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皇上仔细一看,疑惑地看向陈素:这是……?
陈素坦言:“微臣这小弟子年纪还小,拉不开弓,也射不到靶子,于是自己捉摸着做了一把弩。”
皇上惊讶:“他还有这本事?”
陈素微微颔首,反正拿都拿出来了,就这么应吧。
皇上升起了一丝期待,这神童果然是神童,跟寻常孩子就是不一样。
宋允知站定之后,屏气凝神,瞄准,放箭,一气呵成。利箭刺破长空,尖锐的回响随之荡开,“嗖”地一声,羽箭穿过靶心,凌空而过,扎进后面的木桩之中。
随春生三人满目错愕,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捣蛋鬼允哥儿吗?
众人皆惊。
国子监今日比试的射程将近有三百步,这等距离,非大弓不能及,即便换成时下的夹弩远远够不上,可宋允知这把看似小巧又没有多少攻击力的小弩却能轻松够上射程,非但如此,甚至还能远远超过三百步。
宋允知在众人始料未及时,冷静地将剩下的几箭都射完了。等到活靶之际,宋允知便拍了拍倔驴的脑袋,可能是有一块糖的情分在,这家伙今日很给面子,乖乖跑了起来,稳稳地托着宋允知往前。
宋允知不受外界打扰,全心全意地瞄准靶子,一箭,两箭——次次都如王承台一样正中红心,但是他的力道要比王承台大,直接击穿了靶子。
王承台站在场外,脸都气黑了,这兔崽子作弊,不靠自己拉弓,算什么骑射?
宋允知精准地找到了他,嘚瑟地挑了挑眉,傻了吧?气死你!
皇上早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了,他叫来侍从吩咐两句。不多时,正打算功成身退的宋允知被叫住,紧接着就见方才摆靶子的位置放了几具铠甲。有小吏跑过来让他再射几箭,宋允知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半晌,宋允知带着他的倔驴还有几具被射中的铠甲被领到了御前。
他整个人还有点迷糊,但是记得先生的交代,先一步行礼问安。
皇上匆忙叫起,第一时间携朝臣前去观望铠甲的情况,草木、皮革制的铠甲可以轻易击穿,铁甲银甲可以防住,但是拼接处等地方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刺破。
北戎人已变了脸色,旁边的燕国使臣们则不安起来,寻常作战有几个士兵能穿上铁甲、银甲?不都是用前者对付对付,这弩可以轻松击穿前两者,至于后面的也不好防,怎不让他们担忧?这弩箭若是射在他们身上,那不是连命都丢了?
皇上回头盯着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小孩儿,亲切问道:“这弩箭真的是你一个人改造的?”
宋允知点点头:“学生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改良好的,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
皇上忍俊不禁,他可知道,寻常人哪怕再花个几年也比不上他这几日的功夫?果然是神童啊,皇上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圆滚滚的,看着就聪明,他总算知道陈爱卿为何会一眼相中这孩子了。
至于小孩儿手中的弩箭,皇上使了个眼色后,便有内侍上前从宋允知手里接过先退了下去。这可是他们夏国的,万一被北戎跟燕国看过之后学了回去,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金质羽见状便知道夏国人防备什么,他不信这弩箭是一个小孩子弄出来的,多半是夏国人在做戏。但是他又没有证据,纠结这个倒是没必要,金质羽直接质问宋允知:“旁人都是挽弓搭箭,只你一个人用弩,不是欺负旁人没有弩箭吗?”
宋允知嫌弃他这粗糙的汉文腔调,更奇怪他怎么会这么想。宋允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抽出自己背上的羽箭晃了晃:“这难道不是箭?”
金质羽噎住,强调:“是箭,但你用的是弩而非弓。”
宋允知奇怪地瞅着他:“可我拉不开弓啊,让一群能拉开长弓的人跟我比,难道不是欺负我吗?”
陈素会心一笑,又听他那能言善辩的弟子道:“况且弩与弓虽然形状不同,但是殊途同归,只要能击中目标,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若是在战场上,士兵们并不会太在意自己射出去的是弓箭还是弩箭,只要能击溃敌人就够了。”
金质羽被堵得哑口无言,嘴好利的小子,他甚至开始相信那把弩真是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弄出来的了。
夏国君臣无不精神一震,痛快,太痛快了,先前他们碍于两国邦交不好开口,但是宋允知才六岁,六岁的孩子若是说错话也是童言无忌,而且人家还没说错,只是太实诚了而已。
没有一个人出声打断宋允知,就连不喜欢宋允知的荣恩公都选择闭嘴,且由宋允知随性发挥。
燕国的使臣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开口,否则丢人的就是他们了。不想金质羽竟然越挫越勇,他倒是要看看这孩子究竟多伶牙俐齿,金质羽扫了一眼他的矮脚马,面带不屑:“你这弩倒是好弩,可惜配的马儿不好,这种马真上了战场也是浪费口粮,比不上我们北戎的战马。”
倔驴似乎听懂了,直接冲着金质羽喷了一个响鼻,湿漉漉的鼻息喷了他一脸。
陈素一顿,他怎么记得当初选马的时候这匹马表现得尤为温顺且没有脾气呢,难道当初看错了?
金质羽嫌恶地退了一步,身后的人赶紧递上帕子。
皇上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只见金质羽气恼道:“劣等马就是劣等马。”
这完全就是迁怒,毕竟以方才的情形看,这匹矮脚马还挺有灵性的。
宋允知抱住要发狂的倔驴,认真道:“我承认马儿有品种区分,但无优劣之别。这是我们夏国滇马,以肌腱发达、性格机敏著称,尤善于爬山越岭,长途运货。滇马有长力,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可二三十里之后却越奔越有精神。难道贵国的马也能翻山越岭,也能跟滇马比耐力吗?术业有专攻,在识货的人眼里,这样的马便是好马;在不识货的眼中,便是千里马给了他也是毫无建树。这是人使用不当,跟马有什么关系?”
金质羽头一次被人弄得这般尴尬,这小孩儿的问题刁钻的很,他答又答不上,怼又怼不过,良久之后强行回了一句:“我们的马能作战,能随我们上阵杀敌,你们这驮货的马行吗?”
宋允知发现倔驴已经不冲动了,将胳膊放下,对着金质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模样特别招人恨:“随你,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他从不对牛弹琴。
明明就是一句话,明明只是一句话,可金质羽忽然感觉自己遭到了重击,这感觉,太憋屈了。他一个血气上涌,直接冲到宋允知面前。
陈素赶紧将弟子一把护在身后:“金大人,他只是个孩子!”
第30章 神童 浅浅地坑了先生一把
北戎使臣无不紧张得盯着金大人,北戎强悍,但如今他们使臣团却孤身入夏,在人家的地盘上惹事,他们心中委实是不安得很。
盛怒中的金质羽跟陈素僵持片刻,到底没有做出当众打人的事。
他是使臣,又不是土匪,若是真当众揍人,揍的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那北戎国的脸面可就丢尽了。金质羽丢不起这个脸,北戎更丢不起。他冷静下来,只道:“陈大人何必紧张,我不过是想仔细瞧瞧这位小神童究竟有多不同凡响罢了。”
宋允知躲在先生背后皱了皱鼻子,瞎说,这人分明是想揍他来着。
一直作壁上观的皇上总算是一雪前耻了,他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受北戎的气,又因为国力不足不敢跟对方撕破脸,眼下见得北戎使臣被允哥儿给恼成这般,好似自己也出了气一样。
他岔开话题,让金质羽重新入座,却还不忘炫耀一番自己治下的神童,叫上允哥儿,当众考问对方的学问。
没错,皇上就是故意显摆给另外两国使臣看的,让他们也见识一番何谓神童。
宋允知见陛下问的是《孟子》,心中一喜,因为自己最近刚好跟先生学了《孟子》,于是当着诸位大人跟前很给面子地对答如流,他甚至还能引经据典评价两句,那自得其乐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初次面圣。
燕国使臣看着都酸了,觉得夏国真是人杰地灵,他们燕国就从来没有这样厉害的小孩儿。不多时,燕国使臣心中都萌生一想法,若是他们也将宗亲皇室的孩子送入夏国的国子监学习,来日是否也能脱胎换骨?
此事兴许可以跟国君商议商议。
另一边,陈素见这孩子正身体力行地将神童这个帽子扣在自己脑门上,颇为不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弟子过早的扬名。可惜允哥儿这个小孩儿好名声,也好出风头,一表现起来就容易刹不住车,完全不看师父的眼色。
皇上恰恰就欣赏他这一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问过经义之后,皇上还想给神童一个表现的机会,于是又让宋允知赋诗一首。
听完要求后,宋允知难得的陷入沉默。
系统:“嘿嘿,咋错题了吧?”
陈素给宋允知押了不少题,唯独没想过皇上会让宋允知作干谒诗。何为干谒?即有所干求而请见,通常都是为了推荐自身而作,等同于向贵人递的推荐信,只为展现自己的才华,以求引荐。皇上这是把六岁的宋允知当做求官的文人了,打算欣赏一下允哥儿的才华,再成就一番君臣相得的美谈。
可宋允知,他压根没有才华……
连陈素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没押中的题若是让允哥自由发挥的话,那就太可怕了。那样的烂诗,压根不能入眼。
陈素甚至都想好了,待会儿若是事态不利就赶紧先去请罪,就说自己从来没有教过允哥儿诗词,孩子无辜,要怪就怪他吧。
宋允知也的确脑袋空空,一句也想不出来,他僵硬地铺开纸笔,正要绞尽脑汁胡诌两句时,忽然灵机一动。
他怎么把这首诗给忘了?这不是正好应景吗。
宋允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于是提笔落字,一气呵成。
陈素本来紧张地在旁守着,可等看了前面一行字后,他的脸色便微妙了起来,越看下去,神色越是古怪。他微微抬头,“和善”地望着弟子。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根不提醒宋允知去看他先生的脸色。等宋允知写成之后,立马呈到皇上跟前。
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皇上先被这手字给一惊。若不是亲眼见允哥儿提笔,他绝不相信这草书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虽然还能看出技艺稚嫩,但却笔势连绵回绕,活泼飞舞,已初见驰骋不羁,一泻千里之势,若非天赋,绝对练不出这样一手好字来。即便如今还有不足之处,但谁都能看出来,只需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
皇上指着荣恩公,却对允哥儿赞不绝口:“往日都听闻你们家承台颇有天分,不想今日又寻到了一颗沧海遗珠。幸而陈爱卿慧眼,选了此子作为关门弟子,这才没让他埋没了天赋。”
荣恩公很想笑着应和几声,但他实在笑不出来,陛下怎么能将这孩子跟他们承台比,这孩子从出身、到学识、到为人处世,哪一样比得过他们家承台?!荣恩公索性气得不说话了。
燕国使臣越发相信来夏国读书肯定利大于弊了。
薄修德站在旁边,忽然挑了挑眉,迎着陈素不善的目光,悠悠地开口:“字是不错,不过这诗……”
“诗怎么了?”皇上还未细看,等他看完诗后发现这诗也是极好的,开篇点了自己生活困顿的窘状,抨击了官场上只看资历不看能力的现状,下篇直抒胸臆,勇于展现追求抱负,满是敢想敢为、无所畏惧的青年朝气。要官要机会什么的,不丢人,作诗之人很是自负,自信满满自己一定能做的比别人好。
诗是好诗,就是有点长了,足足有三十六句。皇上看完也疑惑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写出感触的诗么?还能写得这么长,这么面面俱到?
宋允知害羞地低下头:“学生匆忙之作只怕入不得陛下的眼,但记得一首先生从前做的诗,写得极好,特意拿来与陛下分享。”
众人匪夷所思地看向陈素,原来是陈大人的诗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如今不争不抢的陈大人也有过这等意气风发甚至有点急不可耐的时候啊?
陈素感觉自己这张老脸今天是保不住了,他真想狠狠地抽允哥儿两下屁股,坑谁不好非得坑自己先生?但他身为先生,不得不替允哥儿找补:“陛下,这是微臣早年所作,微臣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这孩子前些日子翻看微臣的文集,也只翻过一遍,不知怎的就记下这首诗,如今还闹到陛下跟前来,真是惭愧。”
他早年间跟允哥儿心态差不多,张狂得要命,肚子里有点墨水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即便受到些许打击也从不退缩,反而越挫越勇。这首诗是他呈给当时的地方官的,他觉得那位大人提携的后辈远不如他,于是便自鸣得意地毛遂自荐了。
如今想起来,简直臊得慌,太没皮没脸,简直跟允哥儿一模一样。
薄修德半是解围半是揶揄地道:“惭愧什么?这不是写得很好么,陈大人当初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文采,你家弟子说你写得好,也不算自夸。”
陈素偷偷瞪了对方一眼,他舍不得教训弟子,还舍不得教训薄修德吗?
薄修德完全不在意,反正他今儿热闹的是看够了,谁能想到呢,年轻的陈大人还有这样一面,要不是允哥儿那小子,他哪里知道这样的趣事儿?足够他取笑陈素一辈子了。
皇上可不像薄修德这样心黑,他听完原委更是感慨,原来这孩子不仅字好记性还好呐,瞧瞧,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尽管没有看到神童作诗,但是宋允知今日表现完全可以算是惊艳众人。
他招来宋允知,解下了随身携带的一把檀香木黑漆描金的折扇送给对方:“这是你今日斩获头名的奖励。”
宋允知欢喜地接过,他是头名,压过了王承台,陛下亲自盖章认定的!
荣恩公神色都已经有些扭曲了,他们家孙儿大好的出头机会就这样被这个小兔崽子给搅和没了,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怨不得孙儿如此不喜这个小孩儿,也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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