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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岁晚醒来时,脑袋罕见的放空。
乌丽的眼眸看着头顶散下的帷幔,这是她兄长特意为她置办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缫丝帐。
其实她觉得名字有点长,她一直记混。脑海对它最深的印象就是很美,像是无边的春色,绮丽又动人。
看了一会,少女又闭上眼睛。
身上软被似乎有种诱惑力,拉着她不放。
今日应该没什么事吧。
应该可以再睡会。
睡醒就去找阿兄弹……
不对,褚岁晚猛的睁开眼睛,起身割舍被褥的挽留,拿过架上的衣物就往上套,视线不经意掠过半开的窗牖时,脚步却一顿。
眼睫如蝶翼敛翅,半掩的眸光怔愣的看着下方的院落。
春风拂过,那被桃红压满的枝桠嗡嗡盈动,像是下了一场桃花雨,绵绵密密的落在肩头,发丝,还有那摆了满地的木箱。
压低嗓音的对话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阿晚模样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柳如烟手拂过木箱里的首饰,各种宝石玉翠在阳光下扑烁着凌凌的光芒,皆是上等的用料。
柳如烟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忽然又想起什么,歪头问道:“你说阿晚喜欢什么颜色会多一点?”
褚符叙脑海回想起妹妹平日的习惯,勾唇浅笑,“阿晚应该喜欢红色多一点,偏好亮色。”
他给妹妹添衣时,都是各种颜色都备几套,但她总是对红色的那几身情有独钟。自那以后,他买衣物首饰,下意识都选的红色。
当然其他的款,也是买的。说不定妹妹哪天就需要了。
柳如烟闻言手一僵,攥紧了刚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宝蓝点翠珠钗,若无其事的放回去。
作为母亲,她做的实在是不称职。居然连自己女儿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年来,因为愧疚自己造成长子患病的缘故,柳如烟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长子的身上,每天寻医问药,不敢有一刻懈怠。
当那一天被自己忽略的女儿斩钉截铁的说着,她替兄长去战场时,柳如烟才意识到,幼时咿呀粘人的小姑娘不知在何时,已经变得温婉又端方,还拥有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和冷静。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
可柳如烟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女儿离家的时日,柳如烟每天都在胆战心惊,她想起丈夫断掉的手臂,她想起那边境艰险的环境,想起她女儿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那天当前线传来女儿落崖身亡的消息时,尽管她夫君说这只是敌军的计策,圣人也发话只是谣言,柳如烟还是大病了一场。
昏迷不醒的时日,她梦里都是女儿冰冷的尸体。当女儿回来之后,她一直踌躇不敢靠近,见到长子给女儿买东西,她更是感到羞愧。
这些,本就是她这个母亲应该做的。
于是乎,她也开始给女儿买各种首饰衣物,她要把这些年来缺席的通通都补回来。
希望还来得及。
褚符叙注意到她放回去的动作,心里既有叹气,又有愧疚,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母亲又怎会忽略妹妹。
“不过”,想此他话锋一转,清隽的眉目浸着温润的笑意,嗓音轻柔,“我倒是觉得蓝色也很适合妹妹,跟妹妹温婉的气质很贴合。”
柳如烟眼睛一亮,“真的吗?”
语气带着连她本人都没察觉出的喜悦。
“当然是真的。”
褚符叙还没来得及回母亲的话,头顶便响起一道嗓音,紧接着眼眸映入妹妹梳马尾的模样,刻意画的偏凌厉眉眼言笑晏晏的朝他们看来。
褚岁晚蹲下,拿起那支被母亲默默放回去的宝蓝点翠珠钗,毫不犹豫的插在自己梳好的鬓发,后盈盈一笑。
“娘,阿兄,阿晚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柳如烟眼睛起了一层雾气,眸光细致的描绘着褚岁晚的五官。
从眉,到眼睛,再到鼻子,再到嘴巴。
苍白的唇色让柳如烟脑海想起女儿昨日在夫君背上昏迷不醒的模样,泪珠彻底忍不住落下,她伸出双手把女儿拥入怀中。
“阿晚,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暖意不断从对方身上传来,褚岁晚身体却僵硬起来,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在一旁兄长含笑的点头鼓励下,她慢慢回抱母亲。
“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阿晚保证。”
闻言的褚符叙听了忍不住眼角泛起痒意。柳如烟更是愣了好一会,而后忍着哭腔道:“好好好,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良久,褚岁晚从温馨的画面抽出神来,突然想起她换男装的原因,朝还在往她身上比对头饰的柳如烟和褚符叙问:“娘,阿兄,我昏迷了几日?”
“一天一夜,你爹爹刚进宫面见圣上,定会把阿晚受的委屈全部找回来。”说到这里柳如烟嗓音顿了顿,放下一支发钗,美目闪过一丝狠意:“那些人该千刀万剐,抢的良家女子竟上达百人。”
“阿晚救下的
那姑娘,原是户部侍郎冯安的嫡女,却落入山匪手中长达两年之余。”
那些人居然敢把她女儿推入这样的人手中,若是阿晚不会武功,柳如烟不敢想象。
旁边的褚符叙气息亦是沉了下来,唇角勾起的笑意淬着冷。
他不会让背后之人舒心的。
户部侍郎不是对方同一阵地的人吗?他的嫡女怎会出现在这群山匪手中。
褚岁晚没有察觉他们的变化,眉心微蹙,垂在身侧的手轻拍着衣摆,种种思绪划过心间。
这时柳如烟又道:“听说她现在和冯夫人也进了宫,望圣上能还给她一个公道吧。”
年少时,柳如烟曾和陆雅,也就是如今的冯夫人交好过一段时日。后来因为对方夫君站队的缘故,柳如烟身为一向不参与朝廷党派之争的魏国公府主母,自然是不得再与之交好,久而久之,两人便断了联系。
但柳如烟依旧记得对方视女如命,两年前当她听到对方女儿失踪的时候,她还在想,陆雅定是眼睛都哭肿了。
至于最后为什么不了了之,柳如烟估摸着定是和她夫君养的妾室有关。
想到此处,柳如烟叹了口气,眼眸闪过庆幸。
还好,她的夫君洁身自好。
进宫?
褚岁晚愣了愣,突然站起身。
“娘,阿兄,我回来再试这些首饰,我现在得进宫一趟。”留下这一句后,褚岁晚便转身急匆匆的往外走。
“这孩子真的是……”柳如烟摇摇头,嗔道:“自己病都还没好呢,就想着别人。”
褚符叙收回看向妹妹的目光,听到母亲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娘就由她去吧。”
末了,他补上一句。
“回来就给她加一碗药。”
“噗嗤。”
“那样阿晚说不定要哭鼻子了。”
柳如烟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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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皇宫。
龙涎香四溢的御书房内,仁宣帝刚送走多年未见的好友,又迎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女子。
现在对方就跪在地上,字字泣血。
“臣女状告户部侍郎冯安,宠妾虐妻,纵容其妾残害嫡出骨血。”
“望陛下严惩,还臣女一个公道。”
第37章 错了就得罚。
空气静了一霎。
片刻后,帝王威严的嗓音无形倾压而下。
“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你告的——”
“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大凉向来以孝为先,尊养长辈,乃历代之传统。女子更是有三从之行: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冯悦紧紧握住拳头,指间紧绷的力道化作勇气取代眼底深处的恐惧,激昂的嗓音像是要冲破一切障碍。
“律法面前,不讲情分。”
“臣女愿承担一切责任,只要求得一份公道。”
亲生父亲又如何?
错了就得罚。
仁宣帝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旁边不出声的两个儿子,再度朝冯悦问道:“你可有证据?”
此话一出,奚凌鹤僵硬的抿了抿唇,身体绷的不像话。一旁的奚云祉则是愈发心情爽利,身姿闲散,透着一股如春花般的慵意。
冯悦无法形容此刻的感觉。
她只觉得身体在颤栗。
“这是臣女在山匪屋中收集的证据”,冯悦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张,那都是她前夜送粥回去后在暗格里找出来的,她曾亲耳在山匪口中听到了她姨娘的名字。
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名字。
但这些全在来往的书信里。
仁宣帝往旁使了个眼色,来福立马上前接过书信,恭敬的呈放在书桌。帝王拿起一张,粗略翻看,不知看到哪行字,视线稍顿,又很快移开。
下方的奚凌鹤一直在悄悄观察仁宣帝的反应,见对方脸色并无异样,他暗自松了口气。
这时,仁宣帝放下书信。
“你先下去吧。”
虽未指名道姓,但冯悦知晓是对她说的。
“是,臣女告退。”
待冯悦退出去后,御书房又恢复一片沉寂。明明四角都摆放着炭火,空气却莫名涌现出一股寒流,悄无声息的侵袭着每个角落。
让人不噤感到不寒而栗。
奚凌鹤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良久,帝王再度开口。
“鹤儿,你有没有什么话,是要对朕说的。”
疑问的话被帝王覆盖上一层肯定的语气,跟随仁宣帝多年的来福一耳便听出来。
这是在给机会。
不过也要看对方能不能把握住,是吧。
青年薄唇勾起的笑纹多了几分自嘲。看啊,就算证据摆在面前,他也会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然下一秒,奚云祉笑容收了起来,漂亮的眼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的兄长。
“父皇,儿臣没、没什么话要说。”
“你确定吗?”
仁宣帝再问了一遍。
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奚凌鹤吞咽了一下口水,讪讪点头,硬着头皮弯腰拱手道:“儿臣确定。”
父皇应该不会怪罪他吧。
仁宣帝深吐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墨砚,粗暴的扔了下去,被打中的奚凌鹤一脸无措的看着帝王。
见状,仁宣帝气的更厉害了。
“混账东西。”
“朕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
一片求饶声之中,青年修长的指骨撩起额边的几咎碎发,脖颈上的喉结滚动几番,身体的每寸肌肤都在兴奋地颤栗。
一手好牌被浪费到极致。
真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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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岁晚刚进宫门,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左相。避不开,褚岁晚只好停步作揖。
“左相。”
眼前慢慢落下一片黑影,据说是安国公府府上有异域的血脉,所以男丁长的都甚是高大。明明是一个文臣,外表却无一丝相符。
但她那天见到的秦贵妃,长相倒是符合,一股子言情书网气息。
左相笑着的扶起她的手,“褚都督,不必多礼。褚都督真的是年轻有为啊,宴会那天老臣便想认识一下褚都督,奈何实在是插不上话。”
“左相言重了”,褚岁晚勾唇浅笑道:“臣不过侥幸得了陛下的赏识,都是运气。”
“哈哈哈哈哈,褚都督真是谦虚。”
“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左相闻言面色依旧不改,眼神的三分犀利全部掩盖在那温和的笑容之下,粗犷深邃的五官浸染着斯文。
很奇怪,又莫名的相融。
他道:“褚都督是去见陛下吧,老臣便不打扰了。”
褚岁晚浅笑着以礼相送。
可当左相即将从少年身边路过时,那壮硕的身体却猛地一踉跄。褚岁晚下意识扶住对方歪倒的身体,而那只抓过来的手。
分毫不差落在了她手臂的伤口处。
紧了又紧,它的主人终于站直身体。
而这过程中,褚岁晚一直保持恰到好处的浅笑。她手臂上的伤口用了奚云祉的伤药早就不痛了。
左相眼眸轻微闪过暗芒,刚笑着开口,“多谢褚——”
“左相。”
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嗓音。褚聿桉脚步加快,强硬的用身体分开两人相碰的身体,把褚岁晚移到他身后。
“原来是魏国公啊”,左相视线掠过那空荡荡衣袖,又对上褚聿桉的眼睛。
“今天倒是个黄道吉日,竟让老臣一连见到大凉两位得力干将。”
“真的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他说。
褚聿桉淡笑:“左相谬赞了,臣已是一介废人,当不上这句夸赞。而犬子更不用说,他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的厚爱。”
“还有左相的支持。”
“多年未见,魏国公倒是变了个性子。”
“如今后生人才辈出,臣已经老了。”
“哪里,老臣昨日还听说,魏国公只身闯入匪窝,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山匪剿了个干净”,左相笑眯眯的,语气很和缓:“现在民间都在说,魏国公风采不减当年啊。”
“哦对了,百姓们还给魏国公起了一个名字。”
他字眼咬的极重,“叫断臂剑客。”
褚岁晚眼
神一凛,手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褚聿桉像是没听到对方语气里的嘲讽,隽俊眉眼没有一丝当年的肆意风发,只有稳稳妥妥的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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