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要将字条与家书分开,母亲也不愿易璃音知晓这个消息。
哥哥去了四年余,如今还要被打扰。
而母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下令开棺的?
沈嘉禾不忍去想,她抬手按了按眼窝,将手里的字条丢进火盆里,火苗顷刻将轻薄纸张吞噬。
第二天,沈嘉禾上朝时便带上了镇山河。
殿外的小内侍得知沈将军递过来的是镇山河,直接被吓得两手哆嗦。
“难得见沈将军上朝带着兵刃。”
“这便是宝剑镇山河吗?下官也从未见过。”
“老朽倒是见过一回,那还是成德二十七年老王爷来京述职时的事了。”
沈嘉禾回头朝诸位大人点头示意,淡淡解释:“陛下说要看看镇山河,我这才带了来。”
“可得好生拿着,沈将军这把宝剑可是斩杀过无数侵犯我大周国土的歹人!”
被这么一说,那小内侍越发吓得拿不住了。
沈嘉禾轻嗤一笑,目光一晃才见陆敬祯不知何时来了。
他在人群后站着没上前,目光直直落在小内侍慌慌张张抱着的宝剑上。
剑首依旧挂着红色剑穗,但上面的装饰却不是那块随型碧玉了,而是换成了一块质地细腻的羊脂玉环。
郡主早说把他送的碧玉毁了,他早知晓的。
但此刻看见了,他的双腿似被灌了铅,一步都迈不开,目光也收不回。
明明已结了痂的伤口,像是在瞬间再次裂开,疼得他下意识拧住眉。
“咦,陆大人也来看镇山河吗?”
围观的诸位大臣听闻陆首辅来了,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好让首辅大人近前细看。
烈日白光,沈嘉禾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那块碧玉是他得到的遗物。
她冷笑了声,转身入殿。
众人围观过后,陆陆续续进殿了。
最后,只剩下陆敬祯还站在那。
小内侍哆哆嗦嗦问:“首辅大人要、要摸一摸吗?”
他见首辅大人盯着他怀里的宝剑许久了,便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陆敬祯却蓦地往后退了退。
小内侍忙站住步子:“奴婢该死!”
宝剑虽好,但它杀过无数人,这任谁不怕啊!
这日的朝会尤其短暂,李惟风寒刚愈,人也没什么精神。
沈嘉禾本来还想,天子歇朝数日,今日朝会上奏之事必然堆积如山,后来才知晓大部分奏报早就呈给陆首辅处理了。
那人自己都还病着,处理政务倒是不懈怠,果真那么喜欢把权力握在手里吗?
“将军。”小内侍提醒沈嘉禾到御花园了,他小心翼翼将镇山河交给沈嘉禾。
沈嘉禾单手接过,正色进了前面的院子。
李惟正坐在凉亭同身侧的宫女说笑,宫女剥了葡萄喂给他。
“瑛儿,一会朕让你一同见识见识沈将军的功夫。”李惟说着看见沈嘉禾过去,便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沈卿,快过来。”
沈嘉禾行了礼,才上前双手奉上镇山河。
内侍从沈嘉禾手里接过,才小心呈给天子。
李惟单手一握,被宝剑的分量惊了惊,镇山河比他想象的要重上许多。这把宝剑的温度似乎比普通的剑更低一些,乍然摸上手有点像浸沐过夏日的井水。他小心拔出剑,剑身通体泛着淡淡的银光,能清晰倒影出他的脸,只消一眼便知锋利异常。
李惟招手叫来一个金吾卫:“你同沈将军过两招,沈卿,不介意让朕看看镇山河的威力吧?”
沈嘉禾垂目:“听陛下吩咐。”
她从内侍手里取回镇山河,却见金吾卫卸下了随身兵刃,李惟给了他一把匕首。
沈嘉禾认得,便是乌洛侯律进献的那把。按照乌洛侯律的话,这把匕首所用材质同他的重剑一样。
莫非李惟真的是在测试那材料的硬度?
金吾卫转身朝沈嘉禾见礼:“请将军赐教。”
沈嘉禾退了剑鞘:“请。”
面前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出手,沈嘉禾的脚步往后一拉,侧身闪避。
匕刃斜滑过剑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李惟紧张地坐直身躯,连瑛儿喂过去的葡萄都忘了吃。
沈嘉禾收回余光,见金吾卫反握匕首再次攻过来,她轻盈将剑首一握,真气瞬间灌注整个剑身,她没有避开,在金吾卫手里的匕首刺过来之际,扬手挥剑。
只听“嚓”的一声,镇山河轻松斩断了金吾卫手中的匕刃。
匕刃落地瞬间,李惟猛地站起身,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切。
天子眼中震惊、失望,最后剩下一片看不到未来的迷茫。
沈嘉禾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扣着剑首的指腹轻捻。
先帝竟真的没有将定乾坤传给李惟。
朝会早就结束,此时宫门外除了豫北侯府的马车外,还停着陆府的马车。
徐成安心焦不已,祝云意的口舌他是见识过的,那是个不用剑也能杀人的聪明人,他唯恐将军被扰乱心智,坐在马车外,佩刀都擦了几十回了。
不远处的东烟紧张的心没比徐成安好多少,公子对沈将军如此执迷不悟,别是在里头见了沈将军又走不动路了!
徐成安怎么又在擦他的刀?
东烟悄悄看了徐成安一眼,那一个也正好看过来。
“看什么,以为我不敢打你?”徐成安恶狠狠道。
东烟忍了忍:“是我不敢同你打。”
徐成安:“……”上回还打得他差点吐血,这是侮辱谁呢?
他跳下马车刚要质问,忽见自家将军出来了。
他立马调转了方向迎上去:“将军!”
“嗯。”沈嘉禾微微颔首。
徐成安愣了下,是他的错觉吗?将军似乎心情不错,有种遇到了天大的好事的感觉。难不成今日在朝上将军吵架吵醒了陆首辅?
“上车说。”沈嘉禾看也没看东烟,径直上了自家马车。
“是!”徐成安顿时昂首挺胸去驾马车。
看着侯府的马车离去,东烟越发忐忑,沈将军越高兴,他就觉得公子越危险,可恶的是他没法进宫!
陆敬祯知道郡主不想见自己,他是特意等沈嘉禾出宫才让人去禀李惟,说他在御书房等候。
李惟很快来了,他的脸色铁青,屏退了众人。
“陛下,发生了何事?”
李惟刚才应是同郡主在一起,莫不是郡主有事?
这么一想,陆敬祯的心口紧了紧。
“朕原本以为能找到替代品的……”李惟自顾喃喃,“现下怎么办?老师,朕还能怎么办?”
陆敬祯的脊背一凉,他说的是代替沈将军的人吗?
如今谢莘算是废了,李惟又看中了谁?
他强压着几乎冲出口的呛咳,勉强道:“究竟何事?”
李惟转身一把抓住陆敬祯的手,颤声道:“定乾坤……朕没有定乾坤!”
“什么?”
“这些年母后也一直派人在找,但就是哪里都找不到!”
陆敬祯还是没回过神来:“陛下怎么会弄丢定乾坤?”
“不是朕弄丢的!皇兄走后,那把剑就不见了!朕根本就没见过它!”李惟的脸色灰白,“母后原先以为定乾坤在祝家,可成德二十七年,母后派人去晋州祝家翻了个遍都没有!”
陆敬祯扶着李惟的手一松。
当年祝家在清算中被灭门是因为这个?
他当时尚且年幼,不懂这其中各种党争利害,后来大了些才稍稍明白其中关系,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疑心,便是真的因为东宫一事卷入其中,何至于连祝家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原来是因为定乾坤丢了。
太后疑心祝家藏匿了它。
先帝也许没有下令全部诛杀,但太后另外派了人前往晋州,当年局势混乱,谁都知道是先帝容不下祝家,自然也没人在意祝家多死了几个人的事。
“母后说待朕亲政那日,若无法在祭天大典上请出定乾坤,天下人都会觉得朕这皇位来之不正!”李惟越说脸色越难看,他紧紧拽着陆敬祯的手,“老师,怎么办?”
陆敬祯的手脚冰凉,但他的思绪却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道:“臣替陛下找。”
李惟的眼睛一亮:“老师有办法?”
此时,豫北侯府卧房。
徐成安听了沈嘉禾的猜测,半晌没说出话来。
易璃音思忖片刻后,看着沈嘉禾道:“侯爷是怎么想的?”
沈嘉禾的手指均匀敲打着桌沿:“找到定乾坤,让你和澜儿回豫北去,我要恢复沈家昔日荣光,我要当豫北王。”
哥哥以为向天家低头就能让家族好好延续下去,但眼下看来,一味退让并不能让他们真正等来一隅安稳之地。
她现下倒是有些理解陆敬祯了,把权柄握在自己手里,远比祈求他人宽容更让人心安。
易璃音的眼眶瞬间湿润,她情不自禁握住沈嘉禾的手:“侯爷……”
沈嘉禾安慰覆上她的手。
从前都是她的错,她真的为祝云意昏了头,她不该想什么解甲归田,她便是得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得住所有人。
徐成安忐忑问:“您这样用定乾坤威胁陛下,不怕他报复吗?”
沈嘉禾嗤的笑:“这些年我们伏低做小,咱们这位陛下厚待侯府了吗?”
徐成安噎住。
沈嘉禾又道:“我明日便上奏,就说边疆有紧急军报需要回去。”
易璃音点头:“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府上的事你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等等。”徐成安皱眉道,“就算定乾坤真的丢了,这些年连太后和陛下都找不到,我们又要怎么找?再说,将军知道定乾坤是怎么丢的,何时丢的吗?”
沈嘉禾道:“先帝若没传给陛下,那必然是成德二十九前之前的事。定乾坤不可能自己丢,除非有人把它带出了东宫。”
徐成安瞪大眼睛:“成德二十九年之前?您才八九岁吧?您知道什么?”
“傻子。”沈嘉禾横他一眼,“所以回豫北后,我们得去一趟端州,我要详细问问母亲成德二十七年、二十八年,先太子和慎御司的那件事。”
和沈嘉禾预料的一样,天子正沉浸在没找到替代定乾坤的原料而惶惶不安中,对于她请旨回边疆的事没过多询问便允了。
沈嘉禾离京三日后,收到了易璃音传来的信息。
说是陆首辅替天子巡查,也离开了郢京。
沈嘉禾与徐成安对视一眼。
徐成安道:“这是借巡查之名,替陛下找剑去了?”
沈嘉禾冷笑:“不然你以为呢。”
李惟必然慌了。
徐成安啧了声:“陆狗体内毒素未解,他就不怕送解药的人找不到他在哪里?”
沈嘉禾握着马缰的手指微压,她淡漠道:“看来是不能叫他轻易死了,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驾――”
徐成安大为叫好。
如今他们都不在京城,若真被陆敬祯先找到,从他手里抢就容易多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半月就到了雍州。
沈嘉禾本想换了马就直接去端州,陈亭却说老夫人早早传了信过来,让沈嘉禾不必去,她以探亲之名来营地见她。
“左不过一两日也到了。”陈亭看着很高兴,“老夫人是心疼将军,将军也正好休整休整。”
老夫人当年也时常随老王爷来营地,当时陈亭还只是个校尉,他们这一批将领算是老夫人看着成长起来的。
沈嘉禾心里感动,喝了杯水,回营帐换了身衣服来军帐。
徐成安带了消息进来,说探子来报,陆敬祯至今还在上阳郡。
沈嘉禾垂目看着面前的地图,不觉拧眉。
上阳郡紧挨着郢京,也就是这半个多月他就一直在郢京周边打转?
“他以为东西在上阳郡?这是打算地毯式搜寻?”沈嘉禾摸着下巴问。
这很不符合陆敬祯喜欢繁化简的处事方式,连她都尚且有个大致方向,他不可能这样盲目地找。
徐成安的脸色更奇怪了:“我们去盯着的人来回,他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半月他从离郢京最近的玉州开始,沿途去了寮州、溯州……下一个就是昌州了,这架势是要跑遍上阳郡境内所有州府。”
沈嘉禾一愣:“他去州府做什么?”天子丢定乾坤这么机密之事,他总不至于发动州府所有人去找吧?那不等于昭告天下当今天子名不正言不顺吗?
徐成安挠挠头:“说是调阅了每个府衙近十年所有的卷宗案卷。”
沈嘉禾:“??”
“他这……真是替天子巡查去了?”
第51章 慎御司
此时,上阳郡内某地正下着瓢泼大雨。
三辆马车紧挨着停在一片树冠下,侍卫们也全都站在树下躲雨。
陆敬祯是被一道惊雷惊醒的。
车内光线昏暗,车外是铺天盖地的哗哗雨声,凉风从半掀车帘钻入,引得人一阵哆嗦。
他拢着披风坐起身:“东烟。”
“公子。”东烟穿着蓑衣站在车外,怕漏风进去,没掀车帘,“您醒了?”
他蹙眉应了声:“到哪里了?”
“距离昌州城还有二十多里地,雨太大了,怕赶路危险,便在此等雨停。”东烟又道,“大人们都睡着呢,公子再睡一会?”
陆敬祯表面上是以巡察御史身份替天子巡查,实则是为了律法改制一事,自然他和李惟说的是暗中替他找剑,但他其实根本没打算找那把剑,他也不必找。
这次出来他从刑部和御史台挑了几个人,全是这些年培养起来的自己人,半个多月以来,光是上阳郡他们走访过的府衙案卷归纳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各个衙门不仅卷宗数量庞大,其中判决的参差不齐、混乱无序更是惊呆众人。
一部律法的改进完善,比陆敬祯想象的还要难。
眼下这些还不是最困难的,等他走访完,整理归纳好所有典型案例,再拟出法条,面对皇室宗亲和世家大族时,才是最困难的时候。
届时李惟,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真的会站在他这边支持他吗?
连日下来,所有人都已累极,只要是在行进路上,大多都在睡觉休息。
这事陆敬祯原先没打算自己亲自来,但李惟告诉他定乾坤丢失之后……
“夫君醒了?”辛衣舒轻掀了帘子,将蓑衣脱在外,径直跳上车来,又抖去肩上的水珠才弯腰入内,“林子里有野果,味道还不错,夫君也尝尝?”
她不由分说往陆敬祯手里塞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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