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倒是听过,楚国也有,却不如此处繁茂,宫里更是稀少,她欣喜地摘了几朵,准备一起入药,才回屋,忽听院里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阵喧哗,抬头却见乡主云霁,推门而入,
大声喊道:“你还在这里躲清闲,不知外面变天。”
额头上细汗清晰可见,身后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奴婢,姒夭心里一惊,芸霁平日娇纵,天大的事也不怕,竟如此慌张,连忙迎到跟前,“乡主,什么事?”
芸霁一把抓她胳膊,不由分说往外拉,“当然天大的事,要不能来找你,跟我去找表哥,如今除了你,谁也见不到他。”
姒夭被拽得身子直往前扑,茫茫然不知所措,“乡主,有话好好说啊,就算见到上卿,我也是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回事。”
芸霁压根不理,脚下生风,只说尽管跟上,慌乱间飞来一道黑影,气势逼人,压得她不由倒退两步,见一玄衣侍卫拱手施礼,“乡主,属下负上卿之命,保护桃姜姑娘,还请说明去处。”
芸霁缓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气得柳眉倒竖,双脚乱跺,“你是谁?敢挡我的路,管你乱七八糟的吩咐,如今我找桃姜有事,人命关天。”
却见对方没离开的意思,愈发气得脸红,姒夭赶紧向前,挡在两人中间,“好乡主,怎么难为起他来,风侍卫乃我的贴身暗卫呀,无论去哪,有他也是个保障,你忘了酒肆的事。”
不提倒罢,一听那两个字,芸霁忽地眼眶通红,“酒肆,都是酒肆闹的,早知不带你们去了,如今害这么多人,你说说,燕国那帮人死就死了,怎会连累雪家,雪姬——她被投入大狱,不知死活。”
第55章 青青子衿(五)
姒夭怔了怔,掏出手巾给芸霁擦泪,心里腹诽,纵使雪家出事,也怪不到女眷身上,何况年纪还小,莫不说雪姬,就算雪伯赢,由于之前一直在齐游学,压根挨不上关系。
退一万步来讲,铁证如山,罚钱也就罢了,怎会闹出人命。
“乡主别急,咱们慢慢讲。” 一边给风岚清使眼色,对方会意,转身出去备马,她挽住芸霁的手,“我现在就跟你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还请说得再清楚些。”
芸霁点头,抹了把泪,方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齐子鱼的奏章递给君王之后,齐王本有意听取丰家意见,太宰却未直言,还做出依法处置的姿态,这份奏章便被原封不动交给羽国君,对方考虑到各方关系,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齐国那边传出动静,丰太宰彻查与雪家有来往的豪绅与官员,但凡有涉案者,均按刑法处置,甚至还实行连坐,羽国君按耐不住,夫人又吹枕边风,方下狠心将雪氏一族缉拿入狱,包括女眷。
彼时雪伯赢带妹妹回家,也被带走。
芸霁自然不知背后的事,只听说雪家上下被打入死牢。
“我最不明白,就算他家犯罪,也有男子承担,雪姬一个小姑娘,不过及笄之年,怎么就被牵扯进去。”愁眉紧锁,反手紧紧抓住姒夭手臂,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桃姜,如今只有你能去求表哥,我根本见不到他的人。”
姒夭也是云里雾里,问:“乡主,难道太宰不出面吗?只要太宰出面,又算什么。”
“再别提他,连我老祖母都寻不见人,前一阵突然说要游山玩水,他那个人日日都在朝堂之上,突然出远门,一切交给我表哥,能到哪去找。”
明摆着不想管,姒夭愈发诧异,又问:“那上卿是怎样想的呢?”
芸霁又要哭了,泪水变成无奈地笑,“谁知道啊,这对父子俩满肚子鬼主意,一个去游山玩水,一个就闭门不出,你近日都在种花养草,压根不晓得吧。”
总算听明白,全在当看官。
即便她身为外人听起来,都有些说不过去。
“桃姜,表哥最喜欢你,去求求他吧,好赖罚点钱得了,雪姬那个性子,在牢里怎么受得住啊?那也是他的未婚妻不是——”
平时桀骜的乡主可怜兮兮,姒夭心里百转千回,张口又合上,丰臣其实已表态,她又能怎样。
说白了,自己还要依附对方呐!哪有说话的权利,但看对面又着急,只能安慰,“乡主,我跟你去就是,但上卿见不见我,可没准啊。”
两人坐上马,急匆匆到家,脚跟都没站稳,姒夭便被拽到丰臣院中。
芸霁平复心情,暗忖平时可以发脾气,关键时刻不能硬碰硬,伸手敲门,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表哥,听说你身体不适,让大夫瞧了没,真让人操心,你看——桃姜都来了,再不爱出门,总也要见见她啊。”
说得姒夭无可奈何,用自己来敲对方的门,能开才见鬼。
乌羊端着云纹漆盘,晃悠悠往里走,头露在成堆的瓜果甜浆上,满脸沮丧,“乡主,桃姜姑娘,公子好像睡了,我方才送饭,也没人开门,唉,看来又要再热。”
连贴身奴仆都不让进,姒夭倒吸口凉气,今日的闭门羹吃定了。
转身拉住急红脸的芸霁,“乡主,要不——你先跟乌羊出去吃饭,我自己等,院里乱哄哄的,上卿真有意见人,也不好办啊。”
她哪是怕他难办,料到绝对进不去,免得难堪。
芸霁一寻思也对,风风火火往外走,没一会儿又绕回来,拉住桃姜的手,用劲太大,直让她指头疼。
“千万拜托,雪姬虽然娇纵,总也没得罪过你,上次我瞧着你去酒肆救人,肯定也不忍心看她死掉,对吗?”
姒夭点头,好言好语让对方放心,等两人走开,方长出口气,靠着廊下,看金光洒在屋檐,落在自己的青布曲裾上,今日出来得急,还穿着药馆劳作的衣服,更像个小奴仆。
这副模样,要去劝一个位高权重的上卿,还是做事自有主张,并不会随意改变之人,别说今天不开门,就算开了,她跪下来求,又能如何,也就在外面坐坐,算尽心吧。
再说丰臣与雪姬的关系,没有夫妻之情,也是从小长大,总觉得不至于撒手两清。
样子还要做,半晌,起身扣门,“上卿身体舒服些吗?我带了挚舍人配的药。”
故意叫得大声,想让外面的云霁听到,至少心里安稳,反正门又开不了,因此愈发声情并茂。
“人都说换季时最容易难受,我早想来看你,这药是我亲手做的啊,加了新开的金银花,琼花,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看嘛。”
屋门严丝不动地合着,没一点动静,实在合了她的心,胆子越大,戏便越足,“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见,你就不想见我。”
娇柔软语,好似树上落下的黄莺 ,又忽地平添一丝情愁,“唉,这段日子总在挚舍人身边忙,没见过上卿,心里一直惦记,今日就开门瞧一眼都不行吗?兴许我年纪大了,一日一变,光阴易老,上卿瞧着不再顺眼,当初新鲜,几天也就过了。”
说着往外走,还掏手巾抹泪,迎着探头来看的芸霁,满脸哀怨,“乡主,我也是没办法,上卿想必真累,咱们改日再来。”
话音未落,却见对面眉目施展,“表哥——”
她愣住,没听清,“啊?”
须臾之间,手臂被人锁住,一股力量直接把身子往回推,伴着芸霁的惊呼,“还是桃姜行,我表哥果然疼你。”
姒夭糊里糊涂,抬头见屋门大开,有人站在流光之中。
一身月白长袍荡漾,恍惚瞧见,真有形销骨立之感,脸上毫无血色,倒是副生病劲儿,姒夭不禁感叹,没想到这人比自己还会装。
开什么门啊,坚持到底不就行了,搞得她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迎着笑脸,拜了拜。
第56章 青青子衿(六)
日头不知何时开始火辣辣得烧,身后投来芸霁急切目光,热得姒夭脊梁直疼,已被拉上台,不唱下去也没辙,伸手来扶,“风吹得大,上卿穿得单薄,怎就出来了,那个——春天也寒啊。”
倒是反应快,丰臣颔首,眼里依旧波澜不惊,等她进来,又关上门。
屋内光线灰暗,鼻尖骤然飘起一股药味,姒夭越发讶异,不会真生病了吧,脱口而出,“上卿还吃药啊。”
丰臣靠在凭几上,不紧不慢地回:“公主刚才还问候我呐,难道不是来瞧病的?”
姒夭努努嘴,这人素来诡计多端,哪能想到真会身体不适,一边嘟囔:“年纪轻轻,老闹不舒服。”
“年纪轻轻也是人,就不能偶尔不适。”
说着垂眸,身子微弯,手不自觉放在腹部。
原来闹肠胃啊,记得老夫人也总念叨,丰臣吃饭素来没准,有上顿没下顿,可不是伤胃,她俯下身,一边收拾案几上的残羹冷炙,“既然胃寒,就该吃暖和的东西,饿着怎么成呀?我去叫乌羊,把刚热的粥端来。”
抬腿往外走,急匆匆去,慌张张回,将一碗百合粥,一盘热糕放在面前。
“我以前肠胃也总闹腾,吃药不管用,只需喝温软的东西,最要紧按时用饭。”
说着瞥了眼白生生的甜糕,雕得海棠花似地 ,一层黄橙橙的嫩皮撒着蜜,油光水滑,丝丝入味,不觉勾起肚里馋虫,辛苦一天,她可连早饭都没碰呐。
坐下来,眼巴巴嘱咐:“这个花糕软绵绵的,对胃好,千万吃完。”不等人家回答,又一气念着:“你说过的,人心怀正念,心情舒畅才能身体好,思虑伤心,郁结损肝,我知上卿心里有事,加上往日又不保养,才会犯病,对不对?再说病了,不是更要人伺候,干嘛把乌羊挡在外面。”
丰臣张口想回,可问题太多,睡得不好,没精神,只捡能回地回。
“没劲,懒得说话,把药拿来,饿不死就成。”
“ 那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姒夭拿起勺子,搅了搅粥,白乎乎冒着热气,“快喝,一会凉了更要作病。”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有些长辈样子,丰臣突然想到对方要做他姐姐,眼里不自觉含上笑意,“我累得很,想睡会儿,你——找我有事?”
姒夭没理会,一门心思搅粥,暗忖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找他有事,可如何开得了口,即便说出来,自己又算哪根葱。
一边娇滴滴道:“先不急,身体要紧,想必上卿身子弱,懒得动手,若不嫌弃,那我——喂你好了。
勺子盛满粥,吹了吹,小心送到跟前。
几缕白烟,雾蒙蒙生在两人鼻尖,离得那样近,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眼里含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愣住一瞬。
以前只觉他眸子清澈,须臾之间又会化成秋天湖水,深不见底,难以捉摸,如今看着,却添了诡谲之色,心里暗忖,不愧天下第一谋士,眼里神采都与人不同。
他也在看她,脸色红润,粉粉嫩嫩,比第一次见时更像桃花,许是在挚舍人处天天劳作的缘故,整个人生机勃勃,暗忖花便要合着雨露阳光长,总锁着确实不是一回事。
他其实有点不习惯,从小到大,便是自己吃喝,不愿仆人伺候,父亲又那么忙,总是老太太陪得多,可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不能事无巨细的照顾,身体不适之时,自然最依赖的还是母亲,但对方却似乎并不喜欢与孩儿一起。
都说因生他伤了身子,每日都厌厌的,就在屋里呆着,偶尔也有春光乍泄的时候,会抱着他说几句话,那便是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了。
丰臣伸出手,将勺子接过来,“我自己来。”
看上去有些别扭,不过姒夭也不介意。
正反她也不会伺候人,只在小时喂过锦弟弟几次,偶尔怀念亲情温暖。
“肯吃饭就好,才能恢复得快呀。”
起身将屋门打开条缝,让阳光与空气吹进来,恰巧院子里开了几棵树,又结不知名的花,盈盈落下,姒夭不认识,扭头问:“上卿不是喜欢桃花吗?怎么这里不种。”
喜欢桃花——他都不记得这回事,为什么突然让人种桃花,想来也是好几年前的缘故,梦里桃花,梦里人,喝几口粥,方觉腹内温暖,抬头也有些神采。
“喜欢也不一定要到处种,喜欢的太多,太过——不见得是件好事。”
姒夭笑起来,身子依偎在帷幔下,那一片片绿叶荡漾,阳光下水波纹似地,打在她的脸上,潋滟滟好看。
丰臣顿了顿,问:“陛下笑什么?”
“笑你这个人有趣。”
说他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讲过有趣,丰臣也唇角轻牵,“我有趣,听起来新鲜。”
“如此少年老成,还不算有趣呀,说话满口大道理,哪像你这个年纪的人,锦弟弟虽然去得早,不过我还记得兄长涵的样子,他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刚被送去安国当质子,那会儿还哭鼻子呐。”
公子涵稳重端方,竟有这个时候,丰臣也料不到,“殿下说笑了吧。”
“我何必造他的谣,可是亲哥哥,虽不为一母所生,却与我关系最好。”笑着看向院内,目光深邃,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语气温柔。
30/93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