后怕是再不会回来。
这些日子,扶楹也忙。
待她闲下来时,也总想不起来同小九联系。
算下来,除了很久之前的那次碰面,她鲜少与小九见面,自然不了解她如今的境况。
但明府的小姐,扶楹还是听过的。
明府上下只这一位小姐,打小就娇宠着长大的。
但明小姐性子灵动,即便身份尊贵,却不娇蛮,是个好相处的。
小九在明小姐跟前侍候,不用挨饿受冻,也不会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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