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多大人都知道了,连陛下也……但我没说婚书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没料到那些文人想象力那么丰富,一听沈将军给陆首辅写了婚书,立马就断定是沈将军看上了玉贞,想纳玉贞为妾。”
“陛下还特意把我叫去御书房,第一句话就是夸你这招又妙又狠,还夸夫君为了大周江山不惜牺牲亲妹,实乃大义之举……”
陆敬祯把桌上的砚台砸到了辛衣舒脚边。
“你是猪吗?”他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意,“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说沈将军给陆府写了婚书,都会以为是要娶玉贞!”
“夫君也知晓这个道理?”辛衣舒小声开口。
陆敬祯噎住,他一个男人,拿着沈将军的婚书,莫不是真觉得沈将军能纳个男妾?
大周虽有男风,但周人不好这口,便是有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更不可能会有婚嫁求娶。
陆敬祯方意识到,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不正常的。
辛衣舒跨过一地狼藉,上前从容跪在他面前:“大人于我恩重如山,是我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为大人做点什么。我错得离谱,大人罚吧。”
陆敬祯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些抖,便是这样,这人也没有瞧不起他。
但郡主的身份,他不敢轻易托于他人,有些事他同谁都没办法说。
辛衣舒又道:“大人同沈将军的事,全凭大人喜欢。”
陆敬祯的情绪微晃:“为什么?”她竟是这样看他们的?
“他也问过我为什么。”辛衣舒轻笑了下,思绪飘了很远,“问我为什么会心悦他,明明他只是慎御司里最不起眼的小侍卫,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心悦他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是不入眼的小侍卫也好,是平凡的贩夫走卒也罢,喜欢就是喜欢。他去了这么多年,我寻寻觅觅,也没再找到一个让我一眼就心动的人。”
是这样吗?
陆敬祯有些失神。
面前女子终是抬头看来:“大人选的这条路会很难走。”
不止是两个男人的问题,陆首辅和沈将军阵营不同,他们明里暗里都走不到一起。
陆首辅是天子恩师,也是近臣,而天子忌惮豫北侯府,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辛衣舒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弄个祝云意出来了,沈将军会爱祝云意,却不可能爱陆敬祯。
她突然觉得,生离并不是死别好受。
陆敬祯没工夫去想他和郡主的以后,眼下局面就已失控了。
现下外头的谣言扩散得那么快,多半是太后的功劳。
太后比任何人都想往沈将军府上安插自己人,奈何前有老王爷为国奋战致死,后有沈夫人从中作梗,豫北侯府的这个妾室比往他陆敬祯身边安排人还难。
但眼下,是沈将军主动写了婚书,又关乎陆玉贞清白,这是逼沈将军纳妾。
否则陆玉贞不堪受辱而死,御史台便有足够的理由弹劾沈将军。
他若要确保陆玉贞不成为太后的棋子,便只能将郡主身份告知。
可陆玉贞天真不经事,他冒不起这个险。
就算他敢,郡主也断不会答应纳妾,她不会傻到明知是个细作还往自己身边揽,毕竟她已不会再信他。
如今这个局,该怎么破?
辛衣舒见面前之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自知闯下大祸。
其实在她不经脑提了婚书后,再联想那晚沈将军入府行刺一事,她的猪脑子才转过弯来。
沈将军和大人闹成这样,不就是因为沈将军知晓了祝云意是谁吗?
怎么她先前就没想明白这个!
“其实……”辛衣舒谨慎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局,让沈将军相信祝云意不是大人你……”
祝云意可以落在陆敬祯手里了。
就连乌雀巷的院子也可以是陆敬祯设计卖给沈将军的。
这个局是可以做的!
辛衣舒正欲仔细分析,却听陆敬祯自嘲道:“不必了。”
郡主怀疑祝云意的身份不是一日两日。
燕山那晚,她就起疑了。
从燕山回来后,她的疑虑日益加深。
或许是她也心有不忍,或许是她自欺欺人,又其实是他们两个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个谎言罢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被迫接受一个事实――
郡主早就知道了。
不过是这次再也装不下去罢了。
陆敬祯扶着桌沿徐徐站起身。
那就都别装了。
从行宫回豫北侯府的这一路,沈嘉禾突然想明白了陆狗为何没有直接揭露她是个女子的原因。
三州刚收复不久,难保耶律宗庆不会发难,大周如今还需要沈将军。
她不确定李惟是否知道了她的身份,就算知道,眼下也不会处置她。
如今脸皮撕破,再没有祝云意来套沈将军的消息了,所以陆狗才想出了把亲妹妹给她当妾这一招。
既然她还有用,而豫北侯府暂时也没危险,沈嘉禾倒也没那么慌张了。
徐成安明显感觉到兜了一圈后回来,将军紧绷的情绪终于舒展了。
他还想私下问问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刚跟着走了两步,就听夫人叫他:“成安。”
徐成安倏地一怔,突然冷汗直流。
前头将军抱着小世子已走远了,身后夫人的步子近了:“你不是说谢御史远在塞北,一年半载都不会回雍州吗?”
徐成安:“……”
易璃音沉着脸:“我倒不知,侯爷突然同塞北王走得近,原是为了谢御史?”
“不不不……”这个真不是!
易璃音十分失望:“你先前那样发毒誓,我竟信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她拂袖而去。
徐成安:“……”
徐管家走了过来:“你做了什么惹夫人这般生气?”
徐成安:“……求您别问!”
沈嘉禾早早抱着沈澜去了后院。
沈澜腻歪抱着沈嘉禾的脖子,还是不敢相信:“爹爹,今日真的不读书了吗?”
“嗯。”刚劫后余生,还读什么书,“日后澜儿不喜欢就都不读了!”
“爹爹最好了!澜儿最喜欢爹爹!”沈澜高兴得往沈嘉禾身上蹭。
她笑着往后仰,再蹭她假喉结都快掉了!
沈嘉禾便亲他。
沈澜咯咯笑个不停。
只是这么简单的小事就能让他这么高兴,从前她又为何那么严苛呢?
“侯爷。”易璃音进了院子,“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嘉禾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这时,徐成安飞奔而来:“将军,陆首辅派人送了张请帖来!”
沈嘉禾正低头蹭着孩子娇嫩脸蛋,她抬眸轻嗤笑了声。
终于要来了吗?
第46章 结亲家
行宫花园的凉亭内。
乌洛侯律已经和谢莘手谈一局了。
他的棋艺还在练,其实就是谢莘到塞北后才开始的,如今乌洛侯律算是渐渐领会到了周人手谈时的快乐了。
“怎么将军夫人看谢先生是那副不喜之色?”乌洛侯律落下一子,轻掀眼皮看向面前书生。
谢莘略蹙眉:“这我实在不明白。”这是实话。
那位沈夫人似乎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就是厌恶的,但他听闻沈夫人未出阁时就同郡主沈嘉禾是闺中密友啊,按理说,他对郡主如此深情,沈夫人不该替郡主高兴的吗?
“哦?”乌洛侯律眯着眼睛道,“哪有无缘无故的讨厌,莫不是谢先生贪恋沈夫人美色?”
草原女子难得有易璃音这样的似水温柔,乌洛侯律第一次见她也曾惊叹于沈夫人美貌,她和沈慕禾的确是难得的金玉良缘。
谢莘吓得夹在指尖的棋子都掉了:“王爷莫要胡说!我同郡主有婚约,沈夫人乃郡主长嫂,我如何能生出这种混账念头?”
“你……什么?”乌洛侯律捏着棋子的指腹微压,这人和沈嘉禾有婚约?
谢莘浑然发觉自己失言,呆滞半晌才道:“郡主已去,王爷就当我从未说过。”
乌洛侯律冷笑了声,他记性挺好,忘不了。
外头,一个亲兵快速上前来,附在乌洛侯律耳边轻语一番。
乌洛侯律的长眉轻挑,陆首辅这就找上门要同沈将军谈纳妾事宜了?
这么有趣的事,他也得去听听。
屏风后,易璃音正亲自伺候沈嘉禾更衣。
她弯腰给沈嘉禾系腰带,忍不住道:“他把侯爷约到福源酒楼的雅间去做什么?若要谈事,他大可以递拜帖来,我替侯爷扫榻相迎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沈嘉禾知她是担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他不过是想逼我纳妾,往我身边安插眼线罢了。”
易璃音的声音冷了:“这是看谢御史不好使了,便又打起这种龌龊念头来了?他们以为信口雌黄编出一封婚书,就能逼我们妥协?”她越说越生气,“依我看,他便是首辅又怎么样?侯爷不必惯着他,便由我替你去陆府走一趟,看看他敢不敢明明白白把婚书晾出来!”
沈嘉禾一噎,婚书一事她委实不敢解释。
婚书不必晒,陆敬祯也是拿捏着她的把柄,她是时候想办法让侯府的人先脱身了。
沈嘉禾道:“无事,今晚且先听听他想要做什么。”
换好衣裳出去,天边晚霞敛尽,院子里顿时暗沉下来。
徐成安就在廊下候着。
易璃音见沈嘉禾这边要走,急着道:“侯爷不带剑吗?”
沈嘉禾这才想起她的剑早折了,只好道:“成安带着兵刃就行,姓陆的一介文人,不足为惧,你不必担心。走吧。”
易璃音看向徐成安:“好生护着侯爷,你若再办不好事,就自己回豫北府上去吧!”
“是。”徐成安不敢去看易璃音的眼睛,匆匆跟上沈嘉禾。
沈嘉禾蹙眉侧脸看了一眼:“夫人交代了你什么你给办砸了?”
先前是怕暴露祝云意,如今祝云意都不在了,徐成安也觉得没什么可瞒着了:“夫人怕您对谢御史生出……恻隐之心,让我找机会了结了他。”
沈嘉禾懂徐成安那句“恻隐之心”是什么意思,她的眉宇蹙了蹙:“夫人怎会有这想法?”
“夫人……”徐成安迟疑了下,“夫人在将军的行李里看到了那张避子药方,便以为是同谢御史……属下没替将军解释。”
沈嘉禾微愣了下,自然很快明白过来徐成安为什么不解释。
他表面上对祝云意多有不满,却原来在暗中还能这般回护。
但那人却把他们这些人的真心踩在了脚底下,这段日子他觉得很好玩吧?
沈嘉禾的指关握得咯咯作响。
出了侯府,徐成安又扭头朝马车内道:“属下写信回豫北了,问问老夫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再找一个能工巧匠锻造一把一模一样的,届时材料也需好好找。”
这事眼下倒是不急。
沈嘉禾靠坐车内闭目养神。
这些天她想的多是如何补救自己闯下的大祸,直到此刻才有时间去回想这一切。
他们在阆县初见那次,就是在江枫临家老宅。
他说他找江神医看病,当时她给他把过脉,他的脉象古怪至极,她从未见过,这才不疑有他。
如今想来,怕连这都是借口。
他必然是吃了什么药把自己弄成那样,他和阆县县令是一伙的?
还是,他找江枫临也有别的什么事?
月色下,车轮倾轧滚动,夜风涌动。
沈嘉禾思绪纷乱。
外头徐成安突然喃喃:“严冬还不知道祝云意的事,等他回来……”他顿了顿,“他若无处可去,将军把他留在身边吧。”
沈嘉禾蹙眉睁眼,夜风吹得车帘微掀,她直直看着坐在外头的那个大傻子。
陆敬祯不可能孤身离京,什么被江湖追杀烂了脸,全是托词。
严冬就是东烟。
连名字都只是倒置一下,简直是拿他们所有人当傻子!
陆敬祯把严冬派出去找江枫临,这才不得已借口东烟驾翻马车为由罚他去柴房做苦力,他倒是会把戏做足!
沈嘉禾的思绪微顿,谁说严冬就一定是去找江枫临了?
如今再回想,陆敬祯嘴巴里到底能有几句真话?
“将军?”徐成安以为沈嘉禾没听到,转身推开车帘,声音轻了些,十分小心翼翼,“您若怕看见严冬想起祝云意,属下让他直接去豫北营地,大不了把我的月例分他一半也行。”
沈嘉禾没做声。
徐成安确定她听见了便识趣地没继续纠缠,祝云意刚走,陆狗眼下还要发难,将军想必很是心烦,得给她点时间消化。
等回了豫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前头,徐成安遥遥看见陆府的马车停在酒楼外。
驾车的随从依旧是那张不讨喜的脸,徐成安徐徐放慢车速,刻意将马车停到了酒楼另一边门口,陆府的东西挨一下都觉得晦气。
沈嘉禾起身跳下马车的瞬间,轻语道:“等严冬回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徐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再看,将军已经大步入内,他忙招呼小二过来栓马,扶着佩刀跟上去。
偌大一个酒楼今夜尤其安静。
掌柜的见沈嘉禾进去,亲自出来迎客:“将军快请,陆大人已在二楼雅间恭候。”
徐成安环顾四周,这是包场了?
但,有点奇怪。
除了酒楼原本的人,他竟没看见一个陆府的护卫。
徐成安是不信陆敬祯敢单枪匹马来赴约,他警觉按着佩刀,目光凌厉,陆狗的人必然是藏在暗处!
掌柜的显得很高兴:“将军同陆大人府上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将军乃我大周英雄,陆大人是朝廷栋梁,您二位若真能摒弃前嫌结成姻亲,那才是天大的好事!”
沈嘉禾只知朝臣们听闻这对死对头要结亲,全都震惊不解,她倒是未料到百姓们是这样想的吗?
掌柜的还在说:“若郡主还在,由她配陆大人那是再好不过,可惜啊。”
徐成安愤慨道:“我们郡主便是还在,难道还能去给他做妾?”
“那自然是万万不可。”掌柜的道,“陆大人那位夫人出身低微,郡主若过去,必然是平妻,日后内宅大权自然也该是郡主的。眼下陆大人对将军多年误解解开,又舍得将妹妹下嫁侯府为妾,算是天大的幸事。”
徐成安听得想骂人。
逼人纳妾还成天大的幸事了?
天理何在!
“将军,就是前面那间。”掌柜的笑着指了指。
沈嘉禾冷笑地朝徐成安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见眼前人影一晃,他直接被拦下了。
49/115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