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与陛下手谈,陛下虽没有直白地提出两家的姻亲之意,但那态度太过模糊不明,魏戍心头始终放不下。
若儿子欣然接受倒没什么大问题,但眼下儿子寻到了心仪的姑娘,想来是不会愿意了,看来是献上那东西表忠心的时候了。
魏戍叹了口气,觉得夹在中间真难。
曲江池畔,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魏泫形单影只站在老柳下,看着已然不再波光粼粼的江水。
为了来哄人,教人看着他高兴,魏泫特地在衣着打扮上花了些心思,穿上了那姑娘最喜欢的绯色锦袍,装扮成初见那日的文武袖模样,马尾高束,远远望去,英姿勃发。
可这份心思,却是迟迟无人欣赏。
昏暗的夜色里,魏泫紧抿着双唇,脊骨僵硬,对着面前缓缓流动的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只有魏泫自己知道,他的心绪有多不平静。
一次没来是意外,两次也可以勉强算作气未消,但眼下这是第三次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现实摆在他眼前,那便是对方要对他始乱终弃了。
就因为他不能入赘她们家,不能留在金陵,她便能这般毫不拖泥带水地抛弃他?
可她先前明明不是这般无情狠绝的姿态,对他颇为钟情,怎能一夕之间全变了?
魏泫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现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去往这方面想。
早知如此,他便……
思绪一动,魏泫没用往下深想,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做到。
对上这个姑娘,魏泫的自制力不大行。
又在江边踌躇了半晌,魏泫总算是死了心,身形寂寥地离开了。
他动作快,回去的时候,宫门还没落锁,禁军将士瞧见是他便利索放行了。
一个人行走在皇宫中,夜幕深深,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魏泫经过一处假山时,因为耳力太好,他轻而易举听到了两个小宫人的碎嘴子八卦。
“我今日听我同乡姐妹说起了一桩大事!我拿你当好姐妹才同你说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要不然咱们都得大难临头。”
一个听着声音便知是个活泼藏不住话的宫人压低声音,话语很是兴奋。
另一个宫人被这番话,立即勾起了好奇心,说了好些誓言才将人哄得开了口。
“我的好姐姐,你都说到这份上,要是不告诉我,那妹妹我今日没法安睡了,快说,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深宫寂寞,宫人只有年老无力侍奉贵人了才会被释放出宫,春去秋来,她们自有一番寂寞。
而这些八卦趣事,最是得她们青睐,从不肯错过。
“是关于宣阳殿下的,我那同乡姐妹是芷兰殿的二等婢女,前些日子宣阳殿下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陛下亲自抓回来了,在殿里审了好半晌,都吵起来了!”
那活泼的宫人没用一口气说完,另一个声音柔细的宫人忽地有些兴趣缺缺道:“不会还是宣阳殿下不想嫁到魏家,同以往那般同陛下拌嘴吧?”
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也无甚稀奇的。
黑暗中,活泼的宫人摇了摇头,揭晓了答案。
“这回不是,据我那同乡小姐妹说,不知真假,她恍惚听到了宣阳殿下在外头找了个男宠,都说到谁是谁的人的份上了,你说厉不厉害?”
“啊?”
“这回如此刺激,那岂不是要翻了天?陛下不得被宣阳殿下气死?”
作为宫里的老人,她们可太知道陛下有多想和魏大将军家结亲了,如今出了这茬事,陛下不得雷霆震怒?
“是呢,当时宣阳殿下身边的林姑姑和宋公公、还有芙蓉姐姐都差点被杖毙了,不过后来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陛下和宣阳殿下又相安无事了,只不过……”
活泼的宫人声音又压低了些,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据说陛下前脚走,后脚便有瓦泥匠去了北芜殿那边,不知是砌什么,但铁定跟宣阳殿下有关。”
“对,一定是这样。”
“不如我们明日去北芜殿那边瞧瞧,看看那边在砌什么?”
这一提议刚出来,便被另一个宫人给掐死了。
“你可别找死,陛下下了令不准不相干的人靠近那里,一律发现就要杖责五十,我可不想因着这份好奇心送了命,你也别去。”
另一人点点头,心有余悸。
“你说,若是宣阳殿下这事是真的,那同魏大将军家的婚事……”
“天家公主尊贵,就算是寻了男宠,挑个金陵仕宦家脾气弱些的儿郎,料要是不敢说什么的,可魏家郎君可不同,据说是个性情乖张飞扬的,战场上一枪都能将那些凶恶的匈奴人戳个对穿,能接受宣阳殿下养男宠吗?”
就如平时闲叙一般无二,声音柔细的宫人开始和小姐妹猜测着。
“咱们管这么多干嘛,左右太后娘娘的寿辰没几天就到了,祝完寿,魏大将军就要携小将军回朔州,那时什么结果便清晰明了了,我们等着瞧便是。”
“嘿嘿,说的也是。”
宫人笑,话语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朦胧的夜幕中,将这番八卦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的魏泫撇了撇嘴,隐隐还能听到少年的冷哼声。
第25章
竟还是个风流不安分的。
魏泫冷笑,觉得老天爷都不看好他与皇家的姻缘。
关于前朝那位益阳长公主养一府面首而驸马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窝囊事迹,魏泫自然是听过几耳朵的。
那个宫人说得没错,他可不是金陵某些窝囊废,媳妇出墙了还能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若换成是自己的媳妇敢出墙,他非得好好收拾那一对狗男女。
先杀奸夫,再……
算了,毕竟是公主,杀了惹事端。
一阵夜风吹过,魏泫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想的,他该想的是眼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
念及连着六日的等待都落空了,魏泫觉得心头焦灼地厉害,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煎熬。
不行,明日得找上门去。
金陵赵家,金玉生意,应该不难找。
……
本来抱着十足的信心,甚至想过找到人之后好好商量着,务必将人哄好。
脑中设想的很好,然跑了一上午,嘴皮子都差点磨破了,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魏泫在最为富庶金贵的东市问了几圈,也没问出这做金玉生意的赵家是何许人家。
每个人听到他的问话,只会神色发懵地回忆着什么,然后如出一辙地反问他:“金陵还有做金玉生意的赵家?”
魏泫打听消息也不是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拉个人问的,他找的都是东市开铺子的生意人,就像是当官的是一个圈子,商贾之间也是。
从这些商贾身上打听,消息来得最快。
但魏泫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怎会没有,赵姓,经营的金玉生意,应当是巨富,家中还有个容貌极其美丽的千金,你再好好想想?”
魏泫虽没怎么接触过姑娘,但审美还是有的,那姑娘生的,他不相信在金陵没有名声。
见眼前的小郎君神色不好,那同样是在金陵经营着金玉铺子的掌柜斟酌了一番继续道:“金陵倒是有赵姓商贾……”
还没等魏泫缓下神色,就听见那掌柜继续说:“不过不是经营金玉生意的,而是茶叶生意,铺子也不大,不是什么巨富,且家中压根没有什么千金,三个都是儿子罢了。”
刚掀上去的嘴角又降了下来,魏泫心中好不容易攒起的希望犹如最为脆弱的琉璃杯子,啪得一下摔在了地上,碎成渣渣。
一路上,魏泫心中阴霾阵阵,比昨日更甚百倍。
呵,连家世姓名都是胡编乱造的,还说不是将他当个玩意?
恼火侵占了他的理智,可惜眼前没有那个始乱终弃的姑娘,要不然魏泫一定扼住她的脖颈,问她为何要这样玩弄他。
“站住!”
正满心怨愤地出神走着,忽地一侧灌木丛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属于孩童的清脆叱喝。
骄矜,傲慢,听着像个尊贵的主儿。
魏泫生性警觉,当察觉到灌木丛有动静后,立即侧开了身子,眸光凌厉地看向那处。
要不是想到这是金陵皇宫,他没佩刀刃在身,依照魏泫往日的习惯,早就一刀划过去了。
但好在他没这样做,因为出来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胖娃娃,手里拿着一个他一脚能将其踩得稀碎的小木弓,对着他虚张声势着。
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摆出那样严肃的表情,倒有些引人发笑。
不出意料,他也笑出声来了,一点也没有掩饰其中的轻蔑嘲笑之意。
这可真是气煞了元烈,竟还有人这般无视嘲笑他。
他可是皇长孙,这不知是谁家第一次进宫的儿郎,态度太不谦卑。
“哪来的毛头小子,头一次进宫吧,竟不认得本殿下?”
元烈纵使高昂着脑袋,但面对魏泫的高大挺拔,还是在气势上狠狠输了一截。
意识到这一点,元烈站到了身侧的大石头上,但发现还是矮了一截,还是需要仰视这个胆敢嘲笑他的小子。
他非常郁闷,也非常恼怒,刚想继续发威,就被魏泫一手夺过了那个小木弓,提溜住了后颈。
“殿下?你这熊孩子是哪家的?八皇子还是皇长孙?”
魏泫对皇族的人员也是有粗浅的了解的,这个年岁还称自己殿下的孩童,大概只有八皇子元衍和皇长孙元烈了。
然他接触得不多,一时猜不到是哪个金疙瘩。
但看着这无法无天得骄狂脾性,应当是那位千娇万宠的……
“本殿下是皇长孙,你又是何人,敢这般冒犯本殿下,小心我去皇祖父那里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夺了武器,又被魏泫这般污辱性极强地拎着,元烈气得脸都红了。
他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是背着宫人偷溜出来玩耍的,被制得服服帖帖,一点也反抗不了。
谁又能料到这个人竟这样胆大包天,在他都说了自己身份之后还敢拎着,丝毫不给他颜面。
这段时间他被皇祖父考校功课,结果很不理想,被下令在东宫好好读书,还让少傅布置了一大堆课业。
元烈这几日好不容易才被折腾完,想着出来透透气,不想碰上了个不识好歹的。
也难怪元烈不识得眼前人,自己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地,加上魏家父子也住在乾元殿,魏泫还是个喜欢往外头跑的,就连魏大将军都是时常找不到人的,何况被皇祖父罚了,一步都不敢往乾元殿踏的元烈?
正待魏泫要开口回答,远处跑来一个小内侍,神色惊惶着,口中惊呼:“还请魏少将军将我家殿下放下~”
里头的焦灼一点不掺假。
木言刚一扭头没防住,自家长孙殿下就跑了出来,实在大意。
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却看见人正被魏少将军拎着,可愁死他了。
魏泫也没打算将这个熊孩子怎么着,听到这小娃娃的随从来了,懒洋洋地松手了。
内侍忙过来将元烈扶住了,也没忘记给魏泫行礼。
“你就是朔州来的魏家人,我未来的小姑父?”
本来还想计较些什么,元烈一听魏泫身份,态度立即就变了,眼中甚至还带着崇拜。
这般年纪的孩子,最是懵懂单纯,也最是崇拜顶天立地的沙场大将军,元烈更是这样。
尤其是这个将军还会是他未来的小姑父,元烈更喜欢了。
先前的龃龉一扫而空,元烈小木弓也不要了,抱着魏泫的腿,一副亲近讨好之意。
魏泫本就不大喜欢熊孩子,加上熊孩子最后那句话,差点没膈应死他,脸色一臭,又提着领子将人拎开了。
“乱喊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本来找不到人心情就不好,眼下还被这熊孩子一句话同那个风流公主扯到了一块,魏泫更气闷了。
双眉紧蹙着,一双凤眼携着冷光,瞪了熊孩子一眼,便迈腿离开。
元烈虽被那一眼震慑住了,但兴奋的情绪促使着他跟上去,缠着魏泫道:“小姑父,小姑父,听闻你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不可以教教我武功,我长大了也相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小孩子最是难缠,魏泫头一次体会到了,将小胖子扯开之际,捏了捏元烈肉乎乎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长孙殿下若真想学武,还是先改掉你这整日养尊处优的习惯,每日多动动,减减肉,要不然到了战场上都会成为敌军铁蹄下最大的肉饼~”
魏泫是个嘴损的,尤其在这个不爽的时间段遇上这么一个熊孩子,他可不会吝啬。
“还有,不要再叫我小姑父,我不是你小姑父。”
说完,魏泫也不欲同这个熊孩子废话,转身就往乾元殿的住处走。
元烈小孩子心性,被吓了一下,没多久热情又回来了,只不过这回记住了魏泫的警告,不再喊人小姑父,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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