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夭心一软,想来人世间待她不薄啊,好赖留了个甘棠,这辈子还能相依为命,再说也不是人人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总是被怨恨与厌弃填满的心顷刻间温情脉脉,竟觉得命好。
幸福来之不易,自然加倍小心。
反手将金簪别进挽好的飞云髻里,转身对小丫头附耳,悄声嘱咐:“趁现在没人,叫段侍卫过来,我有事问。”
对面迟疑,新婚第二天便往屋里招人,若让客卿瞧见,虽说关系近,到底传出去不好听。
看出对方的担忧,姒夭轻轻推了下,“不要多想,我有分寸,快去快回。”
甘棠办事利索,很快将段瑞安请来,那位也是满脸茫然,还以为丰臣要见,寻思春宵一刻呐,自从那夜回绝瑶华公主,也明白俩人动了情,亲亲爱爱还不够,大早上倒想起他这个单身汉。
进屋只见姒夭坐在妆台边,越发没底,先拱手,“夫人找属下有事。”
姒夭抿唇一笑,招手让对方来到近前,低声道:“我与段侍卫素来亲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昨天晚上婚宴,你可有看到手脚不干净之人。”
段瑞安愣了下,马上回:“赴宴的人虽多,不过都是些达官贵人,不太可能——偷偷摸摸吧。”
显然没听明白,她只有把话说得更直白,“昨日有人在客卿酒里或吃食里下药,你们都没发现吗?”
这可把段瑞安吓一跳,因是大婚怕出事,之前买回不少五大三粗的家奴,三公子也特意派侍卫巡视,加上又有风岚清与自己,谁有如此大本事,竟然明目张胆下药。
抬眼扫视屋内,不见丰臣影子,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客卿他——不会!”
“没事,毒性不重,已经好了,如今在小厨。”
姒夭看向屋外,再次确定没人,也不知对方何时会回来,加快语速,“我一大早叫你,也是怕忘记昨晚的事,要交个底,你家公子不想张扬,也不愿让我告诉人,但咱们心里要有数。”
段瑞安方才长出口气,人没事就行,脑子里转了圈,道:“昨晚守卫森严,要说外面来的歹人,绝无可能,但宾客众多,又非富即贵,也不是人人都能搜身,若有人嫉恨客卿,放点东西倒也不难。”
姒夭点头,亦认为有理,“我也知这是个无头案,总也查不到,所以才需步步小心,还没上朝堂就已陷入派别之争,往后还了得。”
“对,肯定是党派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段瑞安直起身,不由握紧拳头,“我就说嘛,那日会见安国君,客卿不答应三公子的提议就是麻烦,安国氏族族虽没太大的权力,毕竟国小民弱,可都是风风雨雨里打出来的,一个个暴脾气,杀人如麻都不过分。”
忽地噎住声,自知失言,赶紧又俯下身,恭敬回道:“属下一定小心,夫人不必担忧。”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肯定是收不回来了,姒夭笑了笑,“段侍卫是个爽快人,素来不会吞吞吐吐,想来是与我离了心,我本想着当时在林中,你差点放了我,后来进入丰家,又是御右从中调和,咱们的关系总与别人不一般,无论我变成什么人,坐到什么位置,都不以主仆之分,全当个知心朋友,看来是我多想了。”
对面心里抖了抖,寻思自己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之人,偏被对面捏准脉络,言语里的意思也是太明白,倒比放冷箭还让人心寒呐。
进退两难,瞧见姒夭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又怕丰臣回来,撞见更说不清,只好狠下心,将三公子提议迎娶瑶华公主,前后讲个明白。
“公子立刻就回绝了,夫人千万别误会呀。”
他当然不能把丰臣架到二梁上,言之切切,“说实话,属下那会儿看着都觉得形势危急,也许可以做权益之计,但公子没有半点犹豫,可见对夫人真心。”
真不真心,现在却不是姒夭第一考虑之事,身处异乡,能不能活得安全才最要紧。
若以理智来判断,三公子提的才是最稳妥之道,唯有联姻,可以将丰臣与王室变得密不可分,与双方有利,而至于为夫人还是做妾室,她自然不愿意,但与生死存亡相比,却也不值得计较。
院子里的猫不停叫,起身往外去,看到那只绣金虎在树下的石台边打转,一会儿趴下,一会儿起来,瞧见有人便高高地翘起尾巴,蹭在脚跟。
妩媚金光落了满院,把一身皮毛照得波光粼粼,她把它抱起,放到怀里暖和和,听小猫的呼噜呼噜声,抬眼瞧春光无限。
如今已大婚,即便退一步,瑶华公主也不可能进门,何况对方是个倔强性子,她早领略过,那要如何护住丰臣——变法,变法,破旧生新,可摧毁的都是什么人,世世代代的贵族啊。
私底下也听丰臣提过,按功论赏,贵族犯法与庶民一样,只这一条就能让天下大乱。
多少年了,周王室之下等级分明,连各诸侯国之间也要分个三六九等,贵族与庶民天壤之别,如今要一视同仁,谁听着不觉得可笑。
到时变法之臣就是个活靶子,君父也曾想过变革,令尹还不是死了,死得那样凄惨,她真不明白,在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如何护住他,根本想不出办法,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如何护住呐。
不觉又开始怨对方,早说过无论大小事宜,凡是牵扯到自己,绝不可瞒住,既然三公子有想法,就该让她知道,无计可施之时起码也是条能走的路。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光线也随之荡开,青翠欲滴中映出来个人影,原是丰臣手端漆盘,上面放着刚熬好的花粥与糕点,乐悠悠地来了。
“你也不多睡会儿,站在外面吹风。”
他笑着把饭放进屋,扭头看对方没跟来,只好又走出去,从怀里接过绣金虎,摸了两下,放回院中。
伸手揽她的腰,把人往里带,看对方脸色沉沉,笑道:“我不是给你熬花粥去了嘛,怎么早上起来不见我,生气了吧。”
姒夭默不作声,坐在榻边,任凭对方把粥送到嘴边,也不张口。
“怎么——”丰臣摸不透,明明昨夜挺好,唇边至今还有她身上的桃花香,又温柔地哄:“你尝尝,我今日做的比每次都好,加了特别的东西,不只有蜜。”
姒夭方才抬起眼,脸色依旧平平,“吃再好也要气顺,我问你,可有事瞒着。”
“我若真有事,也是不打紧的。”看对面表情不依不饶,心里一动,赶紧换口风,“若是坦白了,夫人能饶恕吗?”
顺手将粥放好,一副学生认错的姿态,“夫人在上,为夫确实有件事没秉明,但绝非故意,实在事出有因,大婚临近,怕夫人听见会坏咱们的好事,所以就小小地藏了一下,本来今日想讲的。”
他倒会看脸色,姒夭抿唇不接话,只静静地等。
丰臣继续柔声道:“那日与安国君和三公子商谈变法之事,他们为护我周全,提出迎娶瑶华公主,进入宗室,但终身大事怎可玩笑,我虽想变法,却也没有把自己卖掉的道理,何况早与夫人有约在先,不可违背。”
“你也不问我一声,又不是赶着第二日成亲,总有商量的余地呀。”
姒夭故意避过目光,瞧着那碗莹莹白白的粥,肚子里馋虫直叫,仍忍着不碰,“总让我从别人口中得知。”
“再不敢了,气着夫人,让我于心何忍。”
他目光缱绻地看她,瞧出对方心思,将碗端来,“现在舒心了吧,能不能喝一口,再说这事有什么商量,难不成夫人还愿意。”
第132章 君子好逑(十)
甜粥仍热着,姒夭迷起眼,“愿不愿意也要我说,你没资格。”
将碗夺过,自己拿勺子喝,不给对方献殷勤的机会,继续慢条斯理地念叨,“这不是普通婚配,牵扯到将来的日子,有你,有我,还有全家上上下下,赖好十几口人呐,大婚之夜过得都不太平,以后更让人操心。”
丰臣瞧她一口一口喝得起劲,无奈道:“夫人真想把我卖了,难不成要结这门亲。”
姒夭抬头,看对面压下眉宇,忍不住逗人,“我问你,但凡纳妾之事,夫人是不是可以直接做决定!既是如此,就该交给我办,同意又怎么着,为保安全,一时取舍也是有的。”
真服了她,虽说早知这位公主与别的女子不同,但也没料到连这种事都想得开,不觉又开始怀疑昨夜的缱绻有几分真心,或许她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起码没到不可割舍的地步。
以往在齐国,形势所迫,终身大事无法做主,如今要开府,竟还要拿来做买卖,天下再没有的事,难道他这辈子建功立业,靠的不是本事,还要拉扯裙带。
“夫人若愿意,现在也可以给三公子提啊,我又无所谓,不过后院多个人,没害处。”
话说起身,坐到案几边,执笔书写,新婚第二日就急着办公,姒夭偷眼瞧过去,暗忖刚才的话太过,人家在生气。
真是年轻,半点玩笑开不得,别看大事上游刃有余,到家里便傻乎乎。
只好端上半碗粥,悄摸过去,偷偷在人家身后待了半天,瞧对方也不转过来,又往前凑了凑,问:“夫君忙什么?”
丰臣不回应,她又挪几步,舀了勺粥,绕过去,递到嘴边,“夫君饿不饿,早上没有吃饭吧,这么忙,想必腾不出空。”娇娇俏俏,温温柔柔,倒像刚才的一番谈话从没发生过似的,“哎呀,今天的粥果然好喝,刚才说加了别的东西,是什么呐,我也要学,以后也早起熬一碗,让你尝尝。”
丰臣才扭过头,寻思人家表情一会儿一变,完全摸不着头脑,好像四五月的天气,本是阴云密布,转眼又明媚春光。
“夫人哄我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姒夭扑哧乐,“你一个君子,顶天立地的男人,干嘛小心眼,我又没说要把你推出去,不过想想另一种可能嘛,本来人活世上,命最重要,别的都往后靠。”
眼见对方刚舒展的神色又沉下去,赶紧话锋一转,“不过当然了,一定我夫君觉得好才行,你若不同意,我怎么能勉强。”
却看人家依旧满脸凝重,晓得话没说到点子上,伸手揽他的脖颈,凑过去鼻尖,“再者我心里也舍不得,嘴上那样,实际好像针扎似的,就在心口,现在还不舒服呐,要不你来听听,咚咚跳。”
明知对方在胡说,丰臣的心情却是不得不舒展了,伸手将人搂怀里,缴械投降,“下次再这样,我可没好答应,夫人记住,以后便是长相守,两心若雁,相知相守,永不离弃。”
姒夭连忙点头,楚楚可怜,“我哪敢呀,看你突然就生气,做正经事不理我,慌得很。”
丰臣笑了笑,“我哪有生气,不过心里不舒服罢了。”
说着伸手敲几下案几,姒夭顺势望去,白色绢帛上画着朵鲜亮的花,形状好似海棠,又若桃花,还有些梨花样,忍不住好奇,“哎呀,这是什么?你倒有兴致。”
“夫人仔细瞧瞧,看不出来。”
她这才凑近,拿起来仔细打量一番,突然脸一红,把帛纸放回去,“画这个做什么,那不是我胸口的花嘛。
对方嗯了声,仔细将帛纸摆好,柔声道:“不知画得像不像,昨夜昏沉沉,看不仔细,要是画不成,让挚舍人看到也是麻烦。”又笑着回头,嗓音不禁带上诱哄之意,“若夫人得空,不如让我再瞧瞧,也好让挚舍人看清楚,才知要不要紧。
原来担心她皮肤上凭空生出的花,开始也觉得奇,但不疼不痒,也不碍事,日子久了便忘记,要不是昨夜——抬头看外面金光灿烂,摇摇头,“我才不要光天化日之下让人看呐,你也不行,再说挺像的,省省吧。”
他知她害羞,也不勉强,将纸张收好,搂人靠在凭几上,“行,之前我也瞧过,应该画得差不多。”
“你以前瞧过!”姒夭傻乎乎地问,立刻反应过来,“山洞那次吧,果然不是好人。”
“我还不是好人呐,只怕正人君子过了头。”
他俯身吻她,唇落到额间,“虽说不要紧,还是让挚舍人瞧一下放心,他必定不能真来看你身上的花,只能画下来,其实我早派人传信,但药童说舍人离开齐国已久,要寻一味药,如今大半年过去,依然杳无音讯,他这个人年少时便云游四方,倒也平常,本想着大婚时会见到,可也没人影。”
细致入微,全是为自己着想,姒夭没有不动容的道理,轻声嗫喏,“我又不难受,而且怪好看的呐,夫君不是也喜欢嘛。”
此时此刻说这般话,属实危险,纯属撩拨人,丰臣勾头吻她的唇,笑道:“我虽喜欢,但夫人安康最重要,这朵花很像传说中的物种,叫做玉树琼花,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过。”
姒夭想了想,好像舍人讲过,想必也不真,“可能凑巧吧,再说那玉树琼花也没几个人见过,你怎么知道?”
“我见挚舍人画过,据讲此花生长在天山,美丽鲜艳,可以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姒夭身子僵了下,莫非自己重生是由于这朵花,怎么可能,她又没见过,平白无故,花的力量也不会落在身上,但为何长出来,细想就是在那次去上辈子住的小院之后,捡到快被火烧尽的字后。
“挚舍人大概很喜欢这种花吧。”
“身为医者,当然对奇花异草感兴趣,不过年事已高,如今还出去云游,半年不归,也让人担心。”
“舍人和个老神仙似的,肯定没事,听说他年少时出门,三四年都有,依我说你也不用派人找,指不定哪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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