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大概猜到齐翰会对她做什么。
她不是犯人,背景清白,经历简单,不具有任何威胁性,身上的嫌疑也不算太重。
接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流程,询问证人笔录。但简单不意味着宽松随便。她需要面临的,是国际刑警的审问,或许……齐翰还会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一次体检。
站在一旁的齐翰似乎说了什么,于是她收回目光,坐进车里。
车厢里没开灯。
她几乎是刚坐进车里,身形便隐没在暗影里。
她很服从,很乖,齐翰简单几句话,便将她说动了。
她看上去很像一个遵纪守法、心思敞亮的公民,没有任何污点。
车子发动,隐入远处的夜色中。
陆判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房间。
他在回房的路上,顺手将露台的景观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次第亮起,将这一处空间晕染出几分温馨的意味。
*
叶珂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没有手机,没有钟表,更没有人进房间找她。她只能从自己尚且清醒的意识,推测出现在应该还是在夜里。
房间里温度很低,不是那种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但时间长了,即便她穿着棉质T恤、牛仔长裤,还是感到有点难受。
她想要调高温度,或者披上一层薄薄的毯子。
她还想睡觉,想躺在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床垫上,卧室温度适宜,有淡淡的熏香萦绕在鼻息间,一旁的壁灯亮着淡淡的黄色光线,床头柜上是一杯装满了水的水杯。
叶珂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
这个房间打扫的很干净,烈白的灯光下,大理石地砖清晰映照出她的身影。
一缕湿润从叶珂低垂的眼中闪过。
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将心中有关齐翰的看法全部推翻——他不是一个不错的人。刚才在车上,他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她受到了欺骗!
事实摆在眼前。
但叶珂只能任人宰割。
她眼中的湿意更深了,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某块地砖不动,似乎只要不移动目光,就不会有令她脸红的泪液掉落。
时间静静流逝,她开始有了困意,又或许是室内温度太低,她勉强维持运转的思绪开始罢工。
恍惚间,叶珂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或许是闭眼时头顶的白炽灯,又或是其他。
总之,黑暗来临,她睡了过去。
……
有点冷。
很冷。
越往前走,仿佛越冷了。
“阿嚏!”
穿着一件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小地打了个喷嚏,她止住脚步,站在一间实验室的中央,环目四顾,想要找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这或许不能称之为是实验室,而是一间面积十分宽敞的厂房。
房间里成列摆放着类似于蚕茧的白色半透明盒子,每个盒子里都睡着一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但像她这样大的小孩很少。
小女孩知道,躺在盒子里的人是实验体。但这三个字具体意味着什么,她并不清楚。她还太小,她甚至才刚认识字,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字母,又或者是汉字一、二、三。
至今为止,她认识的最复杂的四个字,是“南亚森林”。
这是她目前的所在地。
她会认识这四个字,是因为她总是听人说起,次数多了,当她开始学习识字时,便很想知道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于是一直缠着教授——
嘘!
有人来了。
小女孩立刻趴下,轻手轻脚挪到暗处,小小的身子,藏在盒子与盒子的夹缝间。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在说话,似乎在商讨什么数据,男女的声音都很低,但异常清晰,他们似乎很高兴,并且多次提及一个……叫什么R的人。
是什么呢?
小女孩不知道。
她还太小了。但她的世界很大!至少,这座修建在南亚森林的研究所,她就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完成探索。
那些人似乎要走了。
小女孩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睛,放缓呼吸,想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你们都看不见我。
她要小心一点。
她要藏好。
教授说过,如果被人发现她的存在,那么,她就会被放进盒子里、或者摆在实验台上。
其实小女孩有去盒子里探索过。她曾经趁着没人,去到暂时空置下来的盒子里待了一会,里面很冷,盒壁附着着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管子。
至于实验台,她也待过,又冷又硬,头顶打下的灯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只不过,小女孩不是自己跑上实验台的,她是被教授抱上去的。
教授要抽她的血做检查。
先是一条细细的黄色管子用力扎住她手臂上方,然后示意她握紧拳头。她不想看见可怕的针头,于是狠狠将脑袋扭到一边。等紧紧扎住她手臂的管子被人解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好了。”,她转回头,看见站在身前的教授。
教授是一个老人,具体多老,小女孩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因为他是唯一有白头发的人。
他有很多白头发,她怎么扯都扯不完。
“我想……”小女孩张了张嘴。
她年纪还太小,刚满三岁,嗓音稚嫩。虽然教授说过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但她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事。
“想什么?”教授说。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温和,完全不像是在和小孩子对话。
“我想……”小女孩指了指自己,声音清脆道:“要和我一样的。”
教授闻言,缓缓转身,目光正视她,话语却莫名显出几分刻薄:“你以为你和我们不一样吗?”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身上有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这才不枉费我辛辛苦苦养着你。但可惜,你就是最普通的人类。”
这确实不像是和小孩对话的态度。
灯光下,小女孩神色懵懂,盯着教授转过去的背影,轻轻眨了眨眼。她依旧坐在实验台上,两只手乖乖地放在自己肚子上,实验台太高,她两条肉乎乎的腿垂在台子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着。
过了一会,教授暂时将手里的事处理完,转过身,将她从实验台上抱了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透着股不近人情的意味:“不想被我关在房间里,那你自己记得躲好,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你会死。”
教授不再说会被放进盒子里,或者摆在实验台上,他直接说“死”。但“死”具体是什么,又是怎么写的,小女孩不知道,她只是乖乖点头。
她会听教授话的,如果她不听话,教授会不给她饭吃。
深夜,南亚森林深处,一座少有人至的秘密生化研究所。
实验室内。
抽完血后,即便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一老一小都没有去休息的意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玩具”,转身看着教授伏案工作的背影,歪了歪头,还是用她稚嫩的嗓音异常坚定地说道:“我想,要和我一样的,小孩子!”
教授正在对她的血液进行检测,闻言,头也不回地说:“想要小孩子,厂房里面有很多。”
“我不要盒子里面的。我要,和我一样的,会说话的,会自己动的。”
她的要求很明确。
教授没有放下手里的工作。
在他身后,小女孩继续大声说道:“我还要我自己的名字。”
厂房里,那些装着人的盒子上面,会印有数字或者各种字母。她经常躲在暗处偷听,听的多了,知道那叫编号。
编号……就是名字吧?
教授将手里的事做完,方才慢慢转过身。
他看着小女孩,语气很淡地说:“你没有名字。”
“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没有父母。”
小女孩听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难受。
她不确定她现在的感受是否可以称作难受,还是高兴。教授会告诉她很多事情,教导她知识,扭正她的生活习惯,引导她建立各种生活常识,但那都是在他空闲的时间里进行的。
总之,她还太小,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人。
她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泪,在教授没什么感情的视线中,哭个不停。
过了好久,具体多久不知道,总之,她觉得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于是用手擦掉眼睛周围、脸颊、下巴处的泪水,抬头看着教授,认真地问:“那么,你可以当我的父母吗?”
“不可以。我生不出你这么小的孩子。”教授冷冷道。
“那你可以生出大的孩子吗?”小女孩问。
“……”
教授沉默片刻,抬起视线,透过对面墙壁的一列高窗,看见夜里茂密的森林一角。
有风涌动,密密麻麻的枝叶的封锁被暂时撕扯开一个微小的缝隙,皎洁的月光洒落,附着在窗户玻璃上,在室内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寂寥又古老。
“我没有孩子。”
教授资助了许多福利院的孩子,又亲自抚养小女孩整整三年,但他从未成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亲人不多,如今,大都因为年纪太大自然离世了。
他是一个老人。
衣摆被人轻轻扯动。
教授垂下目光,盯着身前、正仰头看着他的小女孩。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即便诞生于一堆生化废弃物中,被养在深山一座充斥着无数血腥实验的研究所里,也有着如太阳般的活力与朝气。
教授静静地盯着小女孩看了很久,久到小女孩扛不住睡意,一只手紧紧拽着他身上的制服布料,另一只手从后面环抱住他的大腿,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他方才低声说道:“你不是我生的。”
“你甚至不是我创造的。”
第54章 今天晚上,她不要一个人。……
星海市政府办公大楼, 楼顶。
夜色下,随着轰鸣声愈发临近,一架军用直升机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约莫两分钟后, 直升机降落在楼顶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 露出阿德尔伯特秘书长的身影, 他顺着登机梯一路而下,身后紧跟着一行荷枪实弹的警员。
阿德尔伯特秘书长是典型的白人长相, 高鼻深目, 薄唇褐发。虽然已年近五十,但曾在基层工作的经历, 让他即便坐了十余年办公室, 也依旧保有精悍挺拔的身形。
他的脚步刚踏足地面,视线便斜斜一掠,扫过一旁的齐翰。
齐翰上前,向阿德尔伯特秘书长行了一个礼。
随后, 一边随着秘书长的脚步,转身快步向办公大楼内走去,一边快速而清晰地将案件进展一一汇报给前来巡视的秘书长。
三年前, 齐翰从学校毕业后, 进入国际刑警组织侦查部任职。
他资历尚浅,最初会从上级手中接手“BTPC实验室”一案,主要原因是案件证据并不充分, 只在国际警署内部立案,对外从未公布。且从立案至今已有整整十五年时间,依旧未得到任何有效进展。
直到陆诚、孙若云双双离世,齐翰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带着下属,将陆判从手术台上救下。
“沉寂”已久的案子,突然有了新的进展。
作为背靠准星集团,且是目前唯一能将陆判与国际警署联系在一起的中间人,资历尚浅的齐翰暂时从上级手中接手了这起案件的调查权。
但周自谦和宋万里双双失踪,让针对BTPC实验室的调查,不得不从暗处摆到明面上。
齐翰便知道,迟早会有更高级别的人,来接手他的工作。
但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秘书长。
齐翰将手上的工作汇报完毕。
其实没有任何进展。
周自谦和宋万里依旧没有找到。针对周自谦父母的审问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这对精明的商人一直要求律师到场,周自谦的父亲甚至在一个小时前因为心脏问题“晕”了过去。
齐翰眉心微紧,神色隐隐有些沉重。
阿德尔伯特秘书长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嗓音低沉冷静:“这不是你能解决的。”
少顷,一行人进入五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秘书长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齐翰。
办公室房门被最后离去的人轻轻阖上。
秘书长转过身,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一双沉静的褐色眼睛直直看向齐翰,问道:“陆判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翰心里对秘书长的突然来访有所猜测,但闻言,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他思忖片刻后,回道:“他告诉我,他的身体没有恢复。”
“我认为他没有撒谎。否则,他完全不必依靠窃.听器,来获取周自谦和另一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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