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和戴羃篱的碧月点头应道,她们小姐可是有公务在身,可不能耽误。
大凉有三大富饶之地,一是京城,二是燕云筝州地带,三就是苏杭。而苏杭比前者还多出一个丝绸之乡,以江州为最。
但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薛放整理苏杭秋商税时,发现其数额比之往年竟只减不增,且少的分额一年比一年大。
于是仁宣帝下令褚岁晚去江南寻查原因,而大殿发生的事情,刚好作为引子,让褚岁晚能够名正言顺去江州。
江州盛产丝绸,这一条街的丝铺接连不断。三人假装兄妹逛衣,进入一间铺子,说是生意红火,里面却只有零丁几人。
褚岁晚手掠过架上的丝绸,触感十分柔顺,来之前她特意做足功课,手中正是江州有名的青蚕丝。
她抬眸对上掌柜热情的笑脸,因为店里人少,她们一行人几乎是去到哪,掌柜跟到哪。
可既然丝绸品质上佳,为何人会如此少。
褚岁晚敛下眼底的暗色,随意挑拣了几匹,等秋露和碧月有中意的布后,便付银子走出铺子,进到隔壁的丝绸铺。
这家店依旧生意冷清,但架上都是好布,褚岁晚选了几匹付银子,继续往下一家走。
晴阳愈发高高挂,饭香飘巷,褚岁晚一行人逛完一条丝绸街回到住处,时辰已来到晌午。开门的是青枫,他见到褚岁晚三人满手的布匹,连忙吆喝着其他暗卫过来。
只是拿回去时,青枫嘟囔了一句,“怎么都督买的都是白丝,喜好和殿下真像。”
和殿下真像这几个字钻进少年的耳中,身体瞬间一僵,脚步停留在原地。
“怎么了,公子?”秋露问了一句,其实她也有点纳闷,小姐平日不是喜好亮色吗?怎么今日买的都是白色。
褚岁晚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她阿兄也喜欢白色,又不是给他买的,她有什么好尴尬的。
脚步声愈发清晰,院中在矮榻小憩的白衣男子缓缓睁开眸。
他坐直身,外袍在肩膀滑落。看到来人后,笑意从眼角漫浸眼底,柔和得如雨过天晴,好看到让人见之,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阿兄!”
临近院落时,褚岁晚便接过暗卫们手中的布匹,十几匹叠高的布遮住了少年的面庞,只剩下一双步伐依旧沉稳的黑靴。
这一幕让众暗卫忍不住咂舌,再一次冲刷着少年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能打完,还能抗,太完美了。
当然感叹完,暗卫们行礼告退,回去刚好开饭。
彭——
褚岁晚把布匹放到石桌,便兴奋地朝男子走去,喊了一声后,她拉着起身的男子左看右看,“阿兄感觉有没有好点?”
秋露和碧月互看一眼,默默退下,不打扰兄妹俩难得的相处。
“已经没事了。”褚符叙拉着妹妹的手来到石椅坐下,笑着斟茶递过去,“先坐下润润嗓子。”
他这一说,褚岁晚还真觉得有点渴,喝完后她又倒了一杯。褚符叙看着妹妹眼下的乌青,眼眸划过心疼,视线往下,却忽地顿住。
“阿晚的嘴怎么伤了?是不是被虫子咬到了。”褚符叙蹙着眉心,语气很担忧的道:“如今正值潮湿季,毒虫颇多,我去拿点药膏给你擦擦。”
说完,他就要起身。褚岁晚瞳孔放大,连忙拉住他,嗓音有些急促的说:“不用不用,这是阿晚自己不小心咬到的,很快就会好的了,不用涂药。”
见他脸上还在思索,褚岁晚心里一咯噔,余光看到手边的丝布,立马急中生智转移注意力。
“阿兄,你快帮妹妹看看这些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白衣男子轻叹一声,顺着妹妹的意愿坐回椅子,拿起一匹布仔细地端详着。
“这布没什么问题,就是款式旧了点。”
款式旧?褚岁晚指尖敲了敲桌面,混沌的思绪渐渐拨开云雾,“这是过时的款吗?”
“对,比如这一匹。”褚符叙拿起一匹色泽鲜艳的绿绸,正是褚岁晚在店中摸的青丝绸,“这是用织锦法所制的青丝绸,凡是用此法织的蚕丝大多都是纹饰细腻,色彩艳丽。”
“但这些年因人们崇佛的缘故,偏爱淡雅之色,这种织法便愈发不受欢迎,且它耗费的时间长,价又高,普通百姓买不起,世家贵族又不喜,所以绸铺为了不亏本,一般不在进货此类丝绸。”
因着家中有个妹妹,褚符叙经常会订布裁衣,在京城也开有绸铺,故了解也颇多。
褚符叙疑惑的道:“按道理来说,大多数会此法的手艺人早就换了谋生,此法已经是濒临失传的状态。既然无人喜,也就不会耗费时间去织,现在连着几匹都是织锦丝,倒是颇为古怪。”
“阿兄,佛法传入大凉约莫是什么时候开始盛行?”
“大概是十年前流入。”褚符叙回忆道:“六年前开始盛行。”开绸铺可是要紧跟百姓喜好,这些影响穿物风尚
的时间,他还是很清楚的。
对上了。
苏杭的秋税开始减少的那一年,正是绍兴四十六年,也就是六年前。
至于,为什么这些过时的布会被她买回来,褚岁晚还要去证实一下。想此,褚岁晚和兄长再聊了几句后,便进屋换了身布衣,上妆修改几下容貌,又急匆匆的出门。
等少年再次踏进第一家逛过的绸铺,里面不出所料的焕然一新,纷纷换上了颜色浅淡的绸布,其中就有江洵所参的竹月蓝布。
而那掌柜见她进来,也不复初时的热情,就靠在藤椅上,连眼神都没有多看过来一眼。
褚岁晚差点被气笑。看来那背后之人对她的长相了如指掌啊,居然还能有不同的待遇,连陈年旧布都翻出来了。
也是难为他们。
如此煞费苦心来骗她。
这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褚岁晚保持微笑又回到住处,把重新买的布拿回院落给兄长查验后,她就来到奚云祉所在的院落,如此考验表情的事,还是交由此人来做吧。
“那是得准备一场鸿门宴招待一下了。”听了少年一番话的青年睁开眼睛。阳光下,望来的含笑眼眸,剔透如琉璃。
而躺在榻上的身躯修长如玉,姿态慵懒矜贵。自上而下的望去,就如同绣屏的美人图。
褚岁晚有刹那的失神。
他倒是恢复精神气了,悠闲地很。
褚岁晚移开眼,摊开手心,接下那掉落的桃花瓣,继续说道:“恐怕这一带的绸铺老板都经过了换洗,在以前,这些铺子的织法都是独具各异,现在的绸缎织法竟如出一辙,且技法拙劣。”
第二次去逛绸铺,褚岁晚照样每间铺子都买了一匹,她兄长一一翻看后,告知她这些布织法技艺皆为下品,可以用粗制滥造去形容。
而从犯的织法错误相同,则可以怀疑是同一批人所制,手法都一样。
江州作为苏杭最具盛名的丝绸之地,州内最火热的绸铺丝绸质量怎会这般劣质。就算她昔日足不出户,也曾在史书中看过对苏杭“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的美评。
“子安说的在理,我已经让人去请江州绸铺的掌柜们,今晚相约品茗轩,子安你就放——”
说到此,青年的嗓音忽地停下,闲散的姿态坐直几分,双眸紧锁在褚岁晚唇上的血痂。
“你这嘴是怎么弄的?”
褚岁晚本来还在惊叹于对方的智谋先知,听了这话,她瞬间心情都淡了几分,脑海浮现的画面让人气血上涌。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她救他,他却恩将仇报咬她一口,还胆大妄为的把那东西放入她的口中。
于是乎,褚岁晚没有表情的回视:“不过是被狗咬了,殿下不用担心。”
“既然殿下已安排妥当,那臣便先告退了。”
狗还能咬到她?还有她脸是不是红了,被狗咬为何会脸红,难道那只狗很可恶吗?奚云祉眸间掠过古怪,见少年要走,他来不及深究,只又问一句。
“等等,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什么东西?”褚岁晚疑惑的回头,便看到青年那发亮的眼神,看着很是期待,她默了一瞬,决定打破他的幻想,勾唇浅笑道:
“殿下,臣没有东西要给您。”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话落,果不其然,她成功看到青年吃瘪的表情,心里的郁气蓦地散了些,满意地转身离去。
今个的天,可真好看。
待少年走后,奚云祉微笑的把缩着脑袋的青枫喊了出来,“你不是说子安有东西给我吗?”
“这……”
青枫支支吾吾不敢言语,心里却在委屈巴拉,他说的不是可能有东西吗?又没说一定有呜呜,他还以为褚都督买的白绸是给他主子的。
青年弯了弯嘴角,笑的如沐春风。
说出的话却让青枫如雷轰顶。
“回京再加练武一个月。”
这不是要他命吗!青枫含泪看向青年,但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突然出现的青云捂着嘴巴退下。
呜呜,都欺负他。
-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然品茗轩里面却一片寂静,各大绸铺的老板正襟危坐,没有一人敢言。
坐在首位的青年,言笑晏晏的看着他们,身后的抱剑少年亦是挂着温和的浅笑。
但在他们看来,这两人和煞神。
别无二致。
第43章 含住一片花瓣。
这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绸铺老板们应邀而来,却不是因为惧怕,不过是想看看这两小儿搞什么名堂。
皇子又如何,天高地远,能拿他们怎样。
品茗轩乃当地有名的酒楼,客人在此,结算银钱都是按时辰来算,品茗良宵值千金。今夜灯火煌明一如既往,可客人却只坐满了一层。
一层本是最低等的坐席,现今丝竹管弦,彩袖翻飞,炉香熏风习习,桌上佳肴玲琅满目,盛大似如宫中宴会。
一群商贾哪里见过此等场面,落坐时他们还有些飘飘然,恍惚许久都未回神。杯中酒,琼瑶玉露,盘中馐,山珍海味,莺燕舞,秀色可餐,沉溺不可自拔。
吱呀——
欢声笑语中,进出的大门悄无声息的合上,落锁。
接着,一道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诸位,吃的可还好?”
众人抬杯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抬眼望去,只见不知何时,缺席的主位已然坐着一白衣青年。
青年骨骼分明的手撑着下颚,含情的桃花眸微微上挑,绛唇弧度盈盈,让他看起来瑰姿艳逸,像是霞光染红竹林,悦目至极。
可这笑意落在他们眼中。
只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寒意,嗖地一下窜出他们的后脊。
咽喉轻微吞咽一口唾沫,他们胆战心惊的移开眼,目光却与站立在对方身旁的红衣少年不期而遇。
少年姿颜俊丽,笑容浅淡温和。一身迤逦红绯,在身却不显张扬,反而有种藏锋于刃,难以揣摩的从容。
淡容到只要时机来临,那柄握于手中的长剑,便会立刻脱鞘而出,为青年扫清一切障碍。
攻心,也攻身。
他们将会为来时的自大付出代价。
“小人,见过三殿下,见过褚都督。”一名还稍镇定的商贾站起身,“多谢二位的盛情款待,小人家中还有事,便就先行告退了。”
他颤着嗓音快速说完这一番话,然在一转头,身体径直僵在原地。其他回过神来的绸铺老板纷纷效仿告退,想跟着领头人出去,却发现对方呆若木鸡的停驻在原地。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下一秒,脸色瞬间发白。
不知何时,大门已然关闭。而透过门缝,他们还能隐约瞧见凛冽寒刃。
外头显然还围着人。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商贾赔笑道。
青年眨眨眼,“不是很明显吗?”
不等众人回答,青年似恍然大悟般,继续道:“原来诸位还不知道呀,我这——”
“可是断头饭呐。
那样令人汗毛肃立的话语。
偏偏尾音勾着一点轻笑,浸着丝丝缕缕的慵意,配上那张浓墨重彩的俊美面庞,竟叫人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阎王夺命的镰刀。
四周袅渺丝竹如初,气氛却陡然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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