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官威大不也是刺史大人您给的,毕竟本官坐上这公堂,可是刺史大人您亲口应允的。怎么,你这是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吗?”
话落,娄征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想不到这一根筋只会查案的犟种,竟也会巧言令色。
南初当然知道对方心里想着什么,他知道外人多传他是个死脑筋,可他不是个蠢的。坐上大理寺卿位置,仅凭有查案的决心,怎么可能。
想此,他看着娄征难看的脸色,用刚刚对方的语气回讽道:“如今本官不过是让你如实相告,你却欲加躲避,这让本官不得不怀疑……”
“娄刺史这是心里有鬼啊。”
娄征吞了口唾沫,手指着旁边跪地不起的绯青时,“此人之前就曾和本官发生过口角,他不满江州要绸铺上交的商税数额。商税要交多少,这乃陛下亲定。本官好心饶他犯君之罪,可他不但不领情,还三番四次想和本官理论。”
“想来就是因此事,他对本官生恨,现在竟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想要加害于本官。”
“你放屁!”他话音一落,绯青时就猛地抬起头,一张脸被气的通红,“明明就是你私自增添商税数目,高昂的商税足足占了我铺中营利的六成,陛下颁布的税令根本就不是这个数。”
还说商人唯利是图,奸猾狡滑。他看这当官还要更胜一筹。
和奚云祉站在一处的褚岁晚乌眸闪过暗芒。
苏杭一带收上来的秋商税只少不多的情况,从佛法传入之前的年份就有过迹象,不过并不明显。
现在绯青时又说娄征私增税额,这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些多收的税银去处。苏杭一向乃富饶之地,这
份多收的税钱分量应当不会少,可后面娄征为何又要铤而走险,干出杀害绸铺东家的事呢。
且他们口中的那位京城贵人究竟是谁。
褚岁晚可以断定,这其中绝不是想贪污银子那么简单,他们一定在密谋什么。
可密谋什么,需要如此多的银子。
脑海思绪纷乱,隐隐有念头闪过,但褚岁晚始终抓不住。
心里暗叹息之下,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碰上一抹凉意。
她低头看去,便看见一只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挡,手指不毫分说的挤进她的掌心。
指尖触碰肌肤的那刻,不知道为什么,褚岁晚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
手下意识收缩,却是把来人的手指镶嵌的更深。
奚云祉身体顿了下,喉结略微滚动,片刻后轻笑一声,指尖在覆着细汗的滑嫩肌肤轻划,干起他此番的正事。
几乎是他一动,褚岁晚的身体变得愈发僵硬起来,胸口起伏。
头上刻意被她忽略的镂子花冠重量清晰起来,压的她双腿蔓延开来丝丝发软的颤栗。
她何时变得如此敏感。
还有大庭广众之下,此人怎的这般不知礼数。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吗?还搞这套。
褚岁晚闭了闭眼,掌心对方指尖划的字在脑海浮现。
他问,子安对此事怎么看。
写完后,奚云祉把指尖静放等候。可底下温热软糯的触感却是让他有点控制不住动作,指腹止不住的起了摩挲的念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还未实施,指尖蓦地被迫离开软热的掌窝。
褚岁晚把手交握置于腹前,腰背纤细直挺,风骨浑然天成,姿妍又秀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贴着朱红绫罗的纤背正细微颤抖着。
还问她怎么看。
怎么看现在也不想告诉他。
且明明已经猜出她的真正身份,还拿她阿兄的表字来称呼她。
不知道改一下?
奚云祉收回的掌心微微蜷缩,似乎是想留住那已经消散的触感,心里不知生出什么奇怪的感觉。
余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少女妍丽的侧脸,然后慢慢往后瞥了一眼。
少女盘起的长发下露出的一节后颈。
经日光的照映,更为雪白玉润。裹着动脉,白嫩得仿佛稍微一碰,便会留下痕迹。
几秒后,他飞速移开目光,摆正的眸中倒映出几丝古怪。
他是魔怔了吧,怎可对她产生此等荒谬的想法。
两人心思各异,但面上皆不动声色。
为褪却那古怪的思绪,褚岁晚和奚云祉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重新投入堂中对峙的几人。
刚刚那会功夫,南初已吩咐人去请绸铺各掌柜和东家。
但到场的却只有一众掌柜,都是当日他们在品茗轩宴请过的人。
南初眼睛微眯,“你们的东家为何不到?”
其中一个哆嗦着身体回答道:“回禀大人,小人的东家不久前刚远赴西域卖布,如今还未归来。”
他话音一落,其他纷纷响应。
“大人,小人东家也是,一同而去。”
“大人,小人东家携妻儿去游玩山水,至今未归。”
“大人……”
众说纷词,但无一都是说东家不在家,来不了。
绯青时冷哼一声,“他们都在土里埋着呢,当然来不了了。”
“寺卿大人要见,怕是只能晚上才能见了。”
南初深吸一口气,锐利的寒眸一一划过下方还在找着东家借口的掌柜,而娄征眼底清晰的晃映着得意的笑意。
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这是料准他拿他没办法吗?
南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到这些掌柜面前。
高大壮实的身躯天然形成压迫的气势,刚刚还借口不断的掌柜纷纷噤了声。
“大、大人——”
南初打断他的话,“你们可知,在本官面前说谎,可是会大刑伺候的!”
他厉声一斥。
一众掌柜皆白了脸,膝盖软的咚咚落地。
“大人,小的、小的没有说谎啊。”
“东家确实离家未归啊。”
南初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扭头看向绯青时。对方躲藏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敢冒出来,要不就是手里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要不……
他余光掠过不远处勾唇浅笑的青年。
要不就是背后有人撑腰。
想来,他为何会来江州,说不定也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他来江州就是青年推动的。
他想把他当刀使?
这已是第二次。
奚云祉当然察觉到南初看过来的目光,唇角勾着的弧度愈发漫不经心。
慵懒的姿态仿佛是在闲庭看花,矜贵又散漫。
褚岁晚没错过南初那一瞥,她就算不侧头看过去,也能料想到此人扮猪吃老虎的惯有笑容。
还真是运筹帷幄啊。
她止不住生起几丝坏心思,此人失算时脸上会是何等表情呢,还会像现在这样保持如沐春风的笑意吗?
但转念一想,褚岁晚又叹了口气,他要是没有如今的谋略,在那深宫之中,哪能活到今日。
这时,南初垂眸,朝绯青时问道:“你状告娄刺史,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信口雌黄,可是重罪。”
他更倾向于两者都有,毕竟对方此时也深陷其中,只能是眼前这个绸铺唯一在的东家手里握有铁证。
绯青时等这一句已经很久了。
他要让这个狗官尝尝希望一点点湮没的滋味。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回禀大人,这是当年娄刺史来与我们谈生意时,所拟的字据。”
此话一出,刚刚还一脸胜券在握的娄征顿时脸色大变,双目惊骇的看着绯青时递给南初的薄纸。
当年他因拗不过这些商贾,一开始确实有白纸黑字的拟过字据凭证,不过他记得不是已经被他销毁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绯青时的手里。
不,一定是假的。
假的。
他的手开始哆嗦起来。
南初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把字据递给他,而后转身慢慢回到高台之上,撩开衣摆坐下。
“上面白纸黑字写的可是清清楚楚,娄刺史许诺绸铺若以低质染料做的布售买,并把六成以上的利润分与刺史,即可减免绸铺所交商税。”
“娄征,你好大的胆子!”
惊堂木拍响的同时,大理寺卿满含怒气的声音响彻里外。
外头闻声的百姓听的目瞪口呆,要不是有官兵拦着,已经冲进来把往日他们敬重不已的刺史打个稀烂。
“我说怎么突然之间,买衣服的铺子布料变得如此之差,原来是你这个狗官搞的鬼!”
“质量差就算了,买的还那么贵,有些居然还有毒,你这是不把我们的命当回事啊。”
“亏我们平日还这么敬重你,信任你,结果你就一心想着怎么宰我们的血汗钱,还自喻我们的父母官,我呸!”
里头的娄征慢慢攥紧手中的字据,耳中不断涌入外头的谩骂声,双眼溢满猩红。他低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捏皱的字据。
毁了它,是不是就没事了。
毁了它,他还是江州风光无限的刺史。
褚岁晚眼睛一凛,在娄征想付诸于行动的那刻,她上前快速夺过纸据,温和的嗓音意有所指的道:“娄刺史可不要做令人误解的事。”
娄征把抬在空中的手放了下去,看着褚岁晚黑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当然,多谢褚小姐的提醒。”
接着他手背在身后,继续换上儒雅的笑意:“天下之大,能人异士诸多,我想伪造出一张和本官字迹相同的纸据,应该不出奇吧。”
“商人向来重利,即使这些绸铺各东家不屑于做这些买卖吗?可谁知后面是不是又改变了主意,所以现在这些低质绸缎才会流于市面。”
仅凭一张纸,就想把他定罪,可笑至极。
南初:“这么说,娄刺史是不承认这张纸是你写的了?”
娄征:“不认。”
绯青时大骂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白纸黑字据在,竟然还颠倒黑白,拒不承认。”
“寺卿大人,当年被这狗官谋害的绸铺各东家及其家人的尸体,就埋在城郊树林,可派人一查究竟。”
绯青时本不愿打搅逝去之人,可如今,为了不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只能出此下策了。
上面
的尸骨,皆有官兵屠杀的痕迹。
一验,便可知。
第53章 像是一场润万物的细雨。
当数十具尸体摆在公廨的空地上,在场人皆是一寂,纷纷屏住呼吸看着仵作的动作。
不多时,仵作拱手恭敬的对南初道:“回禀大人,这些尸体的致死原因皆是一刀封喉。而通过喉骨泛青的颜色,初步判定是刀口上涂有某种渗透性极强的染料,故死后的尸骨才会透着青色。”
南初站着端眸仵作所指的青骨,片刻后,他提步走向府兵,一把拔出对方腰中别的长刀,再返回递给仵作,问:“可是此种刀?”
苏杭因丝绸得名,因而官兵配制的武器,皆抹有一种特殊的青石料,使刀身更锋利之外,也能彰显苏杭的特点。
能在刀上附着经洗不掉,自然有区别于其他染料不同的渗透力。
仵作接过仔细端详,“对,没错,就是此刀。”
南初看向自尸体运来就脸色阴沉的娄征,问道:“娄刺史这次,又怎么说?”
他倒要看看对方还有什么借口。
娄征:“苏杭之大,官员众多,每个地方的官兵用的都是经青石料染的武器。南寺卿又为何断定这些人,就是本官手下的兵杀的呢?”
在一边旁观的南音杏眼圆睁,“这人脸皮还真的是厚,比奚云祉的还厚。”
玉光倚在她身上,听言,勾着红唇道:“你说那么大声,等下三皇兄就要听到了。”
南音嗤笑了一声,“他听到就听到,我当着他的面一样……”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玉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瞧见话题的主人公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而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南音,现在噤声仰头,水灵灵的眼眸一眨一眨的望着天空,一边看还一边赞叹道:“哎,今个的天可真好。”
玉光黛眉一挑,不可置否。
阳光万丈,碧空如洗。
天,确实好。
耳力极好的褚岁晚自然是没有错过她们这一番言论,但她却是对南音的点评不太赞同。
比嘴皮功夫,她旁边这位,才是当之无愧的始祖。
娄征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但想彻底扳倒此人,褚岁晚乌眸闪过深思。
仅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现在确实不能把娄征的罪名坐实,可种种指向,足以让南初把此人收押大牢。
“来人,把疑犯娄征关进牢狱,待本官查清重审!”
闻言的府兵面面相觑,并未应话,握着兵刃的手紧了又紧,没一人敢上前。
南初扫视一眼:“包庇疑犯者,按同罪处置。”
话落,士兵们眼里闪过挣扎,但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娄征看着南初,提醒道:“这里是刺史府,可不是你的大理寺。”
想拿他,可没那么容易。
等他的人将信带到京城,有他们好受。
这时,一道女声自娄征身后响起。
“娄刺史这是——
“要造反吗?”
不急不慢的嗓音,却犹如惊雷落地。
娄征回头,眼中映入少女含笑的模样。
他深深的看着少女,说:“褚小姐这是什么话,本官忠国之心人人皆之,何来造反一说?空口无凭污蔑良臣,便是魏国公府的教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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