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握拳“咳”了一声,头偏向一边,稍稍掩盖住面上的热度,继续道:“此行怕是不会太平,到转至水路时,殿下务必小心。”
只有出京城到花县码头这一段路是路道,其他都是走水路。四面环水,杀人越货最合适不过。
第41章 想死,她偏要救。
登船时,晴日转折起蒙蒙细雨,似雾似纱,水汽空濛。
风吹动着衣杉,码头人来人往。不管是并肩徐徐走来的少年郎,还是他们身后翻飞的羃篱白纱、侍女仆人,都足以让旁人停驻观之。
也让隐藏在人群中的人,蠢蠢欲动。
褚岁晚和奚云祉似丝毫未觉,步履从容不迫,如闲庭散步般,嘴角含笑登船。
这相似的神态动作,落入来往的船客眼中,倒生起他们是亲兄弟的错觉。
并行,两人之间的缝隙不算大。
衣袖难免触碰摩擦,褚岁晚不噤想在长公主府的那一段路。她该习惯不是,比起青年的勾肩搭背,这样只同行走到一处,已是难得可贵。
河风拂在人脸上,除去凉意,还多几缕与陆地不同的湿润,周围暗潮汹涌,褚岁晚却有点思绪泛滥。
对方的勾肩搭背,见面就称兄道弟。是习性,是伪装,还是……
只对她?
“呕——”
突然一阵呕吐声响起,褚岁晚回神望去,就见到刚刚还淡定自若的青年趴在底层的围栏上,神情痛苦的朝河里吐。
围栏并不高,此时船一个颠簸,青年的身形便摇摇欲坠。
褚岁晚神色一变,快步走去,伸手揽住他的腰身往后扯。奚云祉浑身脱力,没有丝毫防备,褚岁晚很容易就把他的身体扳正。
她想扶青
年回房中床铺,因青年财大气粗,所以他们坐的船都是有三层高的板舟。
奈何他脚步虚浮,又频频作呕。褚岁晚只好找了根柱子,把对方放靠上去,便转身离去。
等褚岁晚拿了几个柑橘回来,青年已经歪倒,双手环抱着屈膝的腿蜷缩在地,露出的半边侧脸,苍白的让人心疼。
褚岁晚叹了口气,过去撩摆坐在地上,把柑橘放在一旁,便小心翼翼地将青年的身体拖移,让他的头搭在她的腿。
然后剥开一个柑橘,抵在青年的脸侧。
奚云祉其实神志还在,只是受不住脑袋传来的一阵阵晕眩,于是就双眼紧闭,打算逼自己昏睡过去。但身体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怎么都睡不着,这也造成他对外界的变化格外敏感。
如果现在有人要他的命,他根本无法抵挡。所以当少年拉他回来,又离去时,他难免生出一丝自厌。
此行拖着这样一个晕船的他,简直是自讨苦吃,白得一个累赘。
换做是他,定会舍弃,换盟友再正常不过。
奚云祉宽慰自己道,所以放弃他,是应该的,应该的……
该死,为什么他会晕船。
如果不晕船,是不是就不会放弃他了。
能不能别放弃他。
当脚步声响起,奚云祉眼睫微颤,他们终于是要动手了。
真不甘心啊。
青年努力调动着身体的力气,可却连闭上的眼皮都睁不开。
罢了,就这样吧。
但当脚步声停下,预想的痛苦并没有传来。对方好像在他身旁落坐,紧接着他的身体一移,头被轻柔地放在了对方的腿上。
刚刚还似压着千斤重的眼皮,泄进几丝光亮,模糊的光影在摇晃,熟悉的花香混杂着柑橘酸香萦绕在他四周,止住了眩晕,留下了安心,也带来了沉沉的睡意。
彻底昏睡的那一刻,他伸手抓住了光。
看着他拧紧的眉慢慢松开,褚岁晚刚想移开柑橘,一只大手阻碍了她的动作,柑橘落地滚动。
对方抓着她的手腕,强硬地把掌心贴在他的脸上。或许是有残余的柑橘香作祟,青年用脸蹭了蹭,后像是餍足一般,头偏移,薄唇埋进她的掌心。
微微张合间,再无间隙的与肌肤相碰。
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洒,褚岁晚顿时僵住,霎时就想抽出她的手。
青年的力道虽紧,想挣开也不是不行。视线触及对方没有血色的脸庞时,褚岁晚却是又叹了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再顺着他一回吧。
少年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搭在奚云祉的肩膀,一边安抚拍着,一边慢慢抬起眸,漆黑的眼瞳淡淡地扫视一圈后,闭上眼睛。
背靠在柱子,惬意的吹起风。
“你不累吗?”青云抱着剑,拧眉看向不停在屋子转圈的青枫,头上插的头饰摇晃作响,对方不累,可他就要晕了。
“你以为我想啊。”青枫一屁股坐在床,嘴巴呱呱响,“殿下第一次坐船,也不知道会不会晕船。”
“你说,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呢。”
“还有,为什么不是你扮郡——唔唔”,青枫瞪着青云,示意他拿开手。
青云置之不理,冷着一张脸,手指在对方身上点了一下,这才松开手。青枫眼睛几乎要喷火,这个木头居然敢点他的哑穴。
他一个挺身跳上青云的背,勒着对方的脖子。
快给他解开!
青云脑门青筋跳了挑,反手一个用力,就把青枫从身上扯开扔到床上。床褥是上好的丝被,很柔软,青枫没有丝毫痛感,就是有点愣神。
反应过来后,青枫想起身,却遭青云一个伸腿,死死的将他压在床上不得动弹。
青枫脸都气红了,眼瞳水润光亮,唇脂艳丽,活色生香的看过来。青云喉结滚动几下,倏忽移开眼,低头看着相互摩挲的指尖,果不其然的晕染出一片秩丽。
奚云祉意识苏醒时,耳边已没有雨声。
阳光洒在他的眼皮,睁开眼后,他惊觉自己昏睡的时间,通风的窗外俨然映着落日霞色。
他竟昏睡到翌日的薄暮。
稍稍起身,他想抬手揉揉还有些眩晕的脑袋,掌心却掉落出一朵干枯的橘子皮,嘴唇抿了抿,刚想拿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来人见到他已醒,脚步顿了顿,把托盘放在桌上后,便端起瓷碗朝青年走过来,“殿下醒了正好,这是厨房刚煮的倭瓜粥,快趁热尝尝,据说可以止晕。”
“你……”
奚云祉唇翕动,嗓音沙哑到不像话。
“怎么了?”褚岁晚凝眸看来。
“没什么。”奚云祉接过瓷碗,舀起一勺,温热软烂的粥流入喉管,他才察觉到胃部的抽痛,然当一碗粥落肚,那股疼痛竟奇异般消失不见。
奚云祉垂眸,怔愣地看着见底的瓷碗发呆,舌尖残留的甜味在体内蔓延。
真的好甜。
褚岁晚忍住笑意,问道:“殿下还要吗?”这碗粥她可是掺了药粉,当然会有些别的功效,想不到堂堂皇子,平日居然不爱吃饭,又讨厌喝药,幸亏她去向青枫问忌口之物。
奚云祉摇摇头:“不要了。”
话末还补上一句,“很饱。”
“那臣就把碗拿出去了。”褚岁晚拿过瓷碗,接着又道:“殿下好好休息,今晚那些人怕是按耐不住了。”
现在河路过半,再有一日便可抵达江南道,到那里想动手,对那些人而言可是不划算的很。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微凉的月色浸入春江水中,为舟行泛起的波纹,平添出几分寒意。
呼呼吹来的风,携带着肃杀,暗处的人互看一眼,藏刃的刀悄无声息的插入门缝。月光洒落,熄了灯火的房间隐约只见拢起的丝被。
刺啦——
然落下的刀,只破开满床的棉絮。
杀手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是稍迟,头颅被自后头来的剑,夺去生息。
血腥味散开于风。
刀光剑影充斥着板舟的角角落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杀手头子意识到中计时,手下人已折半数。原来对方早已来了一招偷龙转凤,留下的皆是会武之人。
他咬咬牙,眼里划过一抹疯狂。完成不了任务,回去也是死,还不如同归于尽。
这样还能有点银钱给家人。
手下人意会,犹豫几下,终是抬起事先装好的桐油,趁着前面在厮杀,无声无息的淋在船。
火折子落地,瞬间照亮漆黑的夜空。
褚岁晚脸色大变,倒是她小瞧对方想杀他们的决心,不过她也有后招。
昂贵的板舟怎么可以没有机关呢。
三枚飞刃于袖口掷出,轻微的声响起,三只木头渡舟弹落河面。褚岁晚解决完一个杀手,回头问道:“殿下,会凫水吗?”
还是问一下比较稳妥。
青年抹掉脸颊飞溅的血液,褐眸倒映着明亮的火光,默了片刻,道:“会。”
他确实会凫水。
褚岁晚没听出异常,心想会就好。火势这般大,船塌是迟早的事,但在离开之前——
她黑眸闪过厉色,得把这些人全部都葬身于火海。奚云祉等人同样有此意,几人呈包围之势,让滚烫的火焰流连于杀手们的皮肉,尖叫声此起彼伏。
燃烧的皮脂臭味,夹带辱骂与诅咒,混着黑烟在风中经久不散。
船架逐渐崩塌,见事已成,众人纷纷跳落水中,朝渡舟的方向划去。身为王府暗卫,他们自然会凫水,可他们却有点担心主子。
奚云祉状态确实不好。
脑海涌现的记忆几乎要扼住他的咽喉。
明明口鼻还在水上,窒息感却传遍周身,无数画面浮现在眼前。轻蔑的嘲笑、按压在脑后的手、缠绕的蠕动和那道午夜回梦的无情背影,霎时夺去他所有的力气。
身体落后,渐渐
沉没。
见背后传来的划水声渐弱,褚岁晚凫水的动作一顿,侧头望去,见奚云祉的动作迟缓,神情竟是比晕船还痛苦时,不由得一愣。
他明明会凫水,却怕水,莫非是从前在水里受过伤?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奚云祉仿佛没入一片光怪陆离中,身下仿佛有一只手,牢牢地拽着他,往黑暗沉没。
手抬起,张开,又收紧。
真奇怪,他到底想抓住什么。
又在期待什么。
呵,青年扯了扯嘴角,弯起冷嘲的弧度。
褚岁晚沉入水,慢慢游到他身边,见到的便是这番画面。青年漆黑的发丝散在水中,皙白的肌肤经水的浸透,五官褪去往日的俊美昳丽,变得如琉璃般易碎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逝。
但那眉眼萦绕的自厌,让褚岁晚心中生起的怜惜,转为恼怒。
好碍眼。
想死,她偏要救。
黑暗浮沉间,奚云祉落下的手,被人抓住,紧接着他感觉唇一重,生气源源不断地渡过,慢慢唤醒体内某种名为求生的意志。
褚岁晚见他眉头渐渐松开,刚要离开,唇瓣却一痛。青年咬着她不放,缕缕红色很快就在水中蔓延。
惊变之下,褚岁晚以为他是还难受,便张开唇,任由对方索取。
可当唇齿相触的那刻,一条凉凉的、黏腻的,似蛇般的东西,溜进了檀口。
褚岁晚睁大眼,明明是在水下,心里却像有一把火撒下,滚烫的热度燃至全身。
她猛地推开青年,迅速地带着他朝水面而去。
片刻后,舟上焦急等待的暗卫们,终于看到少年和主子的身影,忙不迭地把两人拉上舟。
咦,褚都督的嘴什么时候破了。
暗卫们刚想看的真切些,对方就背对过身,不发一言的样子,让几人无一疑惑的挠头。
应该是累了。
他们想道。
第42章 不过是被狗咬了。
辰时一至,褚岁晚就推开了门,昨夜匆匆掠过的景色,此刻倒映眼中。
群山连绵起伏,湖畔波光潋滟,阵阵柳风拂过,笛声清越婉转,桃花开满枝头。春熙浮壤间,来往行人绸衣加身,姿容神态和京城百姓截然不同。
烂漫春意在这里,恬静且惬意。
旁边的秋露发出感叹:“真美。”她们比褚岁晚早到一天,已就着附近逛过一遍,但依旧看不腻。
褚岁晚勾了勾唇,这里确实适合养病,就是路途过于遥远,要是能定居就再好不过了,这样阿兄就不用来回跑,乘船受罪。
想起还在卧床休息的兄长,褚岁晚叹了口气,她已经派人去搜寻神医的下落,希望能有消息。
“走吧,咱们去衣铺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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