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伯夫人奔走在府中小道上,她跑得这样快,一想到或许能见到她的浔儿,竟满腔迫不及待。
这几乎是她这十年来,最松快的一刻了。
她幻想过无数次一了百了,甚至早早就想好了赴死之地。
就在前院,浔儿藏身的假山旁,是一处池湖。
她要去浔儿躲过的地方坐坐,和浔儿说说话,而后就可以从容跃入湖中,真的去找浔儿了。
救火还得从池湖中取水,如此一来,府中之人还能很快就发现她的尸身。
这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身死赎罪的消息传入宫中了。
.......
此时,安阳伯府外。
“蔺老,这不过是晚辈的猜测,但到底人命大过天,晚辈想着,也只有蔺老您能让御林军开这个口子了。”
沈嘉岁策马跟在一辆马车旁,此时头上戴着帷帽,正冲车窗处恭敬开口。
马车的车帘掀起,露出一张面容温和的脸,正是蔺老蔺晚亭。
原来,沈嘉岁方才折返安阳伯府,仔细查看过后,发现伯府确实已被御林军团团包围。
她忧心安阳伯夫人的安危,却没有立场上前去问那些御林军,思前想后,想到了蔺老身上。
她是个干脆的,索性解了马车的马,一路朝蔺府疾驰而去。
结果行到半路,她眼前一晃,好似看到了跟在安阳伯身旁的那个小厮。
沈嘉岁对这个小厮还是很有印象的,他方才在伯府门口哭着喊老爷,可比伯府那些狗头亲戚有情有义得多。
方才这小厮突然驾车走了,她倒不曾多想,如今回头想想,他此番折返,不会是搬到救兵了吧?
安阳伯府能有什么救兵?不就是蔺老吗?
沈嘉岁想到此处,急忙调头追上马车,结果当真是天遂人愿,马车里坐着的正是蔺老,还有另一个中年男子,说是蔺老的侄子。
于是沈嘉岁又跟着马车回到了安阳伯府,这会儿正开口呢,忽见马车内的蔺老骤然正色,沉声道:
“坏了!沈姑娘,只怕真被你猜对了!”
沈嘉岁闻言心头一跳,扭头看去,只见安阳伯府中一道火光蹿起,照亮黑夜。
第69章 入府救人
蔺老匆匆下了马车,陪同的正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蔺舟至。
沈嘉岁跟着翻身下马,眼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明明这一次江浔已有所准备,怎的安阳伯府还是起了大火?
忆起前世所闻,安阳伯夫人并十数个下人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沈嘉岁只觉心急如焚。
没有人该死,不只是安阳伯夫人,若那些下人是无辜的,他们又死得何其不值!
再者......
一旦安阳伯夫人身死,她不敢想象江浔会自责成什么样子。
毕竟此次安阳伯府会遭殃,是因着贼人想要对付他。
她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上一世在京西别院,得知陷害沈家满门的人是她的夫君陆云铮之时,那一刻心头最先涌起的不是怨恨和愤怒,而是愧疚与自责。
责怪自己明明与陆云铮是夫妻,却连他的真实面目都没看透,还因着与他结亲,让爹爹对陆云铮毫无防备......
“沈小姐,随我入府!”
蔺老这时沉声开口,丝毫不乱,倒叫沈嘉岁纷乱的心绪跟着平静了下来。
三人走向安阳伯府大门,得令围守在此的御林军登时抽刀冷喝:
“站住!”
蔺舟至先一步走上前去,此时便可瞧出,他当真是蔺老的亲侄子无疑了。
俩人的冷脸与冷静如出一辙。
只见他掏出腰牌,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乃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蔺舟至,这位是帝师蔺老,我等现在就要入府!”
御林军一听什么指挥使,面不改色的同时,甚至目露轻蔑。
区区指挥使,敢来阻挠他们御林军办事?
可紧接着,“帝师蔺老”四个字就钻进了耳朵里。
御林军面色一变,急忙朝蔺舟至身后看去。
他们皆是护卫圣上的,自然见过蔺老,这会儿借着火光一瞧,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铿――
甲胄碰撞发出声响,御林军直接收刀行礼:“卑职见过蔺老。”
蔺老走上前去,沉声道:“你们领旨行事,老夫不为难你们。”
“若是圣上问起,自有老夫一力承担,这是老夫侄子的腰牌,你们收好,且做个凭证。”
蔺老说着,拿过蔺舟至手中的腰牌递了过来,面前的御林军急忙双手来接。
蔺老见状,偏头问道:“可否放行了?”
那御林军犹豫了一下,想到今日出发之前,统领有言,让他们莫要冲撞伯府中人,想来并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况且,连圣上都要尊蔺老一声老师,如今又有腰牌作证,他何必得罪人呢?
想到此处,那御林军尽职地瞥了眼带着帷帽的沈嘉岁,最后问道:“这位是?”
蔺老已经迈步而入,闻言淡声解释道:“这是老夫的侄女。”
御林军听了这话哪里还敢计较,立刻侧身让出道来。
沈嘉岁:“......”
事急从权,无所谓了!
三人一入伯府,便径直往火光处去。
府里先是被围,又突然走水,偏偏安阳伯与江浔都不在,没了主心骨,当真是乱作了一团。
蔺舟至揪住一个往里跑的下人,疾言道:“那方向,是何处走水了?”
下人早已慌了神,此刻无暇辨别来人,急急开口:“是西院,是夫人所在的西院!”
沈嘉岁闻言心一沉,和蔺老对视一眼,沉声道:“蔺老,晚辈先行一步吧。”
蔺老知晓沈嘉岁是会武的,当即点了头,眼看沈嘉岁风风火火就走了,又急忙扬声补了句:
“汝之安危,乃为至要!无论如何,你的恩情老夫与修直都记住了!”
沈嘉岁头也没回,冲蔺老摆了摆手。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人命至贵,且江大人上辈子的恩情她都没还呢!
沈嘉岁虽忙不乱,一路朝里走去,她脚程极快,却不忘眼观六路。
一路很是嘈杂,她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丫鬟婆子的哭声,于她们而言,今夜只怕犹如灭顶。
她思绪微微一晃,竟想起了上一世定国将军府抄家之景。
她得讯赶到时,也是被御林军拦住了,光是站在府外,就能听到府内哭声远远传来,撕心裂肺......
.......
江浔和安阳伯坐在归府的马车上。
父子二人很是沉默。
安阳伯想到自己方才在殿中涕泗横流的难堪模样,这会儿红着脸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所适从。
江浔显然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会儿眉头微蹙,旁若无人。
安阳伯见状也不好开口了,一会儿揪揪腰带,一会儿扯扯袖子,想着待会儿就拉着江浔直接去见夫人。
他们一家三口坐下把话说开,也就好了。
安阳伯正想得好好的,突然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是护送他们归府的御林军之一。
“江大人,伯爷,伯府方向有火光冲天!”
只这一句,江浔和安阳伯齐齐变了脸色。
安阳伯还没反应过来,江浔已经钻出马车,冷声开口:“给我一匹马!”
夜色中,马蹄声转瞬远去。
安阳伯眸光呆滞,却是想到了自己离开前,夫人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老爷,这都是咱们的命。”
狗屁的命!
人没了,就当真什么都没了!
“马!我也要马!”
安阳伯浑身发冷,眼泪直流,连上马都爬了两次,而后夹紧马腹,紧追江浔而去。
.......
沈嘉岁走的是最快的路。
遇墙翻墙,能跑则跑。
很快到了一片开阔处,应该是安阳伯府宴客的花园。
借着西院的火光,不用提灯笼就能将此处景致一览无余。
眼前是个小湖,四周还有假山亭阁。
此时不停有下人从湖中取水,又捧着装满水的锅碗瓢盆匆匆忙忙往西院跑去。
时间紧迫,沈嘉岁也不过习惯性地打量一眼四周,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可忽然间,她脚步一顿,再度回首。
方才眼角余光好像瞥见,被树荫遮盖的湖面上有一片黑影......
沈嘉岁正凝神去看,便听身后传来嘈杂声,有几个丫鬟逆着人流快步走来,没头苍蝇一般,拉着个人就急切地问:
“有没有见到夫人?有没有见到夫人?”
沈嘉岁闻言心头一提,再仔细去看,越发觉得那黑影......好似一个飘在水里的人!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沈嘉岁不由猛一跺脚。
“糟了!”
下一刻,她挥下帷帽,就这么毫不犹豫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
十一月的京城,湖水已经很冷了。
沈嘉岁奋力朝那黑影游去,万般纷乱中,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好饿啊,若是方才肚子里垫些吃的,她还可以游得更快些!
扑通――
沈嘉岁入水的声响瞬间惊动了四周的人。
他们还以为,是谁取水时不小心失了足,吓得大呼出声: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救命啊!”
第70章 他回来了
沈嘉岁已经听不清岸上的声音了。
她耳边乱哄哄的,这时候竟十分神奇地想起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上辈子的十五岁,她和陆云铮还有顾惜枝一同去南郊踏青。
顾惜枝不知怎的落了水,她闻声赶到,也如今日一般毫不犹豫下水救她。
可当她游到顾惜枝身旁时,顾惜枝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死死缠着她,一次次摁着她的头和肩膀,借力浮出水面。
她不曾预料到这一幕,一连呛了好几口水,也不知怎么回事,顾惜枝在水中的力气那般大,竟让她几次都挣脱不得。
以前她从未多想过,还以为这是人出于活命的本能。
可如今已经看清了顾惜枝的真面目,再想起那日的一幕幕,竟让她毛骨悚然。
思绪走到这里,沈嘉岁也终于确定,不远处果然是个人!
这一次她学乖了,先是游到了那人身后,这才伸手去拉。
黑漆漆的湖水里,她后知后觉生出了几分恐惧。
“阿弥陀佛,人命关天。”
沈嘉岁在心中默念几句,鼓起勇气从身后环住那人。
结果,被救之人没有半点挣扎!
沈嘉岁心头一颤,这会儿什么恐惧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立刻发了狠,就近往岸边游去。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被呼喊声引了来。
“是何人落水了?”
蔺老和蔺舟至匆忙赶来,疾言问道。
可在场的,没一个能说得清。
蔺舟至举目望出去,瞧见一人在湖水中奋力朝前游去,定睛一看,连他都不由失声叫道:
“伯父,是......是沈姑娘!”
蔺老闻言面色惊变,“胡来!简直胡来!”
他这一路已然走得气喘吁吁,这会儿一刻也不敢耽误,又朝沈嘉岁的方向赶去。
结果这时候,一道身影比他还快一步,擦肩而过,只留下匆忙急切的背影。
“修直!”
一旁蔺舟至微微瞪大眼睛,转瞬间又满脸惊喜:
“伯父,是修直回来了!”
蔺老抬头,便见江浔一边跑一边脱下外袍,几乎和沈嘉岁同时到了岸边。
沈嘉岁累得直喘气,根本没时间抬头看向来人,只觉一片黑影投了下来,便急忙将身前人往上推去。
“快!快!帮一把!看看还能救吗!”
“上来!”
沈嘉岁感觉到一股大力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起往上拉。
听到这个声音,她猛地抬头,才发现来人竟是江浔!
他回来了!
沈嘉岁不敢耽误,立刻借着江浔的力推着那落水之人,自己也一道爬上了岸。
夜风吹来,带着股木炭的焦糊味,沈嘉岁恍惚了一下,便觉浑身都冷了下来。
这时,一件外袍塞进了她手里。
沈嘉岁低头,便见江浔已经转身蹲下,去查看落水之人。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赶紧将外袍展开,紧紧裹在身上,跟着一起蹲了下去。
当瞧见落水之人的脸时,饶是沈嘉岁也忍不住低叫一声。
真是安阳伯夫人!
她担心江浔不懂如何救助落水者,正犹豫是否接手,“江大人,你......”
江浔不曾回头,只点了点头,“我会。”
下一刻,便见他解开了安阳伯夫人的腰带,而后压前额,提下颌,看样子,好似在......清理安阳伯夫人的口鼻?
沈嘉岁从未见过这样的救人手法,不免又惊又奇。
她知晓江浔不可能拿安阳伯夫人的性命开玩笑,当即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
“夫人!夫人!”
哀怆的呼声由远及近,只见安阳伯神容狼狈疾奔而来,脸上眼泪横流。
眼看自家夫人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安阳伯惊惶大叫:
“快快快,将夫人扛起来!要将腹中之水倒出来!快啊!”
众人闻声急忙挨了上来,可江浔此时双手交叠停留在安阳伯夫人的胸膛上,却冲安阳伯沉声开口:
“都散开!父亲,给母亲渡气!”
江浔的声音如此笃定,让早已六神无主的安阳伯登时就愣住了。
他嘴唇颤抖,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不决,可江浔的神色始终冷静而坚定,让安阳伯不由自主点了头。
他跪下身去,整个人还止不住地颤抖,却十分认真地听从江浔的指示,捏住安阳伯夫人的鼻子开始渡气。
“停!”
江浔话音一落,安阳伯便立刻抬头,就见江浔一下又一下开始按压安阳伯夫人的胸口。
旁人看到此处,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嘉岁提起了一颗心,江浔的救助之法,她闻所未闻。
若此番未能将安阳伯夫人救回,又耽误了最佳时机,众目睽睽之下,只怕他......
沈嘉岁欲言又止,这时蔺老不知何时站在了沈嘉岁的身旁。
看着江浔如此异于常人之举,蔺老却眸光晶亮,眼里没有任何怀疑,只有全身心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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