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李惟看他脸色不好,又想起他还在病中,给赐了座,这才问,“老师方才说的那个法子到底是什么?谢御史死了也可行?”
“谢御史……”额角的刺痛令陆敬祯的神志清醒了些,他将那句“谢莘没死”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口道,“陛下若是此番再换人送去豫北,别说人选难挑,就算找了人,没有谢莘同豫北侯府的渊源,也未必会得沈将军信任。不过臣有个更好的办法,不必让陛下等上多年。”
李惟的眸子亮了:“老师快说,是何办法?”
东烟顶着烈日在宫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才见自家公子出来。
他忙跳下马车:“公子。”
陆敬祯沉着脸,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东烟调转马车,一面道:“先前忘了同公子说,您要的药配好了。”他回头看了眼,压了压声音,“是要等沈将军来时再吃吗?”
祝云意若是要死,也得死在沈将军面前才行。
车内之人缄默半晌,突然道:“不必了。”
回京之后,陆敬祯总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股力量在推动着梦里的局面前行,谢莘的事不管他做什么,最后他依旧得了郡主信任,势必要去豫北……
眼下郡主对陆敬祯是半分信任都没有,连他们的合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相互利用掣肘……在谢莘的事上,陆敬祯最好只字不言。
现在也只有祝云意的话郡主还会听,所以祝云意暂时不能死。
不仅如此,祝云意还得去交战地才行。
连着好几日,谢莘被安排在侯府的厢房,进出见的人只有一个老管家,沈将军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到。
外头的侍卫十二时辰不间断轮流把守,简直把厢房围城了密不透风的铁桶。
谢莘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头落在枝头的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忍不住抿了抿唇,沈慕禾果然疑心很重,看来是还不信他?
突然,一只竹编的小球从外头飞了进来,瞬间惊飞了枝头上的小雀。
接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小童跑了进来。
“世子。”
两个侍卫忙上前拦着。
沈澜抬头就从半开的窗户中看见了谢莘,他明显愣住了:“你是谁?”
谢莘刚冲他笑了下,侍卫已转身关上木窗。
侍卫见沈澜往里走,忙道:“世子还请回。”
“我拿我的球。”沈澜指了指已经滚到屋檐下的小球。
侍卫忙转身帮忙捡回,恭敬递给他:“世子拿好。”
“澜儿。”易璃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两个侍卫忙行礼:“夫人。”
沈澜拿着小球往回跑:“娘亲。”他牵住易璃音的手,“这院子里住了个我从没见过的叔叔,他是谁呀?”
易璃音悄然回头看了眼:“娘也不认识,走吧。”
两人走出院子,正逢徐管家送吃的来。
“夫人怎么在这里?”徐管家有些意外。
易璃音笑笑:“澜儿贪玩,小球滚到里面了。对了,侯爷这些天没来过?”
徐管家摇头:“没来。”
易璃音点头,沈嘉禾看来是的确没把这个谢莘放在心上,但她还是要把人带去边陲,谢莘若时常这样把对沈嘉禾的情义摆在面上,那一个又是个心软的……易璃音总是不大放心。
将沈澜交给卷丹,易璃音又让洛枳把徐成安叫了来。
徐成安来时,见易璃音坐在窗边缝制新衣,看这料子还是上次那一件,他顿时冒了身冷汗,结结巴巴问:“夫人找、找属下来何、何事?”
易璃音抬眸:“你怎么了?”
徐成安的指腹开始冒汗:“没、没什么,属下就想说衣服有点多,再说在营地也、也不穿私服,真用不着。”
易璃音顿时了然,她失笑道:“知道了,那这衣服便给侯爷吧。”
徐成安如临大赦:“侯爷必定很高兴。”
易璃音没再同他闲话:“侯府上下三百余口性命,加上三十万豫北军的性命都系在侯爷一人身上,成安,你都清楚吧?”
徐成安顿时严肃站直身躯:“是。”
易璃音又道:“我还是觉得谢莘不能留。”
徐成安一惊:“可他为了郡主不惜得罪陛下和陆首辅……”
“但这府上如今还有郡主吗?”易璃音打断道。
徐成安噎住。
针线穿过布料,易璃音娴熟打了个结,话仍是说得清幽:“去豫北路上,你找个机会杀了他。这是为了整个豫北,成安。”
午后日后便躲进了云层,瞧着像是要下雨。
沈嘉禾便提前从校场回府,她刚走到院子里,正巧见徐成安从里屋出来。
他看着像是有心事,都没看见沈嘉禾。
“成安又怎么了?”沈嘉禾穿门而入,一面将头盔放在桌上。
易璃音笑着上前替她将铠甲卸下:“还以为我给他做衣服呢。”
沈嘉禾瞥见榻上那块熟悉的布料,忍不住笑出声:“脸真大。都是夫人平日惯得,青梧在我跟前也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易璃音从架子上取来常服给她套上,轻笑道:“青梧来过信了,说是十分想念我和澜儿。”
沈嘉禾哼了声:“马屁精。”
正说着,外头落下雨来。
易璃音转身去关窗,一面喊人去找不知在哪疯玩的沈澜。
沈嘉禾拉住她:“我回来时同澜儿在院子里玩了会儿,见天色暗沉,已嘱咐他回屋了。放心,淋不着。”
易璃音这才放心:“侯爷今日不出去了?”
沈嘉禾应声。
易璃音便让人送来茶水,沈嘉禾虽回京,但每日事多,不是朝会,便还要去校场,两人能这样安静坐下来的时间并不多。
外头风声夹着雨声,沈嘉禾闲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喝着茶,惬意非常。
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到豫北家里,和亲人们这样清闲地围在桌边?
到时候祝云意会愿意和她的家人住在一起吗?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沈嘉禾抬眸,见徐成安冲破雨帘冲进来,他连气还没喘匀:“宫、宫里来人了!”
天子急召。
内侍将沈嘉禾领到御书房门口,她便听里头传来杯盏茶器摔碎的声音。
“欺人太甚!”李惟满脸愠色。
里头几位内阁大臣都在,所有人都站着不敢言语,只有陆敬祯仍是从容坐着。
沈嘉禾一眼瞧见案上那封沾了水渍的边疆急报,悬起的心就放下了。
是雍州来的军报啊,那没事了。
本来就是她让陈亭发来的。
“成德三十七年那件事还不够,耶律宗庆现在又想要雍州了?”李惟气得拍案,转身看见沈嘉禾,甩手将军报丢给她,“沈将军先看看吧!”
沈嘉禾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军报到了手上,装模作样也得看看。
“这是在跟我们大周宣战!”
“陛下,此战必应才不失我们大周国威!”
“十五条人命啊,百姓的命也是命!”
几位大人开始游说李惟出兵。
沈嘉禾却是一愣,什么十五条人命?
她当时和陈亭商议的是契丹人屠杀大周边境牧民的牛羊,打伤大周百姓数人,颇有种要入境的架势,这样一来,她作为主帅必然能回去了。
至于说服李惟让她开战收复失地之事,那便是陆敬祯的事了。
但现在……谁来告诉她,军报上那十五条血淋淋的人命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字迹也明显不是陈亭的字迹!
沈嘉禾倏地看向陆敬祯。
那一个从容冲她笑了笑,却是转而看向李惟:“陛下。”
李惟脸色难看至极,愤然甩着衣袖道:“打,耶律宗庆想要雍州,朕就让他把永泰漳三州一起吐出来!”
陆敬祯不动声色一笑:“那谁做主帅?”
“沈将军。”李惟朝沈嘉禾看来,“看来将军明日就该启程了。”
沈嘉禾差点没回过神来。
陆敬祯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这个一雪前耻的机会,沈将军不是一直等着吗?怎么,如今送到你面前,将军不会不敢接吧?”
边上几位大人抽了口气,陆首辅前阵子不在朝会上参骂沈将军了,怎么今日又阴阳怪气起来?
他用了“雪耻”,岂不是摆明了说当年丢城一事就是沈将军故意的?
众人悄悄看向沈将军,却见沈将军正色,朝李惟道:“末将领命。”
从御书房出来,雨势渐收,空气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雨雾,周围湿漉漉的。沈嘉禾还有些没回过神,还以为说服李惟让她做主帅没那么容易,没想到李惟这就同意了?
“沈将军。”
伞面遮到了沈嘉禾头顶,将原本昏暗的光线遮得越发暗沉。
“雨都快停了。”沈嘉禾往旁边跨了一步,出了伞下,又回头看向来人。
陆敬祯没收起伞,对上沈嘉禾的眸子笑了笑:“雨雾轻寒,我等体质不如将军。”
沈嘉禾没空关心他身体好不好,拧眉问:“那军报你换的?”
他微微颔首:“将军的军报太过迂回,我便稍作修改了下,不过是把十五只牛羊的‘牛羊’给删了而已,十五条性命,我也没说是人命。只是陛下觉得是人命,那它就得是人命,将军说是不是?”
沈嘉禾冷笑:“稍作修改也是欺君之罪!”
他越发从容:“便是欺君之罪也是我的罪,同将军无关。将军不是要我说服陛下让你带兵出征吗?眼下结果将军不满意?”
沈嘉禾睨住他:“陆大人同陛下说了什么?”他们手里没了谢莘,总不能真的就把这功劳白白送给了她。
这人不满太后欲用婚约掌控他是真,但沈嘉禾知道他也绝不会因此彻底倒戈豫北侯府,他必然留了后手。
陆敬祯轻笑:“陛下为何同意让将军任主帅……将军很快就会知道了。”
徐成安在宫门外接到沈嘉禾,得知军报一事,他调转马车便往乌雀巷的方向而去。
明日便要走,将军今日势必要见祝云意。
徐成安虽不喜欢将军无事去找祝云意,但他还是分得清公私。
沈嘉禾刚从小院厨房出来,便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听到动静的小道士从屋内出来,看见沈嘉禾他先是一愣,随即才出去应门:“找谁?”
他来这院子这么久,还没见过有活人从正门进来过。
以至于此刻有人敲门,弄得小道士有点心慌。
沈嘉禾闪身至院子里的枇杷树后避了避,面前卧房的门“吱呀”一声来了,她抬眸就对上祝云意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将军来了。”书生含笑步出。
沈嘉禾冲他笑。
院门很快开了又关,小道士的声音传来:“来人说是老陈布庄的,给公子送衣服,公子何时去做过衣服了?”
陆敬祯的步子倏地一顿,几乎不可置信看向门口。
小道士抱着衣服快步走来,雨雾在衣服上蒙上一层水汽,陆敬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那日郡主亲手挑选的料子!
这是……给他的?
沈嘉禾笑着接过小道士怀里的衣服:“好巧啊,正好今日送来了!是我让人做的,云意,去里头试试。”
她上前去牵他的手。
陆敬祯整个人有点懵,竟然是给他做的。
沈嘉禾拎着衣服往书生身上比对:“就知道这个颜色很衬你,只是用的别人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合身的……”陆敬祯激动喃喃,“必然合身……”
指腹轻捻柔软衣摆,他的心跳有些快,那日为这衣服他还置气许久,看徐成安极为不顺眼,没想到郡主从未想过给徐成安做。
他真是气糊涂了,郡主怎会给徐成安做衣裳?
郡主的婚书只写给他一人。
陆敬祯激动得手有些抖,心尖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酥麻麻。
“嗯?”沈嘉禾皱眉,“袖子好像有点短,衣服也有点小,不应该啊,明明两个人身量看着差不多啊。”
沈嘉禾不死心拎着衣袖往书生手臂上套。
东烟忍不住问:“将军按着谁的尺寸量的?”
“陆首辅。”沈嘉禾眉头紧皱,袖子怎么还短了两寸?!
那个陈师傅不是自诩手艺了得吗!
东烟跟着拧眉:“那应该是合身的啊。”他见沈将军朝自己看来,忙道,“上回我在街上见过陆首辅。”
小道士盘腿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哪里合身?这尺寸是做给我的吧?”
东烟:“……”
陆敬祯这才回过神,脑中电光火石,他终于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后来他实在气不过,马车都快到陆府门口了,又叫东烟折回去。
他亲自进了老陈布庄,找到陈师傅让他在原有的尺寸上改小两个号,祝云意穿不到这身衣服,他徐成安也别想穿到!
陆敬祯低头看了看往上缩水两寸的衣袖,又看了看像是被剪了半截的衣摆……
他娘的。
他怎么知道那本来就是他的尺寸啊!
第29章 破局人
沈嘉禾“啧”了声,抬眸问:“这几日好好吃补品,莫不是胖了?”
陆敬祯刚想说没有,郡主的手径直掐上他的腰。
他的呼吸一颤,几乎本能往后退。
“躲什么?”沈嘉禾干脆环住了他的腰。
东烟一看这架势,当下闪身将盘腿坐着嗑瓜子的青衣小道顺走,疾风带拢房门,小道士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被带至院中。
“干什么?我……我瓜子都洒了!”小道士皱眉抗议。
东烟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一面拽着小道士去他房间,他家公子名声清白都没了,还要什么瓜子!
“哐哐!”
小道士感觉他的房门都快被师兄砸坏了。
他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就随口说那衣服像我的尺寸,你不会以为我要和公子抢吧?”
东烟:“……”我看你像个傻子!
这边,沈嘉禾完全没在意屋内两人为什么突然出去了,大约从小在军营的关系,觉得身边周围都是男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认认真真挎了挎祝云意的腰:“瞧着好像也没胖啊,尺寸怎么能差那么多?云意……”她甫一抬眸,见他连耳垂都红了,“脸红什么?”
“郡、郡主……”他的腰处敏感,郡主又突然靠这么近,此刻她的手还挎着他的腰……
“胖了是好事啊。”沈嘉禾十分高兴地捏了捏书生的腰,“我还担心你身体没养好不好赶路呢。”
陆敬祯忙按住她的手扯开话题:“要回豫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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