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口声声说犬子买假料,那你为何又要在犬子的铺中买衣!”
江洵一愣,顺着萧暮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看到外袍不知何时掀开一角,露出的三色纹边正是女儿给他添的新里衣。
这是在萧暮儿子铺中买的?
此念头一起,江洵脸皮有些发烫,他能感受到那些官员看来的眼神,底下窃窃私语不断。参人家铺子,又在穿人家铺子的衣物,这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上方的仁宣帝脸色却微变,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三色纹边,眉心几乎不可查的拧起。
正当江洵打算如实禀报衣服来处时,左列中有一个官员发出疑惑,“咦,这三色花纹有点眼熟……啊想起来了,早些年来大凉的南疆使者,身上衣襟就是这种三色的。”
此话一出,大殿霎时恢复寂静。
但凡有点本事的大臣,都知道仁宣帝因五公主中蛊一事,派龙影卫暗查京城官员有无勾结外国。
更别提现在帝王还在怒头上,这个节骨眼跟南疆扯上关系,不管是不是真的,苦头都不会少。
咚。
萧暮跪在地上,他已经管不上是不是诬陷,忙不迭开口解释道:“陛下,犬子的布匹都是从江富商手上买回来的,对里面有没有南疆之物,是真的不知情啊。”
萧暮汗如雨下,是他失职啊,怎么就不想想这不是大凉之物呢,当时只觉得少见又美观。
这时,他耳边传来膝盖落地的声音,低着的头微侧,便看见江洵跪在旁边,一脸正色道:“陛下,臣可以为萧侍郎作担保,如果萧侍郎知道这是南疆之物,定不会让其子进行买卖。”
江洵确实对萧暮的品性存疑,但绝不会质疑他的立场。
萧暮回正头,掩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首座的帝王始终不语,无形的威严犹如一把刀横在官员的心上。
这时,步伐从容的脚步声陡然响起。
第40章 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紫领的俊丽少年出列,弯腰持笏板,温和的嗓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入大殿每一个人耳中。
“陛下,依臣之见,既然萧侍郎言铺中布匹皆从江浙富商所买,不如派人去江浙走一趟,调查清楚之余,也能更好判决萧侍郎所犯之行。”
“这些年来文选,勋封,考课等政事,吏部在陆尚书的掌管下皆无出一丝差错,可如若没有下面人共同努力,难达如此之功啊。”说到这里,少年叹息一声。
“萧侍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调查清楚,陛下也就不用为难了。”
这番话一落,跪在地上的萧暮眼眶微红,而低下的官员们则开始交头接耳。
是啊,萧侍郎为吏部忙前忙后,怎么能凭一番话就定夺他的罪呢。
要调查清楚。
一位青领官员出列:“陛下,臣赞附议褚都督的意见。”
“陛下,微臣也附议。”
“陛下……”
一个接着一个,从后方的队列站出,原本整齐的队列现在诡异的保持前头不动,尾端却是像长杂草一般,一颗颗冒出。
左列首位的男子眼里闪过阴鸷,余光撇向右方的队列。里面的人得令立马持笏板而出,“陛下,臣有疑惑。”
仁宣帝:“说。”
“臣也是不相信萧侍郎会如此行径,可萧侍郎铺中的布匹是否真的从江南而来,还无法断夺。”
话落,殿中又是一静。这话的意图十分明显,就只差没说一面之词这四个字,但却十分有道理,刚刚偏向萧暮的官员又开始动摇。
面对此形,褚岁晚只微微浅笑,然后抬手,轻轻撩开套在外面的官袍。
“陛下,舍妹曾去过萧侍郎的铺中,她觉得款式好看,就为臣也买了一件这样三色的衣裳。”少年撩开的官袍下俨然是和萧暮同款的三色纹路。
“为此,舍妹还特意问了一嘴铺内的管事,向他打听此布料的出处,管事为人也很爽利,他就告诉舍妹,这铺中的布都是他家少年废了不少功夫从江浙订购回京的。紧接着管事怕舍妹不信,还给她看了相关的文书。”
“至于铺中是否有出售竹月蓝布匹,臣就尚不得知了,舍妹偏好亮色,所以并未注意。”
“陛下,褚都督这……”那么官员刚想说褚岁晚的话也要证实,便被帝王发话打断。
“行了。”
“褚爱卿,此事由你而提,那你便去江浙走一趟吧,把真相给朕带回来。”说着仁宣帝停顿几秒,眼睛注视着下方的青年,又接着道:“老三,你也跟着褚都督走一趟,就当历练了。”
“是,儿臣遵旨。”青年漫不经心道。
仁宣帝摆摆手,“朕乏了,退朝吧。”
见状,下面的官员也只好俯地行礼,左相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和其他人齐道。
“恭送陛下。”
-
翌日一早,褚岁晚不忍看到秋露落寞的表情,于是便让碧月在马车扮坐她,秋露以贴身侍女的身份同行。最后再用一辆马车,把她未出过京的兄长放了进去。
江浙一带气温相宜,极其适合养病,且神医邬徽据说最近就在江浙。
褚岁晚打算去碰碰运气,说不定神医有法子治她阿兄的病。
两辆马车安静的驶入人流,因着外表低调并没有引起百姓的过多关注。车轮驶过西市,慢慢来到繁闹的东市。
从西市出发去城门,得经过东市和南市。此时外头人声鼎沸,似乎是有事发生,入耳的褚岁晚稍微卷起帘,黑眸顺着声音望去。
装饰豪横的茶铺,正站着一群官兵,对面的茶铺老板面红耳赤的,好像在和他们争执着什么。
为首官兵摆摆手,手下人便把对方拖到一旁,紧接着两张印着查封的白条,大力地被贴在茶铺的大门。
马车即将越过茶铺时,外围百姓的窃窃私语,有几句猝不及防间涌入褚岁晚的耳中。
“听说这茶铺背后的东家可是那位,现在居然招来了大理寺,看来真的是大势已去。”
“哎哎,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生母可是盛宠不衰,说不定哪天,就放出来了。”
“哼,依我之看,最好就是别翻身,这茶铺封的也好。”穿锦衣的男子愤愤不平的道:“我那日就
点了一壶茶水,却足足要我一两银子,那茶叶还是个次品,如此坑骗百姓的商铺,要来何用!”
他是商户之子,那天他不过是想去观摩一下这茶铺,看看能不能学来一点这日进斗金的秘诀,可谁知只学到了如何坑骗压榨。
褚岁晚若有所思的放下车帘,坐于对面的褚符叙轻声问了一句。
“阿晚在想什么?”
“没什么”,褚岁晚摇摇头,“只是刚刚看到外头有官兵查封了一间茶铺,难免多想了一些。”
盛宠不衰,大势已去,这说的是谁已经昭然欲揭。按道理说是不会殃及这经营已久的茶铺,除非是有人拿出铁证去官府揭发,不然官府怎么也会顾及面子,不会来查封。
褚岁晚脑海闪过青年俊美的面庞,但很快又否定。应该不会是他,不然拉踩意味太强,难免会惹来帝王不喜。
转念一想,褚岁晚肯定的想法又摇摇欲坠,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青年的性格向来捉摸不透,心黑的很。
这一幕神色的变化,清晰的落入褚符叙眼中,他眸光微闪,拿起茶盏品茗一口,没出声打断妹妹的思绪。
街道的喧嚣愈渐减弱,褚岁晚和奚云祉约好在城门碰面,等到了褚岁晚心里却浮起疑惑,为何会有两辆马车。
靠在车外的青年看见她,勾唇招手,“子安,好久不见。”
闻言的褚岁晚身体有霎时的僵硬,下意识看向自家兄长,果不其然瞧见兄长揶揄的眼神。
除了尴尬青年的称呼,脑海还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日和兄长在车厢的谈话。
那让她惊悚的二字,盘旋在心头。
挥之不去。
褚岁晚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哈……殿下好……”,刚想顺着对方的话,说到一半又感觉不妥,于是她正色纠正道:“殿下,昨日才见过。”
好久不见是这么用的吗。
奚云祉挑了挑眉,桃花眼眸光流转,褚岁晚顿时猛生出不好的预感,下一秒,果然。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噗——”
这时,褚岁晚后边的马车传来笑声,里面的碧月忙不迭捂住秋露的嘴巴,眼睛瞪的像一颗圆溜溜的红枣。这看的秋露又想笑,眼角沁出点点晶莹。
褚岁晚揉了揉眉尖,决定置之不理,目光看向青年旁边的马车,“殿下,这是……”
奚云祉抱臂侧头瞥了眼那辆马车,解释道:“南溪和玉光说想去江南玩,我就带上了。”
这还挺巧,褚岁晚微微一顿,“臣与殿下不谋而合,臣把舍妹也带上了,还有臣的师父。”
本来听前半句,奚云祉还想说心有灵犀,可到后半句,他脸上笑意却收敛稍许,扯了扯嘴角,注视着少年的黑眸,“那一路可是热闹的很。”
褚岁晚不可置否,倒是车内的玉光听到对话后眼睛发亮,纤长的眼睫翕动不断,小心思酝酿发酵。
隔坐的南音也是难掩激动,时安哥哥的“妹妹”也在,就代表她又可以见到对方女装的模样了。
对方的师父也在,想必玉光要高兴坏了吧。南音余光看向隔坐的少女,对方眼尾上扬,红唇微勾,模样慵懒又餍足,像一只小猫,勾着尾巴摇动。
看来她不止高兴,还有计划。
外面的奚云祉在得知少年和他师父同乘一车时,心里愈发烦躁,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不断地扰乱着他的心情。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是,他幼时喂养的一只流浪猫,本来和他相伴亲密无间,却在奚凌鹤拿出更好更诱人的食物后,再也没有回过头。
并非是他舍不得,而是生出的占有欲作祟。
于是乎,在褚岁晚转身时,她听见他道。
“子安,过来一坐,有要事相商。”
说这话时,奚云祉脸上微笑的很完美。
褚岁晚稍顿,寻思几秒后,告知车内兄长,就下车来到青年面前,可站了几秒,青年都没有动。
青年依旧在笑,眼底却寒凉似雪。褚岁晚觉得莫名其妙,刚刚不还好好的,现在说变就变。
脾气真是独树一帜。
但她还是顺着对方的脾气,温和的问:“殿下,可是还有吩咐?”
“没有,上来吧。”奚云祉敛下眼底的情绪,率先上了马车,而后笑盈盈地对少年伸出一只手。
“来,握住我的手。”
褚岁晚低头看着摊在她面前的手,掌骨宽大,骨节修长,异常的漂亮,像玉,又像竹。
少年迟疑片刻,终是把手搭上去。
纤细的手慢慢被宽厚温热的大手包裹,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仿佛有蚂蚁啃咬,密密麻麻的爬上心间,生出几分微妙之感。
其实褚岁晚有些不解对方为何要拉她,她自己就可以上去,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和脾气,还是顺着吧。
上马车后,褚岁晚便迅速抽出手,撩开衣摆坐在主座的左边。奚云祉看了眼空荡无物的掌心,唇一挑,在主位落座。
车内的很宽敞,衣柜、玉桌、茶水等等装设一应俱全,褚岁晚扫视一圈最后落下自己脚下踩着的车厢板,忍不住咂舌。
这马上居然是价值黄金万两的沉香木打造而成,褚岁晚再一次直面感受到皇子的富裕。
“银子就是拿来花的,拿来享受的,不然留着多浪费。”奚云祉笑看着她道。
褚岁晚附议点头,“殿下所言有理。”
奚云祉嘴角笑意渐深,眸光却微动,倒了一杯茶推到少年面前,懒洋洋的道:“你事先找过他?”
虽是问句,却没多少疑问。
褚岁晚心惊,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敏锐。想了想,她还是如实告知,“殿下好眼力,臣先前的确找过陛下。”
褚岁晚本只是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仁宣帝,却没想到仁宣帝竟有意让她南下,去调查江浙商税异变一事。至于今日朝堂上的纷争,褚岁晚还真的是只是猜测,当即便顺手推舟。
“殿下,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这叫未雨绸缪。”青年含笑纠正,之前他就说,此人脑子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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