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但凡一见到叶清眠,十有八九她身边都跟着个秦怀瑾,二人举止亲密、耳鬓厮磨,她全然是一副浅笑腼腆的模样,何曾有过半分推拒。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拿得起放得下,可不料只要她一出现在视野里,就会失了神智般地去探究她,想知她近况如何,又想她是否也同样在意自己,就同入了魔般,挥之不去,恋恋不舍。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如此令他进退维谷之事,她要成婚了,同别的男子,一想到此,他便呼吸滞涩。
见她提心吊胆的模样,玉沉渊倏然后悔了。
若他此前没有过激地逼迫她,恐吓她,那此刻的情形是否会有所转圜,她依旧会用一张明丽温软的桃花面对着他笑。
这是玉沉渊时隔多年第二次感到无力和懊悔,要说上一次,那便是他八岁那年,全家被屠的悲恸和无措,心底隐隐泛起那段灰色往事,眼中也多了抹杀意。
他略微阖上眼,平复了情绪,才缓缓开口。
“你怕我?”
他的声音温柔地令叶清眠晃神,肩头不住缩了缩,她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瞬,心中错愕。
这般温和的他像是许久都不曾出现了,久到她就快忘记那份最初的温存和悸动。
可还是不确定,叶清眠咬了咬唇,小声回答:“没有。”
见她委屈的模样,玉沉渊呼吸一紧,压抑了片刻,终是不受控地抬起手,想去抚摸她的脸颊。
自打春闱前她离开叶家,至今已有大半个月未能仔细瞧上她一眼了,天晓得正值叶清眠昏睡时,他兀自站在帷幔外看了她半晌。
手指刚触及那片细腻,叶清眠便触电般地躲开了,她身体直往后缩。
玉沉渊看着悬在半空空落落的手,语气颓唐道。
“你如今,竟要这般躲我吗?”
脸上的酥麻还未褪去,叶清眠心乱如麻,她薄背贴着屏风,想不通玉沉渊的这番转变,只得故作镇定硬着头皮回他。
“玉公子可是吃醉酒了,我已有婚约在身,断然不能在公子面前失了礼数,你若身有不适,还请快些回去歇息吧。”
她毫不掩饰的疏远只会令玉沉渊心头更堵,他紧着薄唇吐露不出半个字。
深知她即将嫁为人妇,自当与外男避嫌,他积压了满腹的辩词,却在此时失去了同她言明的资格。
失去了便是失去了,玉沉渊自嘲地笑笑,他这般冷心冷情只为复仇而活的傀儡,本就不得善终,更没有资格染指美好的事物。
“叶小姐并无错处,是我鲁莽了,”
他垂下眼眸,不再逾矩,
“医师嘱咐过,要你多顾惜些自己的身子,切莫再受寒了。”
说罢,玉沉渊最后看了遍眼前纤瘦的女子,转身离开幄帐。
叶清眠久久盯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思绪冗杂……
—
午时,叶清眠支着下巴靠在小几上休憩。
此番她身体抱恙,秦侯夫人早早便派人来递了口信,让她好好休息,不需同旁人一起到看台观摩围猎。
对于秦家要公开婚约一事叶清眠并不知情,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集会游玩,就连秦怀瑾几次三番想来帐中瞧她,都被叶齐舟堵回去的事也浑然不知。
这反倒是遂了叶清眠的意,她不爱凑热闹,更何况是顶着日头去瞧骑马射箭,就算是早春的太阳也难免刺眼,还要在尘土飞扬的场子上沾一身灰。
她悠悠然晃着脚尖,轻嗅着房中溢满的柑橘清香。
不久,耳边忽然传入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声,叶清眠不大确定,迟疑着睁开眼看了遍四周。
没人呀,白芷被母亲叫去跟前问话了,此刻只她一人。
正想着,帐外又是一阵轻唤,叶清眠确定了来源,随即坐直身子理了番襟口,才让人进来回话。
来人是个瞧着面生的小丫头,年岁不大,瞧着倒是机灵,她弓着身子走到叶清眠座下,恭敬开口。
“叶小姐,我家世子爷担心您的身子,奈何因昨儿的一些小误会,您家大公子不让他进来瞧您,世子爷便派奴婢来请叶小姐前去一叙。”
虽说昨日叶清眠晕了个七八分,却也依稀记得耳边乱哄哄一片,原来是哥哥与秦怀瑾有了误会啊,难怪她生病了也不见他这未来夫婿来瞧上一眼。
既有原由,她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心中那一点点芥蒂也顿时没了踪迹。
“好,我收拾收拾便去见他。”
叶清眠勾勾唇角,对着铜镜整了整装发,套了件短绒褙子,随着那丫头一道出去。
瞧着四周愈发偏僻长满杂草的小路,叶清眠有些生疑。
“你家世子身在何处,为何要往这般荒芜之地走?”
那丫头脚步一顿,脚趾踢在了路面的硬石上,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掐着袖边转过身来吃痛地解释。
“叶小姐不知,这山间有座阁楼,是当年先帝为已故亡妻所建,用的便是先皇后的名字来命名,预示着二位先人鹣鲽情深,此番世子爷约您前去,更是借此表明心迹呀。”
瞧着她还多了几分羞涩,也不像是骗人的,叶清眠还是警觉地扫了眼她腰间挂着的令牌,确是秦家的没错,这才打消了疑虑。
这既是秦怀瑾的心意,那她这未来妻子自也应当领受,叶清眠不再过问,点了点头继续跟她走。
被高大灌木从掩盖的阁楼一眼便知是荒废多年的,墙角的藤蔓都爬了半数高。
叶清眠不解:这秦怀瑾是有什么令人费解的喜好吗?约人来此表露心意。莫非金屋子住久了想来体验一番破败危楼?
却还是耐着性子走了进去。
直到她踏上望楼,却仍未寻到秦怀瑾的身影,叶清眠眉眼一蹙,正要回头询问,脊背上却猛然传来一股巨大推力,令她毫不能反抗,整个人从凭栏处翻落失重摔下。
正当叶清眠以为自己要死时,不虞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愣愣睁着双眼,视线不移地盯着方才坠落的凭栏处,刹那的巨变令她来不及思考,心脏一下下撞在胸腔处,震耳欲聋,浑身不自觉被悲痛席卷,冷得如坠冰窟,眼泪决堤般倏然涌出。
玉沉渊垂眸看着怀中哭得脱力的人儿,怒从中生,侧眼给鹏九使了个眼色,他便直奔着阁楼中逃窜的丫头而去。
玉沉渊将她抱得更紧些,让她靠在胸口处,缓步走出这片萧瑟又令她害怕的伤心地。
到了湖边,玉沉渊也没放松分毫,径自寻了块平坦的石面坐下。
怀中哭声见弱,可叶清眠仍旧抽抽搭搭地瑟瑟发抖,手指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衣衫,头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衣衫被她的泪水沁湿一大片,偶尔拂来的风吹得那处发凉。
可他的心脏却热得胀痛,眼见叶清眠坠楼那一刻,他心惊肉跳,若非他无意撞见她只身入林便一路跟来,只怕此时……
玉沉渊抿着唇不愿再想,暗自庆幸她终是有惊无险。
他强行控制着手掌的颤抖,忍下眼中的红意去瞧怀里的泪人儿,此刻只有满心的怜惜和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无措。
正当他松开手想帮她顺顺背时,怀中的人霎时又慌了起来。
“你、你别推开我,”
叶清眠抓着他的衣襟呜咽道,声音断断续续,艰难连成词句,
“求你……我待会儿会自己走开的……”
细弱的哀求引得玉沉渊愈发揪心,下一瞬,他全然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像是怕她会消失般要将她融入骨血,待心绪缓和才轻轻拍着她的薄背,温柔开口。
“我没想推开你。”
叶清眠哭得脑袋发懵,他此时的温柔比昨夜还要真切,她顿时卸下了所有防备,无休止的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炽热的怀抱里。
她希望玉沉渊一直是如和风暖阳般的救赎,不要冷着脸,也不要拒她千里。
只愿这一切不止是此刻,也不要是梦……
第21章 他才是最会撩拨人的
稀薄的阳光透过枝叶柔柔洒在林中,清澈泠泠的湖面浮光跃金,青石翠树层叠掩映,如梦似幻。
也不知抱了多久,叶清眠只觉得他揽得太紧太紧,两道温热的身体不留缝隙地贴在一起,混着炙热的呼吸和她湿哒哒的泪水,就快要将她蕴得化在他怀中了。
待她平复了心绪,方后知后觉这番不妥,攥住玉沉渊襟口的手松了松,绵软无力地推了下他。
“……我好了,你可以松开了。”
她的声音任旧哽咽,玉沉渊顿了顿才略微松开她,垂眸去瞧,满面泪痕的漂亮姑娘正刻意低着头回避,纤长的乌睫仍坠着大小不一的几颗水渍,楚楚惹人怜。
“不哭了?”
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叶清眠这才确信他是真的变了。
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方才亲昵的拥抱,她面上泛起热意,随即慌张地胡乱点点头回应他。
原以为玉沉渊会直接放她下去,可并没有。
他一手环在她背后,防止她因虚弱而不慎摔倒,一手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稳稳坐在腿上。
叶清眠知晓他是为了宽慰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她,才会有这般关切的举动;可眼下他们二人的身份并不适合这么做,方才乃事出有因,可此刻既清醒了,便要懂分寸,不该抱有虚妄的肖想,更不能连累他的声誉。
思及此,叶清眠又伸手去推他,可他宛若堵石墙纹丝不动,她咬了咬唇瓣,正要开口,身体却倏然被他往前一拉,又再次严严实实地撞入他怀中。
尚在错愕间,下巴却被他轻轻一抬,与他视线相对。
温暖的指腹随即抚上了她的脸颊,温柔仔细地将她面上的泪痕一点点拭去。
视线所及,全是他俊逸的脸庞和深如幽潭的双眸。
心头骤然一紧,叶清眠无所适从地强行移开目光,搭在腿上的手攥起衣料,轻柔的触碰缓缓融入皮肤,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诚然,在她看来,玉沉渊才是那个最会撩拨人的,一张清冷俊脸配上柔到骨子里的眼神,谁看谁不迷糊。
玉沉渊仔细擦干净,又捧着瞧了瞧,确定无落下的才又再次对上她闪躲的杏眸。
“你为何总是躲着我,是我此前吓到你了,是吗?”
他说的的确占了一部分缘由,可更多的是叶清眠说不出口的隐晦心思,她害怕他的冷酷,却又贪恋他的温暖,想靠近。
可又莫名觉得恐慌,这样的依赖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她是有未婚夫的。
叶清眠依旧不看他,十分别扭地开口。
“我知道玉公子体恤,我眼下已无大碍,你还是先将我放开,若、若不慎被人瞧见,只怕……”
认真端详着怀中女子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玉沉渊也不恼,待她说不下去了,才温声回了句。
“这里没有人会瞧见。”
“可、可……”
可她紧张啊!叶清眠脸颊发烫,为何他要将她圈在怀中这般盯着她讲话,真的很折磨人。
细腻粉白的拳头固执地抵在他胸口处,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让他再有机会靠得更近。
可这哪里拦得住他,玉沉渊瞥了眼那截白嫩嫩的腕子,只要他想,顷刻便能将她挥开。
可他如今不想那般强势地逼迫她,看着她红红的鼻尖,心中又是一软,决定先放过她。
手刚一松开,叶清眠便慌不择路地逃开,脚面刚一落地,一阵抽痛骤然袭来,疼得她睁圆了双眸,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脚下一软,玉沉渊也不防这意外的到来,见她身形不稳,忙又伸手将她抱了回来。
“怎么了?”
他急切地将叶清眠身体掰过来看,见她吃痛地蹙着秀眉,额角憋出了细密的汗珠,面如白纸。
“脚、疼。”
她方才艰难吐出两个字,玉沉渊便顺着看了过去。
裙片铺散着盖住脚面,玉沉渊顿了顿才缓缓将裙边提起些来看,右腿脚踝处的一片血红刺目惊心,鲜血渗过了洁白的罗袜,正正落在她不足一握的脚腕处。
定是她跌下阁楼时,被尖锐的瓦片刺伤了,这类伤痛初时不显,却是极易伤及经脉的。
玉沉渊面色冷了几分,见她疼得眼泪直打转,便将她轻放在石面上,他自己则俯身蹲下,伸手去解她罗袜上的绑带。
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叶清眠也没有阻拦。
白净却沾了血的罗袜被他缓慢褪下,细腻白嫩的腿逐渐剥离出来,褪到伤处时,难免粘连着皮肉带起刺痛,叶清眠猝然闷哼出声。
眼前分外专注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眸深邃幽沉,带着一丝灼热,哑声开口。
“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
叶清眠面上已覆满薄汗,被风吹乱的发丝偶有几缕贴在面上,她松开咬了半晌的唇瓣,摇摇头。
“没有。”
闻言,他才又低下头继续。
“你且忍忍,这伤不宜耽搁太久。”
“嗯……”
刚应完声,叶清眠就感觉到脚踝处传来凉意,安抚着赤痛的伤口,还丝丝缕缕地顺着脚踝逐渐爬满全身,原本就因心中羞涩而垂下的眼眸,被这触感激得忙又掀起。
只见如秋霜寒月般的男子,正握着她脚面轻轻吹气,深沉的眸光凝视着她毫无遮挡的皮肤,像个巨大的漩涡引人入胜。
叶清眠霎时烧红了脸,他这番模样与在竹苑那晚相似的可怕,彼时他满身戾气,可此刻,他温柔的似春水柔波般要将人卷着深陷其中。
“玉公子,我不疼了,你不必如此。”
她细微颤抖着声音制止他。
如她所愿,他停了下来,在她瞧不见的地方,他赤红着眼尾,压着粗重的呼吸,一手捧着她玉色的柔足,一手撩起清冽的湖水,置于伤处。
冰凉的泉水冲淡了翻起的热意,待他反复清洗几次后,将一方素白的净帕系在脚踝处盖住伤口,这才作罢。
二人皆松了口气。
玉沉渊刚放开捏着她的手,叶清眠便将脚收了回来,双手环着膝盖,她抿着唇瓣将红红的脸低下,不让他看见。
立在跟前的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微微滚动,随后暗自转过身对着湖面平复呼吸。
回去时,是被玉沉渊一路抱着的。
如今叶清眠脚伤着,纵是心中再别扭再复杂也不得不向现实屈从。
她全程不敢松懈,将脸尽量藏在他怀里。
一边祈祷他走快些,在被人发现前将她送回幄帐;一边又祈祷着纵然不慎被人看到,也别认出是她才好。
可玉沉渊走得极慢了,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她太敏感。
犹豫再三,叶清眠还是决定提醒他。
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襟口,细若无声地催促他:“你能不能走快些呀?”
不说还好,她一说完,他便停下了脚步。
见她变得更着急了,玉沉渊勾唇一笑,愈发想逗弄她。
“你急是着回去要见谁吗?”
“没有。”
怀中的漂亮姑娘气呼呼抿着唇抬头看他,不满他的故意使坏,白软的脸蛋上泛着桃色。
既被她发现了,玉沉渊也毫不遮掩,兀自笑着大大方方窥探她姣好的容颜。
直到她被瞧得又羞又恼,险些就要翻脸啐他,才收回视线,继续慢悠悠地走。
他分明是故意的!
原以为是她想多了,可方才他那一脸狡黠地看着她笑,分明就是故意捉弄她!
叶清眠气得捏拳,却又无处发作,此刻她也不能硬气地要求自己下来走,全然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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