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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星追魂记——见底【完结+番外】

时间:2025-01-21 23:06:27  作者:见底【完结+番外】
  梅含奉命守在宫里随时为陛下问诊,已在宫里住了多日没回去了,皇帝让人准备了沐浴,让他洗洗身上的污秽。
  他才没有任何污秽。
  他的身体已经很难再产生变化,何来污秽呢。
  浴池很大,侍女和太监们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倒满水,雾气在里头缭绕,像潮湿的沼泽,低头看脚面都模糊不清。梅含褪下衣物步入其中,池水已没过他的肩膀,水中还滴入了香露,气味芬芳,他不由得放松了身体,脚立刻就沾不到池底,身子飘浮在热水中了。
  梅含觉得像回到了青莲村祭司家中的莲花池了,尤其是那香露的味道,清雅幽深,与青莲的特殊气味竟极其相似,凡人也有太想象力了,连沐浴也能如此奢侈。
  青莲村……莲花池,好久没回去了。今生也无法再回去了吧
  梅含捉摸不透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柔软起来,他怀念自己诞生之处,像突然克制不住地发了一场陈年旧疾,怎么也压制不住这念想。他还回忆起了父母,父亲不重要,他已经完全遗忘了父亲的脸,他记得母亲,也只怀念母亲,他可爱的母亲有头浓密的长发,是他唯一认同的最纯洁的人。
  水流进梅含口鼻中,他沉溺在了水中,一丝气息也没吐露。这里就像母亲腹中,温热的水能舒畅地从他鼻子口腔流通,肺部也不排斥这里的水,他睁开眼也不干涩,而且这里只有他一人,他可独自享受着母性之水的围裹。
  “梅含。”
  还没等他享受多久这种舒服的感觉,他脑中跳动的记忆又使梅生的幻影出现在池水里。
  她在喊他的名字,在喊因她而生的名字。
  “你是因梅生而生。”
  梅含又记起祭司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因梅生而生,因梅生,你才存留。
  在母亲体内时注定由她先睁开眼,因为她睁眼了,所以他才能在她仁慈的默许下获得养分生长。虽是从最眷恋的母亲体内出来,但在母亲腹中他的养分一直都是梅生给的。
  梅含是寻找法术真理最无关紧要的一环。
  他眷恋□□的踏实,尽管就连最喜欢的母亲也与他的灵魂毫无关联,他仍时常对自己能活在世间高兴得泪流满面。
  法术的真理能不能找到梅含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的结局,只是他想要的结局必然要与梅生一同找到法术真理。
  法术的真理……可以完成梅氏族人中所有灵魂的愿望,还要等……要耐心地等待下去。
  外头侍候宫女见梅含还没出来,喊了几声也没回应,也顾不得礼数直接进来了。
  梅含霎时从水中出来,攀附在池壁上:“什么事?”
  “奴婢见您洗了很久,担心您是不是晕在热水中了,需要喝些冰饮吗?”
  “不了。”
  梅含也洗得差不多了,踏上浴池中的台阶,洁白的身体徐徐从池水中出来。
  侍女伺候过宫中不少主子,她不是有意想去在意梅含裸露的身体,只是他刚从热水中出来,皮肤竟没有被泡的泛红,仍然苍白不见血色。她拿来布巾为他擦拭水痕,因此更凑近地看到了他的皮肤,是烫的、也柔软,但里很难相信皮囊下竟有血有肉。
  她看不到梅含肌肤上的任何纹理梅含除了眉毛头发睫毛外,浑身没有多余的毛发,最细小的绒毛也没有。
  梅含抬起她下巴:“你怎么了?”
  他年轻得刚刚好。
  她肯定这个像冰肌雪骨铸就的人恐怕会永远这样年轻下去。
  侍女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她惧怕这看似完美的却像死去的、被冰封尸体一样的人。
  她垂下眉目,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可还是颤声道:“大人,我为您擦干净了……现在要换上衣物面圣吗?”
  皇帝对沐浴更衣完的梅含感到喜爱,梅含身上香露气味钻进他的多日堵塞鼻腔,干渴的喉咙也因见到梅含清凉。
  “梅含,你今年多大,十六、十七?”
  “回陛下,微臣二十六。”
  “二十六?”皇帝浑浊的眼瞪大了,叫得破音:“不不不,你骗朕,你看起来最多十七啊!你过来些,离朕近点!”
  皇帝此时与不久前伺候梅含擦身的宫女如出一辙地在精细入微地盯着他。皇帝还扯了扯梅含的衣领,露出他更多如同细瓷的脖子。皇帝批再紧急的奏折也没有这么急迫仔细,他道:“你的下巴和太监一样干净,皮肤则像个孩子……若不是你侍奉朕多年,朕都觉得你只有十四五岁。”
  梅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他现今与曾经自己十四五岁的模样还是有差别的。
  世间那么多烦人的事,真情真义都是粉饰过头的虚假险恶,人人虚伪自私,天地间没有真正的灵魂归处,连世代先祖埋葬的皇陵也不能让皇帝安心长眠。身处宫廷深处,皇帝这辈子与诗词歌赋中的山川美景没有相见的机会,不过能碰到、看到如此神奇的青年,那遗憾也不复存在了。
  只要还是肉体凡胎的人,怎能不被酒色迷惑呢,可惜酒色如慢性毒药,肉胎凡身无福万年消受。
  如果梅含是个女人,皇帝真想咬一口他的皮肤,试图吮吸他青春之气。
  “朕从未见你身体不适,连你的咳嗽声都没听见过,你平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回陛下,粗茶淡饭而已。”
  “粗粝的膳食能养脾胃,但朕咽不下去,你可有服用特殊丹药?若是有丹药可以让朕回复青春长生不死,朕愿拿半个天下换……”
  人想不切实际的长生不老时,死亡总会在不久后光顾……
  “疗愈”在梅含所有法术里最耗费法力,如果梅含要托起一块千斤巨石也比现在给皇帝修复身体要轻松得多。
  秦牧这条忠犬这两天和他的主子皇帝不约而同都病得不能下床了,孙倪趁此机会理所当然地接替了大部分秦牧的工作,对此可能有异议的人他早让梅生用蛊惑的法术压住了他们的反对之声。
  孙倪骨子里更似地痞流氓,他早在见到会法术的兄妹之前已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做了宠妃宫里的总管太监,宦官之中除了秦牧,现在数他的权利最大。
  他在年轻时就知道做事不应在乎手段是否卑鄙。
  出身恶浊对卑劣早没有羞耻心的孙倪天生更善掌控人心。何况有梅生在,掌控人心这事现在更不费吹灰之力。
  阅了这几日的奏折孙倪深感这个国家要能顺利运转比他想象地要更为繁琐,很多看似简单的事要实行起来比登天还难。虽然那么比喻不太对,也难听——那些本就是已经锦衣玉食的人轮到他们做事个个都比皇帝还懒散。本朝不论简单还是繁难的事情都需要官员来执行,旱灾、涝灾、火灾、虫灾、瘟疫……这些年年频发,出现在各地的国难都需要这些人数众多的废物去做事解决,他们要钱要粮很正常,可要的东西太多了,又需要派人调查,可派谁又要选择,处处都是重复的简单问题,不是能懂人心就能决断好的。
  若不是梅含在皇帝身上消耗了太多法力,孙倪真想让梅含到秦牧那里给他治一治,这些国事暂还离不开秦牧的亲自操劳。
  陛下的身体如同干海绵,内脏空洞地在渗血。”梅含将皇帝的病情告诉给孙倪听:“我想,疗愈的法术在他身上已经越来越难以维持。”
  孙倪道:“听说陛下说起了长生不老。”
  他看看显得比同龄人更年轻的梅含问道:“法术是否真有延长寿命,延缓衰老?”
  “衰老也为一种疾病,疗愈法术不间断的治疗内脏,确实能让人长生,若想不老也不难,把表面那层连带着头发的人皮完整地扒了,只要还留着口气,疗愈之术就能重新让人有新的外貌,想变成三十岁、二十岁也可以。”梅含道,“但没有人,包括我们会法术的梅氏族人,先不说能不能有我一般多的法力,谁也不能永远用法力来达到长生不老,您当年来到青莲村时,见到的我们的祭司,不是也是有银发白须的年老外貌吗?若是那么轻易能长生不老,一个小小青莲村,早装不下我们族人了。”
  青春之貌不过皮囊而已,越是年轻就越象征着精神不健全,斑纹如脑中刻下无法褪色的文字,智者永远不会一副少年面目。
  皇帝愚不可及,为这样的人延长寿命也梅含也厌烦,他道:“现在还要陛下活着吗?”
  “还麻烦你继续给皇帝施法,尽量延长他的活下去的时间。”
  孙倪看了看那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在找一个最不像借口的借口:“我不想弑君呢。”
第32章 牵引
  ◎何为神明无情蠢物◎
  衣裳分明是黑色,粘上黏腻的血后却好像比白衣染墨更明显。
  这深坑中的尸体还在一具具往下抛。
  这战场深坑里死去的人要比梅生用“蛊惑”法术杀死的多了百倍不止,但没有一人是直接被她动手杀害的。
  梅生在青莲村与梅含修习法术时杀过的人也很多,她也曾满身鲜血,偏偏这时觉得自己这身衣裳脏的难以忍受。它被鲜血浸润后好冰冷,贴在她的身上,像锁链,要穿透她的皮肤,压制她的力量,将她锁在这满是尸体的坑里。
  这里堆积了多少人?还要再扔下多少人?
  一百、一千,还是一万?
  “啊……啊……啊!”
  “呜……呜……呜!”
  她听到了哀怨的呜咽悲鸣声,战场上身心俱疲的将士们在深夜里不会发出这样耗费体力的哭声,不是活人发出来的——是魂魄在哭嚎!
  那些死去士兵的魂魄刚刚脱离肉身,还在被生前的执念困在这里徘徊。
  “何必哀鸣……”她低声道,“已经结束了,痛苦在肉身断掉呼吸的瞬间已经终止,散去吧。”
  不论是梅生的说的话,还是她的“蛊惑”法术,对灵魂是没有约束作用的。
  灵魂被生前的执念束缚,那些意志的能量远比她想象的强大,不会那么轻易散去。
  他们不愿去天国也不愿意去地狱,尽管这一生过的迷茫万分,但不愿遗忘。死永远不是魂魄走向的尽头。他们当然可以再次轮回转生,可还是不愿遗忘,不甘心这一生追求的理想、信仰泯灭,执念拖拽着他们,不愿这样无意义的死亡。
  魂魄们什么也没有拥有过,什么也没办法带走,这才是徘徊在这里的原因。
  无人能超度他们,慈悲的佛祖也不能,何况这里会法术的只有梅生,没有佛祖,从来就没出现过佛祖。
  梅生踩着尸身爬上来了,刚刚还能看见皎洁月光的天空云层忽然快速流动,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她没有施法让雨从她身上避开,由雨水冲刷一身血污,随着衣摆滴出的血迹,她觉得已经全然湿透的衣裳反而没有那么沉重。
  “您可不能淋雨!”一路护送沈寒明的士兵为其撑伞,“那坑里尸体已经填满,马上就埋,您就别再这里看了,早点去休息,您别忘了,您的风寒还没好。”
  沈寒明道:“不能等雨停了再埋葬吗?”
  这样匆匆忙忙……好不像话。
  “又不是棺材下葬,顾不了许多。这雨下的诡异,不赶紧埋了怕是魂灵不得安息。再说我本以为进了敌军营帐,您恐怕是很难再出来了,这场谈判太顺利了,还是早点埋葬完死去将士们,趁早回去复命,万一敌军反悔的话……我们可没有还手之力。”
  大家都很怕。
  天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照亮帝国层层黑暗的太阳,所有人都依稀明白这份和平太离奇。其实不明白真相更好,到底虚假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呢?无知其实更容易活着。
  好可怜……
  “好可怜哪……”
  梅生先是听到一个魂魄这样叹道,然后她又听见一个灵魂在说同样的话,那叹息声非男非女,柔软空灵。
  不是那深坑里的万千冤魂,是上面来的,坠落而来,四面八方,支离破碎。
  她将法力凝聚在眼中,终于看见那些灵魂是被封印在满天水珠中。
  这场雨确实下得很奇怪,不是因为她法力的影响而下,是顺应坑中那些怨魂的哭嚎而降的净化之水。
  那些声音细听更像女人的声音,像母亲在安慰哭泣得没办法停下来的可怜孩子。
  回到京城后梅生很久没再见过梅含,孙倪也久住在宫里,没再吩咐她做事,她和苏博少有地整日都在一起。她的屋子也只用苏博来收拾,她只要不出门,就觉得世间好安静。
  梅生知道这里不是战场了,这附近也没有埋了很多死人的深坑,但总能想起那日战场的数万人尸体交错埋葬荒野的场面,她不是觉得那很恐怖,给人恐惧最深不是眼中所见,是她的耳朵里又响起的灵魂们的声音。
  她与梅含灵魂相连,虽然她汗毛直立的感受不能同样传递给他,但她觉得随着天空雨滴落下来的灵魂碎片的声音梅含应该同样感受到了。那些灵魂的声音她好像不是初次听见那么震撼,久久让她回不过神。
  她与梅含感到灵魂相连的时刻似乎并不能准确的判定,之前让她意识到与梅含灵魂相连的时侯不多,一次是自己体内的灵力因修炼突破瓶颈爆发,还有一次是与梅含共同施加求雪的法术。
  或许梅含什么也没有听见。
  就和她已经体验过无数次蛊惑法术的后遗症一样,战场听到的是幻觉也不无可能,只是这次持续的时间前所未有的长……
  “喝点水吗?”苏博给她端来一杯茶。
  梅生不渴,但她还是接过杯子,小口抿着,让一点点水润泽她没有气色的嘴唇。
  如果梅生不需要为了某个目的杀人,她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宽容的,至少比大部分强者都要宽容。不会因为别人冒犯,也不会因为看不惯谁,而轻易用法术展现她与众不同的强大。
  苏博握住她另一只没拿杯子的手放到唇边吻着,轻柔的爱意她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不觉得厌烦。与孙倪接触她也是这样,她当然觉得孙倪的沉迷弄权耍势品味低俗,但从不觉得他追求会让她嫌恶,从青莲村出来之时祭司告诉她一切都要听孙倪的,她便一次都没违抗过孙倪的命令。
  从始至终她排斥的只有梅含,他是自己还没诞生时就见到的第一个人,她本应像全天下兄弟姐妹那样爱护他,可她做不到。他是自己追求不知为何物的法术真理的竞争对手,她做不到不在意他会她不善修炼的“疗愈”法术,她讨厌总是在做噩梦,更讨厌自己在清醒时也体会不到愉悦郁郁寡欢。
  这所有的刻进她肉体深处,灵魂表面的痛,他身为她的同胞兄弟却从没体会到,这就是她排斥梅含又在意梅含的根源。
  最让她不愉快的就是她的恨可能是单方面的,梅含的隐藏想法,他会因什么而感到发自肺腑的喜怒哀乐,她从不能通过灵魂相连的那一刻知晓,自己的感受则像白纸,那么显而易见清楚分明。
  “好可怜啊……”
  苏博一怔,听到了有谁在说话。
  不是梅生的声音,只听见了那么一声。
  苏博想问问梅生有没有听到,看向她时骤然被她眼中没有流泪却悲伤的神色感染得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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