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累,累得很,不过值得。”
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微弱,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能出什么差错呐,今日大婚,对面是她的夫君,新婚之夜该如何度过,姒夭从没想过,但只要与丰臣,无论怎样都好,也不是第一次耳鬓厮磨,只想让他好好休息。
“躺下来睡吧,被子都盖不好,我倒没事,你在上面着凉。”
对方没应声,身体微颤,让她心口骤紧,“哎呀,怎么现在就冷吗?”
伸手推不动,只得用上劲,方才看清对方面容,额头满是细汗,气息不稳,明显有事。
“怎么了?”反手搭在他的手腕,摸着脉搏起伏,惊得脸色苍白,“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不是有人下毒,或者酒不对!”撑起身子,要从榻上挣脱,“我有药,你等着,让甘棠和段御右都过来。”
却被丰臣双臂揽住,“别动,我一会儿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要给我点颜色看,很快就能过去。”
姒夭着急,“谁要给你颜色看,什么人!”
对方不再说话,仍然俯在她身上,轻轻喘息。
她拗不过,只能将指尖再次搭上手腕,感受着脉搏渐渐平稳,看来对方说的对,幸亏无碍,可心里仍旧发慌,谁能这样大胆,居然明目张胆往食物里下药,如今丰臣还没上朝堂啊,将来若是封侯拜相,开始什么变法,日子该如何过。
这样想着,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人紧紧搂着,喃喃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做官了,与我开铺子赚钱也不会少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命值钱,这地方太吓人,虽说在齐国,你也得罪不少人,但那会儿有两大家族做后盾,到底无人敢动,安国民风彪悍,深不知底,我真怕你哪天稀里糊涂就没了,何苦呐。”
听身上人不回话,也不逼他,继续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们读过书的人,尤其这个学派,那个学派的,都要实行自己的学说,济世救人,对吧,可依我说,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呀,就算你做出一番天地又如何?自己日子过不好,还能管别人,改革家多的是,善终的有几个!”
不由又想起在楚国变法的令尹,死得凄惨,大概触景生情,眼眶也热了,“我可不想你万劫不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怎么不能过安稳日子啊,咱们大仇已报,正是该逍遥的时候。”
不知一个人嘀咕多久,听外面灯火炸个响,对方始终没回话,但她知道他没睡着,人睡着身体沉,自己不可能承受的住。
半晌瞧丰臣睁开眼睛,柔情在眼底荡漾,幽幽道:“殿下,给我唱支歌吧。”
第130章 君子好逑(八)
平白无故让她唱歌,姒夭揶揄:“我看你是好了,还有心情听歌。”
探头看向帷幔外,屋里渐渐亮起来,已快天明,劝道:“睡吧,今日肯定没人闹,等醒了,我让甘棠给你唱,她会的比我多。”
“只想听夫人的——难道不成吗?”
突然可怜兮兮,方才被人下药,这会儿刚缓过来,脸色依旧苍白,只有脸颊染着一丝红晕,叫人怎不心疼呐!
姒夭想了想,咬住嘴唇问:“那你——要听什么,我可只会几支歌谣而已。”
“只要夫人唱的便好。”
她琢磨着,眉眼染上笑意,樱唇轻启,曲声悠扬。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①。”
清轻柔美,荡在晨起迷雾中,扰人思绪万千,丰臣默默听,半晌问:“何处来的歌啊,音调与中原大不相同。”
姒夭歪头笑,“原来也有我们大才子不晓得的东西呀,你不是连虫鸟文都能认出,也难怪了,这首是民间小调,叫做春歌,我刚才用的吴语,你长在齐国,肯定没接触过。”
“春歌,倒是应景——”
忽地起身,用鼻尖蹭她的唇,悠悠道:“不是还有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嘛。”
他原是听过的,又来逗自己,姒夭哼了声,“知道还问,故意难为人,我也只会几句而已。”
寻思与一个什么都懂之人谈情说爱,实在无聊,想给个惊喜都不成。
叹口气,装模作样,“所以说笨人有笨人的好,傻人有傻福,像你这样的啊,看起来万事通,其实最无趣。”
“瞧夫人说的,我也不是什么都懂,不通的地方可多了。”
他闭起眼,将对方搂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用下巴抵住,柔声道:“我就不懂夫人的心,猜好久还是不明白,如今大婚已过,你活生生在我身边,仍若梦中。”
姒夭想起第一次见他,在驶往齐都的马车中,山路晃悠,也曾不小心扶过丰臣的肩,紧实健硕,不似看上去那般纤细,往事犹在眼前,如今却亲密无间,她感受着他的气息,有种岁月静好之感,自己又何尝不在做梦呐。
春日游丝,帷幔堆叠,俩人相拥而眠,身体仍有一丝寒意,心里却暖,鼻尖香气缭绕,分不清是炉里的熏片还是花香,或是那悬挂在衣架边的香袋味。
她心猿意马,抿唇道:“不是你笨,猜不透,恐怕药效还没过,糊里糊涂,我有什么难猜,再简单不过,以后只怕会犯傻,可不要欺负我啊,毕竟我比你大,该尊重的还要尊重。”
故意这般讲,一边捂嘴乐,不知自己闯下祸,对面最听不得此话,怎么到大婚之时还想着做姐姐长辈,手一弯,便把她放在身下,腰肢太细,又怕折断了,用另只手撑住,唇径直压过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姒夭叫出声,又很快被吻封住,说不出话,只剩呢喃,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背,身上中单很快落下,露出胸口一抹红艳,一朵兀自长出的花印,朱砂落雪般,开得迷幻,被对方的指尖轻轻捻揉。
“这花,未免妖娆——”丰臣压着嗓音,强忍着性子问:“生下来就有吗?”
姒夭摇头,“谁家会有这个!”
通体雪白,偏偏落下一点红,触目惊心,他开始信她是花幻成的魂,再不握紧,只怕瞬间便消失殆尽。
整个人仿佛落到无尽的海,荡悠悠,闯入眼帘的帷幔也像海面乍起之风,似有若无,飘散而去。
罗裙开,拂花径,小炉火灼,熨烫肌肤。
她脑袋空空,又似乎藏着千军万马,轰隆隆,钟鼓齐鸣,如在战场,终是场近面相搏,也分不出谁胜谁负,倒是殊途同归。
又做了场梦,梦里全是前尘往事,不知多久了,自从与丰臣同榻而眠,很少再见到那些真真假假的画面。
与他年少相识,那对飞雁玉觿,自己在齐王之前哭哭啼啼,又看他冷若冰霜地说着大道理,再被赐给鲍大将军,日日受欺凌。
心里的恨肆意增长,也不知恨谁,恨这个世道,也恨那个人,忽地又瞧见他在自己榻边,小心翼翼收起青丝几缕。
乌发烧灰,勾人魂魄,没准他施展媚术,也把自己引得神魂颠倒②。
“不管你是谁,到底怎么想——”紧紧抱着身上人,“这辈子却是不能再分开了。”
丰臣正咬着她耳垂,滚热的唇顺势往脖颈去,一边笑着,“想分开也不行,早就注定好的,自从你抢走我的玉觿之后。”
也对啊,纳吉用雁,如纳采礼,此生已定,永不分离。
她伸手摩挲在他耳边,“想来雁,一生一世一对,真比人强。”
“夫人还好意思说,你的玉觿放哪里了!” 这话倒提醒他,齿尖在对方脖颈磨了磨,抬眼,四目相对,“还被扔在两箱财宝里吧,谁会对定情之物如此随意,我都仔细带在身上,从未离开过。”
她被他咬了口,并不很疼,叫唤得却凶,“哎呀,我与你怎么一样,你不是本来就带着的嘛,再说我也很珍惜呀,楚国发生那么大的事,不是也没忘,材质又不珍贵,若非对这只玉觿冥冥中有感情,早就丢了。昨天还让甘棠取出来,放在枕下,以后也不离手,好不好。”
怕他不信,将玉觿从枕下拿出,晃了晃,得意洋洋像个小姑娘,“怎样——这回错怪我了吧,也有你算错的时候。”
丰臣将那玉觿接过来,笑意却更浓了,“我夫人就是嘴硬,明明不在乎为夫,还非张口抹蜜,你仔细看看,这是你那只飞雁玉觿吗?根本是我的。”
姒夭愣住,两只大雁一模一样,难道还做记号。
“别唬我,虽是你的东西,也跟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区别。”
丰臣起身,穿鞋下榻,从外衣里摘下随身带的玉觿,又进来,把两个放在一起,问:“还看不出来,一只是雄雁,一只是雌雁,雄雁脖子长,尾巴尖,雌雁正相反。”
姒夭才聚精会神去瞧,果然如对方所说,脸更红了,“这——谁能看出来。”
“你带了好些年都看不出来,前几日那对水晶杯,还说我粗心。”
他瞧着她笑,姒夭将脸埋进被中,“小心眼,还记着水晶杯的事,我早忘了。”
如今理亏,自然要说忘,丰臣也不追究,将两个大雁玉觿放好,伸手又搂紧她。
“你呀,就是在传说中的自己为非作歹,别人半点错不能,开始就拿错了,竟留给我一只雌雁,当时在家里看到甘棠晒东西,便偷偷换过来了。”
姒夭没话说,确实是她疏忽,谁能想到不可一世,上辈子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妃祸国之人,如今变成夫君,又小心翼翼将雌雄双雁玉觿换来换去,该不会那么早便惦记自己吧。
心里喜悦,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狐狸眼,问:“你——从何时觉得我好,都看不出来,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看你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以为你清心寡欲,不染凡尘呐。”
“我一个肉身凡胎,怎么就寡欲了,明明是夫人瞧不到,也难怪,围在身边的人那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有什么重要。”
妄自菲薄,语气里全是醋意,她原不知道他这样爱吃醋,没完没了。
咯咯笑出声,“大客卿,我看你从此以后改个名吧,叫醋盏最合适。”
她疯了,不该这样招惹他,没一会儿便得到惩戒,天空依旧将亮未亮,好像故意不让人醒似地,不知何处又飘来乌云,压在连绵起伏的屋檐。
猫儿在打架,又是那只狸花与乌云盖雪,为一只绣金虎闹得翻天覆地,细听却不像,原是两只猫和好,如胶似漆,又似之前。
喵喵叫着,闹出的动静太大,直至掩盖了屋内发出的娇哄沉吟,隐隐秘密,不想让人听到。
一夜鱼龙舞,一夜桃花开。
姒夭醒的时候,丰臣已不在身边,她愣了愣,看着榻边零落的衣服,趁屋里没人,先裹着被子,偷偷将衣裙收好,再躺回去。
睁着眼睛,心里噗通跳,听外面有人敲门,肯定是甘棠来了,侧过身,不好意思吭声。
小丫头自然聪明,将盛满净水的铜盆端到榻前,笑嘻嘻问:“夫人醒了没有啊?是洗脸还是沐浴,好让奴婢快准备。”
看人家半天没反应,心领神会,又道:“哦,客卿刚才出去时交代了,他去小厨弄早饭,让夫人多睡会儿。”
姒夭一翻身,“什么夫人夫人的,你也叫我夫人,一辈子都要叫姐姐,不能变。”
“行——那姐姐要沐浴还是洗脸,隔壁屋里的水都放好了。”甘棠挑眼打量,“哟,姐姐今日怎么更好看了,脸上没胭脂比有还红呐。”
姒夭从床上坐起来,忽地冷风直往身上钻,只得又把被子拉紧,咬着牙,“这丫头,越来越坏,谁教的油嘴滑舌,别只会傻乐,嘴都歪了。”
第131章 君子好逑(九)
小丫头笑盈盈,蹲下来,把榻边衣服收拾好,一边整理着帷幔,“我傻有什么要紧,姐姐欢心最重要,咱们还是先找衣服穿上吧,再梳妆打扮,等客卿回来又是个美娇娘了。”
“少说点话,舌头不用捐。”
姒夭往里靠,瞧自己身上未着寸缕,赶紧又把被子拉紧,“既是会说,赶紧去找,哪来那么多讲究。”
探头往外看,努嘴埋怨,“这人也是,一大早跑小厨做什么!我看他也别做客卿了,当个膻夫挺好,还安全。”
不免又惦记起昨晚对方被下药,但看后来行为举止生龙活虎的,应该没事。
脸火辣辣,直到甘棠将衣裙拿来,才回过神,立刻下床穿好,一条青碧色曲裾,上面绣着鹅黄碎花,她在铜镜前绕了圈,笑道:“你可真会选,把我穿得像朵刚开的迎春花似的。”
“哪是我会选,分明姐姐生得好。”
甘棠将水端来,伺候洗完脸,又拿出胭脂水粉,一边用梳子替她理发,挽着高髻,满脸喜气洋洋。
“再说迎春花才配不上,姐姐艳光四射,纵使穿得再素,也是那桃花,山梨花,总之一眼瞧着就拔不出来。”
姒夭从妆奁里取出个金叶簪,在手里来回拨弄着,“你呀,心愿达成了吧,看这高兴劲,倒不像我大婚,与你大婚一样。”
“姐姐和我有什么不同,只要姐姐的终身有靠,我跟着也沾光呀,奴没别的心愿,只想公主好,幸幸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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