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清摇摇头,“殿下多虑了,太子清如今身为齐王,实力不比以前,何况燕国在与齐大战中得到好处,也不准备翻旧账,关键就如殿下所说,清已为他翻案,却说那全是齐子鱼捣鬼,出事也是在燕于飞,所以月影姐姐的日子不好过,我们才匆忙赶去接人。”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真真假假无非是上位者说了算,齐子鱼多少冤枉,不过想来他那个人,身上罪孽累累,也算大快人心。
“咎由自取吧,不知月影姐姐,哦,月知女郎现在如何?”
“我与月影到的时候,子鱼已被判刑,除了他那位曾为齐王乳母的亲眷,其余皆下狱,还好赶得及,算是将月知救出,送往墨家总舵。”
姒夭听着安心,月知与齐子鱼不同,后者早该有报应,乱世之中,女子如浮萍般,对方也是个可怜的棋子罢了,何况月影当年大义灭亲,帮自己不少忙,温柔道:“那就好,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不知你们那里方不方便收留一个女子,跟着我也行啊。”
对面愣了愣,当初可是月知怂恿齐子鱼上奏,让雪家灭族,后面才牵连出不断的风波,雪公子又对自家公主有恩,哪知人家话语里全是善意。
他也眉眼弯弯,“殿下放心,我们那里女子蛮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姒夭抬起眼,唇边露出一丝狡黠,“我听说过墨家总舵女弟子多,不过女弟子全是女扮男装,对不对。”
风岚清点头,心里却如平静湖面落下一粒石子,晃晃悠悠,荡漾开来。
突然起身,从榻边走向屋内,目光扫视周围,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异常温馨,飞雁铜炉里熏着香,妆奁半开,珠翠满匣,案几上温着玉浆,旁边是两个紫晶杯,衣架上还搭着丰臣的外衣。
不觉垂下眸,犹豫半晌,问:“殿下与客卿相处的好吗?”
姒夭依旧靠在软枕上,听他突然讳莫如深地问,心里倒有点慌,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个鬼呀,还行吧,也不必把他当人看,反正一肚子心眼,但算计不到我头上,你还不知道嘛,无非在相互利用,做个掩护,当初去他家,现在大婚都一样。”
说完话,偷偷用余光瞅对面,修长背影被烛火拉长,心口砰砰跳,居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扯了慌,但明明都是实话呀。
屋里一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风岚清才又开口,“只要公主过得好就行。”
总归都是楚宫出来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姒夭对风岚清也是掏心掏肺,没半点藏掖,除了甘棠之外,也就是对方了。
“这话呀,你也要常对自己说。”随手将衣架上的风罩拿起,披在他肩上,又使劲按住,不让脱掉,佯装肃起脸。
“按我的想法,巴不得你留下来,跟我开间铺子,过安稳生活,但你既然是墨家人,想必也不能了,我知道墨者有大志向,让你做一个王的侍卫,还说得过去,跟着落魄的我开铺子,确实不行,但无论身处何地,可要记住咱们的情谊,一定平安,时不时来瞧瞧就好了。”
她是认真的,漂亮的狐狸眼里水波粼粼,想是湿了眼眶,就像他马上要奔赴战场,或是往赴汤蹈火的地方去,风岚清心里一软,出生便是暗卫,过的是冷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日子,刀架在脖子上,亦不能皱一下眉头,可自从与公主亲近之后,心便越来越软,总有一丝柔情萦绕。
不再挣扎,让那件风罩留在原地,语气温柔:“属下现在有些事,等处理完一定回来,陪公主开铺子。”
“真的——”姒夭喜出望外,“可不是骗我。”
“怎敢欺骗殿下,若半字有假,岂不是死罪。”
“又胡说,就是骗我,我也舍不得动你。”满脸笑盈盈,脸颊红润散了开,如初春绽放的桃花。
听甘棠在外面敲了下门,进来道:“姐姐,风侍卫,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夜色弥漫,晚风骤起,再多待也不合适,赶紧让小丫头将岚清领到偏房休息,出去的时候又问客卿还没回来,喃喃道:“如此晚了,他倒还从没夜不归家过。”
小丫头吃惊地回,“咦,我刚才听乌羊说客卿明明早回来了呀,好像去书房。”
姒夭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去书房,大晚上还睡不睡!难不成秉烛夜读,抬眼看了下乌压压的天,没好气地:“傻子,春夜也寒,万一冻坏,还不得我伺候。”
甘棠不言语,偷摸笑着,领人离开。
只留下姒夭在屋内坐立不安,想看看,又抹不开脸,不去心里又急,她不知丰臣在生闷气,还寻思或许今日出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
夜色朦胧,雾水飘起,院中刚绽开的迎春花被风一吹,又瑟瑟地落了。
别院书房中,灯火通明,丰臣让乌羊点了三盏灯,把屋内照得如白昼般,仿佛能驱散他心中阴霾似的,才觉得舒服。
乌羊一边看着,晓得自家公子大概受了气,可不敢细问,只在旁边侯着,直挺挺熬过两个时辰,对方才挥挥手,“下去吧。”
他巴不得一溜烟就跑,嘴上却不能表现。
“奴不累,公子不是还醒着呢嘛,想来是有事,要不我去通知夫人,让她——”
“不必了,睡吧。”
乌羊脑袋里打个转,心知肚明,看来是与那边闹别扭,难道对方被赶出来,今夜只能孤单单睡书房,所以说天下大才又如何,还是处理不了与枕边人的关系,到时也得受罪。
顿时露出同情神色,砸几下嘴,寻思国家大事他是不行,但男女之情嘛,自己总要长公子几岁,也不能眼睁睁看对方犯难啊。
“公子,有些话,奴不吐不快呀。”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对方脸色,寻思要是人家神情一变,自己赶紧就溜,却见丰臣面色如常,依旧端着竹简,方长出一口气,继续试探。
“其实天下没什么大事,再大的事都不如回到家里舒舒服服,有个可心的人说几句话重要。奴伺候公子多年,今日就壮胆僭越一次,原来那个家啊,要是没有老夫人,完全不像家的样子,夫人去得早,公子一直孤苦伶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新夫人,会说会笑,每日回来,屋里总是热热闹闹,连我看着都心疼,公子可要珍惜呀,若是平时拌嘴,常有的事,有的夫妻还打架呐,后来照样抱成团,只要咱们态度软一软,让着她们点,女人的情绪嘛,总是有变。”
一股脑说了大堆,对面虽不接话,但也不打断,乌羊心里有了底,那是都听进去了,只是搁不下面子,愈发打开话匣子。
“公子乃顶天立地之人,在外面过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但回到家,那就要变成个贴心人,要不冷冷冰冰的,怎么过呐 。”
竹简啪地一声落到案几,吓得乌羊打个寒颤,寻思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得过分,却听丰臣淡淡道:“如何——放软。”
乌羊好悬没笑出来,这份别扭啊,想问又端着,仔细看自家公子耳根发红,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动了情。
“好办啊,公子,好办。”
他往前几步,生怕别人听到说话似的,丰臣挑眼看对方鬼鬼祟祟,怨不得姒夭老说自己一肚子鬼心思,就是被这些人带坏了。
“你现在大声喊,外面也没人。”
乌羊尴尬地笑,“奴习惯了,天黑不该喧哗嘛。”说着又凑近,伸手放在自己脸上,连打几下,绘声绘色,“这放软啊,头件就是把脸面扔了,全扔了,没脸没皮最好!”
眼睁睁瞧对面眸子一沉,赶紧改口,“当然啊,公子与我们不同,素来都是天上的人,可话说回来,对自己女人没必要嘛,你只要买点好吃好玩的哄一哄,记住但凡对方生气,便是你的错就成了。
“我的错!”丰臣蹙起眉,“那要不是我的错,她的错,我也要认。”
【卷十二·雎鸠】
第123章 君子好逑(一)
乌羊愣了愣,自家公子真不开窍啊,倒还论起对错来了,急急道:“认下又如何,夫人能犯什么错,公子想一想,家里的事还用争高低啊,是非曲直那是在朝堂上,就算咱们没错,认个错能换来和和美美,也划得来呀。”
“无缘无故认错,假惺惺。”
火烧眉毛还端着,乌羊不禁啧舌,想来公子由太宰带大,从没与女子亲昵过,果然不通里面的门道,还想开口劝,却听门外响起敲门声,咚咚两下又停住。
三更半夜谁会来——他脑子里打个弯,寻思不会是夫人吧,自己在这里岂不碍事,连忙笑道:“公子,我去看看是谁?”
打开门,迎面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裙的女子,发髻高挽,不带任何珠钗,月色下清丽逼人,他怔住,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又认不出,问:“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目光落到对方手中的漆盘上,放着两盏玉浆,呼呼冒着热气,对方莞尔一笑,“乌管家,奴婢是夫人才招来的侍女,奉命来给客卿送两碗热酒。”
乌羊点头,到底还是夫人知情识趣,不像里面的人,硬得跟块石头似地,连忙开门,“去吧,我在外面守着,多说句好话,客卿今夜心里不顺。”
对面应声,端酒走进,背影落在烛火中,有种玉树临风之感,倒是十分难得呀,乌羊暗自赞叹,哪里寻来如此美人,又觉得似曾相识,难不成是女子气质独特,搞得他也犯迷糊。
书屋并不大,绕过屏风便是丰臣的案几,后面堆着一摞摞被红白锦布包裹的书简,隐隐能听到二人对话,原来姒夭派人给自己送酒,他心里顿时气顺了些。
烛火下映照出个秀挺身影,默默走近,将漆盘放在边上,俯身施礼,“客卿趁热喝吧,凉了伤身。”
声音仿佛在何处听过,丰臣并不上心,依旧眉目低垂,将书卷又捡起,来回翻着,“知道,搁下吧。”
略等了会儿,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般下人惯有眼色,瞧见他满脸不悦,早就一溜烟跑掉,偏这位执着,也许新来的不懂规矩,随即抬起眼,只轻轻扫了下,手中竹简一晃,差点落地。
“你,你是——”
他不禁诧异,想了想,还是没把后面那句话问出来。
对方抿唇一笑,“在下风岚清,见过客卿。”
看对面满脸惊叹,属实难得,风岚清也不再学女儿家模样,站直身子,拱手施礼,“属下见过客卿。”
千真万确,一样眉眼,一样的神情,只不过从男装换成女装,活脱脱的美丽女子,丰臣很快反应过来,早知对方乃墨者,女弟子素来男装,很快恢复镇定,“我倒不知道,原来风侍卫竟是个女娇娥。”
对面也笑了笑,“并非属下刻意隐瞒,墨家规矩而已,何况行走江湖还是扮男子更方便些,开始也是被认错,后来便将错就错,懒得解释。”
丰臣哦了声,已完全没有方才的吃惊之色,淡淡道:“既是如此,为何今夜又要以女装示人,难道有事。”
话到此处,烛火适时地炸了个响,两人都沉默,屋内气氛顿时变得耐人寻味,过了半晌,仍旧是岚清开口,“客卿看到我是女儿身,难道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吗?”
丰臣倒被问住,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虽然知道对方乃女子确实意外,但心头千斤重的石头霎时烟消云散,比院内春日落下的迎春花瓣还要轻盈。
他伸手请坐,转移话题,“风侍卫身穿女装,按理与我共处一室不合适,不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共饮一杯吧。”
举起漆盘上两盏酒中的一杯,“我看风侍卫也有此意,与我秉烛长谈。”
对面并不扭捏,也在案几边坐下,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上卿乃天下第一聪慧之人,岚清愚笨,并不想隐瞒任何事,也没这个本事去隐藏,今夜来此,并为长谈,只有几句话想说明白。”
丰臣与他举杯对饮,“有话尽管说,我便是心怀诡计,也喜欢爽快之人。”
风岚清垂眸颔首,“在下倒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心怀诡计,许是公主说得多,上清也听惯了吧。”
对面不言语,眼底泛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海的深处起了波澜,却又被表面平静尽数隐去,显然在等她继续讲。
将酒一饮而尽,“客卿其实猜得到吧,在下今夜挑明身份,全是为公主,我知道你们彼此有意,只是公主吃过不少苦,自小困在楚宫,身不由己,还请客卿用心,我身为属下,只盼望她可以平安幸福过下半辈子,若真情实意,不如将话说清楚,方能让女儿家放心。”
今夜是怎么了!有太多的人让自己多走一步,他又何尝不想,可每一次伸出橄榄枝,对方都毫无波澜,而且就在半个时辰前,还心如死灰,以为姒夭中意风岚清,没信心至此,哪敢轻举妄动。
无奈摇头,“女子心思难猜,我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上卿此话差异,你——可是天下第一人啊。”风岚清不觉想笑,对方坦白里又带着委屈,简直出乎意料,“去猜一个有心于自己的女子,何必作难。”
“她对我有心,只怕风侍卫哄我吧。
丰臣由无奈变成苦笑,“你虽然女扮男装,不过她倒是很喜欢。”
“喜欢我!”
如今换做风岚清愣住,不过一瞬,又牵起唇角,“客卿误会了吧,公主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不过怕在下尴尬,所以从未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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