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位前中宫之主推荐自己娘家的女儿似乎合情合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但陆敬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礼部最近一直忙得很,听闻钦天监也在忙着算日子,这是赶着要大婚呢。”沈嘉禾悄然看他一眼,“天子大婚必然大赦天下,届时你再同他提阿音和澜儿的事,他必然会答应的!”
陆敬祯却突然站住步子。
沈嘉禾蹙眉:“陆大人?”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沈将军先行。”他匆匆折身回去。
这日后来沈嘉禾去了一趟乌雀巷。
陆敬祯说回宫去见了李惟,确定了李惟没有和任何人透露新法改制的事,他这才放心出宫。
“你太紧张了。”沈嘉禾给他倒了杯茶。
陆敬祯自嘲笑了笑。
沈嘉禾俯身握住他的手,其实她能理解他的紧张,毕竟当年他们祝家就是因为这事才会倾覆的,眼看着事情马上将成,他怕极了临时生变。
又两日,钦天监定了帝后大婚的日子。
十二月二十四。
沈嘉禾听到这消息时刚好从校场回府,易璃音亲手替她解下披风,脱下铠甲,又给她取了套舒适的家常服换上。
“这才半个月了,来得及准备?”沈嘉禾错愕非常,“婚嫁事宜我虽不懂,但我记得当年哥哥同你的婚事前后准备了得有大半年吧?”
易璃音蹙眉咳嗽了声:“侯爷说什么胡话,那不是我同你的婚事吗?”
沈嘉禾微噎:“哦,反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易璃音知她在家不喜繁琐,便没给她挂环佩香囊:“宫里头说是太后娘娘这阵子凤体抱恙,钦天监的大人说太后娘娘今年五十九了,上了年纪的人逢九多有劫难,也是借着大婚给太后娘娘冲喜挡灾的。”
沈嘉禾拧眉道:“这钦天监还真是天家最好的嘴替,反正天家想做什么,大家但凡不理解那都是钦天监说应该如何如何。”
易璃音被逗笑:“这话侯爷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莫要胡说。”
沈嘉禾抿唇:“我又不是二傻子。”她低头抚了抚衣袍,“行了,我去接澜儿下学。”
易璃音跟到门口:“早点回来,侯爷。”
“嗯。”她摆摆手。
外面早就给套好了车,沈嘉禾走到府门外不见徐成安,她蹙眉站了会儿,正打算叫人去找徐成安,正好见徐成安疾步自府外跑来,见了沈嘉禾,他跑得更快了。
沈嘉禾拧眉:“你去哪了?”
“哦,这不是遇上个熟人,就在那边街口聊了两句。”他喘着气坐上驭位就开始扯开话题,“一会世子看见将军去接他,必然高兴。”
沈嘉禾哼了声:“遇到了哪个熟人?”
徐成安支吾道:“就……张大人嘛。”
“张岑逸?”
“对对,就他。”
“那站街口做什么,怎不请来府上?”
徐成安又支吾片刻:“他……他有事要回家,我们也就说了两句。”
沈嘉禾“啧”了声,瞥了徐成安鞋面上轻蹭上的青苔一眼,落下车帘没再说话。
乌雀巷那边的院子这两年疏于打理,也只有卧房东烟好好收拾过,她记得那边院子的青石地板上就长了不少青苔。
昨日刚下了雨,青苔就蔓延得更多了。
徐成安去乌雀巷必然不是见祝云意,至于他去见谁,沈嘉禾懒得揭穿。
他们这日去的早,马车在学堂外停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见学生陆续出来。
沈嘉禾刚从车上跳下就见沈澜风一般跑来。
随从拎着箱笼追在他后面:“世子慢点!世子当心摔着!”
“爹爹!”
沈嘉禾弯腰就接住了飞扑而来的沈澜,她转了两圈道:“这么开心呀?”
沈澜勾着她的脖子:“自然开心,我最喜欢爹爹在家的时候了。”孩子黏人贴着她的脸颊。
沈嘉禾心软得不行:“来年开春,爹爹带你们回豫北好不好?”
沈澜睁大眼睛:“真的吗?”
“嗯。”她抱着人上马车。
沈澜又问:“那我们还要回郢京吗?”
沈嘉禾揉着他的脑袋:“不回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沈澜连连点头:“澜儿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好久都见不到爹爹,我也都好几年没见过祖母了呢!”
“澜儿马上就能见到祖母了。”
“嗯!”
车帘微掀,外头寒风徐徐,沈嘉禾替沈澜拉进衣衫。
小家伙的手心暖暖的,他捂住沈嘉禾的脸笑:“娘亲给我做的衣裳可暖和了,我的手一点也不冷。”
易璃音照顾孩子最是心细。
不止是沈澜,她对她也一样温柔细心。
哥哥当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边疆的事,易璃音她知道吗?
她那么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爹爹,你不高兴了?”孩子敏感,小心捧着沈嘉禾的脸问。
沈嘉禾忙笑道:“没有。”她将孩子搂进怀里,“澜儿长大了要对娘亲好一些,听她的话,知道吗?”
沈澜认真点头:“我还没长大我也听娘亲的话!我很乖的!”
“嗯。”沈嘉禾低头亲了亲他。
“将军。”外头传来徐成安的声音,马车也停了下来。
沈嘉禾起身掀起帘子,却见侯府外有一匹千里马。
“将军!”送信的士兵见了沈嘉禾疾步上前,呈上手中军报,“豫北八百里加急!”
沈嘉禾脸色一变,忙喊来徐管家将沈澜带进去,一面往里走,一面低头看信。
心中说辽国二十万大军陈兵漳州城外。
徐成安咒骂道:“这是终于要来算前年的账了?”
沈嘉禾沉着脸:“成安,去营地叫将士们整军,等我进宫禀了陛下就出发回豫北。”
徐成安忙应声要走。
“成安。”她又叫住他,“你……好好去道个别。”
徐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将军在说什么,便听她又道:“乌雀巷主卧床底有通道直达陆府。”
第70章 戏诸侯
沈嘉禾衣服刚换了一半,易璃音闻讯匆匆赶来。
“侯爷这便要走?”她刚还和两个丫头讨论今年年夜饭要准备些什么,毕竟侯爷有一年没来京过年了,结果就听闻边疆有紧急军报,别说年夜饭,便是今晚的晚饭都吃不上了!
沈嘉禾知她舍不得,她也很想留下和他们母子一起过年。
“旁的都没什么,但豫北是我们沈家的封地,是日后我们一家要生活的地方。”沈嘉禾换好衣服,转身拉住易璃音沾着面粉的手,“我得回去守着,你不必怕,等帝后大婚后,你们就能回豫北了。”
易璃音红着眼紧紧拉着她的手:“届时你会来接我和澜儿吗?”
这仗一旦打起来连沈嘉禾自己都不知道要多久才结束,她冲她笑了笑:“即便我不来,也必然会有人护送你们,放心,等你们回豫北,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她上前抱了抱易璃音,随即快步出了院子朝外走去。
易璃音转身红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发愣。
卷丹跑来:“奴婢刚看侯爷出去了,侯爷真不留下过年了?便是今日晚饭夫人都准备了好久……”
“侯爷有要事要做,吃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易璃音深吸了口气,恢复一贯的从容,“看着世子,小孩子不懂事,别让侯爷走得不放心。”
卷丹忙应声:“是。”
内侍得知沈将军有紧急军报要上奏,一刻不敢耽误,立马将人带到了御书房。
让沈嘉禾没想到的是,陆敬祯正好也在御书房。
李惟听完就脸色大变起身:“耶律宗庆这是故意等着这个时候来恶心朕吗?”
正值天子大婚前夕,后面紧接着还有汉人最看重的新年。
沈嘉禾此番进宫不是来听李惟抱怨的,她拱手道:“末将是来跟陛下辞行的,眼下需要尽快赶回豫北。”
李惟蹙眉看着她:“沈将军,成德三十七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是。”沈嘉禾点头。
这次不为大周,只是为了守住当年父王的封地而已。
豫北以后也是他们一家世代生活下去的地方,更是……沈嘉禾不动声色看了陆敬祯一眼。
豫北是陆首辅今后的退路。
从御书房出来,没走几步,沈嘉禾就听到后面跟上来一阵脚步声。
她知道陆敬祯必然会跟出来,侧脸看他一眼,她下意识轻笑道:“这趟出宫就直接去城门了,我还以为没机会同陆大人道别。”
陆敬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沈嘉禾眉眼含笑:“大人不必多言。”
分别前能见他一面就很好了,剩下的一切她相信祝云意会办好的,如今有他在京中,她也不必过多担心易璃音和沈澜了。
陆敬祯的眼眶有点红。
沈嘉禾微噎了半瞬,又笑:“你们读书人都这样吗,动不动就感情泛滥。”
他轻语:“只对郡主。”
沈嘉禾的呼吸微颤,从前他只在私下才会喊她郡主,今日这是在皇宫里,虽然周围无人,但沈嘉禾还是有点担忧。
她没时间耽搁,步履未停:“若边疆开战,会影响帝后大婚吗?”
陆敬祯抿唇:“大周不可能让契丹人看笑话。”
那便是不会了。
沈嘉禾应声,这样易璃音和沈澜回豫北的事也不会耽搁了。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宫门出去。
外头侍卫见沈将军出来,忙将马牵过去。
沈嘉禾拉住马缰绳利落上马。
“沈将军!”陆敬祯疾步上前。
沈嘉禾转身看他。
他仰头望着她:“京中之事将军无需忧心,安心应对豫北事宜即可。”
她含笑点头:“嗯。”
他又道:“当心。”
“大人也是。”沈嘉禾一夹马腹,果断策马离去。
陆敬祯站在原地定定看着眼前的身影越来越远。
东烟终于走了过来,小声问:“公子,沈将军这是要回豫北?他不是来郢京过年的吗?”
陆敬祯没回,马蹄声渐行渐远,可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他心上,撞击得他整颗心似要裂开。
他蹙眉捂住心口。
“公子?”东烟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您哪儿不舒服?”
他摇头。
没有。
但又说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感觉,总觉得这段日子发生的很多事都不对劲,但他一时又无法窥见矛盾的地方。
他眼下只是,突然很担心郡主。
他见过血流成河的战场,知道刀剑无眼的危险,他的郡主也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
东烟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忙不迭给他顺着背:“是不是这些日子累着了?要不然我们先回……”
“陆大人。”东烟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内侍的声音。
内侍太监小跑着过来,行了礼道,“陛下让大人同沈将军说完军务便回去,陛下还有话要与大人说。”
前头的身影早就消失无踪,陆敬祯终是回过神:“哦,这就回去,有劳公公带路。”
内侍惶恐道:“大人言重,您请。”
“嗯。”他推开东烟的手往里走。
东烟张了张口,因着帝后要大婚,他知道公子为着新法的事连日都忙得很,开春要推行,他们需要先拟名单,陆续下放官员去各地府衙,这样才能让新法迅速推行,如今时间紧迫得很。
天边余晖逐渐收拢。
东烟在马车驭位上坐了片刻,突然听人叫他“师兄”,他扭头见一个素衣家丁一溜烟窜上他的马车。
东烟扭头就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他蹙了蹙眉:“你怎么来了?”
“徐校尉先前来了咱们府上。”改头换面的小道士一脸严肃,“边疆要开战了!”
东烟下意识看向城门口的方向,怪不得沈将军走得那么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小道士耸耸肩:“沈将军这一走短期内肯定回不来,公子的事年后若不顺利,咱们岂不是连后援都没有了?”
东烟面色一拧:“别瞎说!”
小道士的指腹摩着腰间剑柄,顿在车内,留了车帘缝隙道:“姐姐没走呢。”
东烟有些意外,他听闻徐成安悄悄去了陆府,还以为是要带辛衣舒走的。
小道士又道:“她兴许也是想着若公子的事不顺,有她在还能有个保险。”
东烟没接话,公子的事后路留得越多他心里就越慌。
小道士却问:“姐姐和那个徐校尉是怎么回事?”
东烟有点烦:“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小道士瞪大眼睛:“不是你们把姐姐丢在豫北一年多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豫北军营里?”
东烟只好道:“是她自己留在那,没去凉州同我们汇合的。”
“为什么?”小道士一脸不可置信,“公子哪一点比徐校尉差了?平素里公子给她裁衣买各种首饰大方得很!徐校尉连个屁都没给她买过吧!”
东烟按了按额角:“你到底来做什么?”
小道士蹲得有点腿麻,干脆盘腿坐下道:“我就是想不通啊,公子这样完美的人居然会输给三大五粗的徐校尉!明明姐姐每回提徐校尉不是嫌他笨,连人皮面具都学不会,就是骂他不解风情,话都说不利索啊!”
东烟叹息:“女人的话,你听听就得了,不必当真。”
小道士皱眉想了想,似乎是想不通。
他便摸出身上藏起的一包蚕豆,坐在车里吃了起来,又问他:“师兄你要吗?”
东烟没这心情,公子这段时日心思重,弄得他也神经紧绷。
他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小道士“啊”了声,掀开帘子:“不然我要怎么样?”
东烟盯住他半晌:“这事心思最重的不该是你吗?”
车内少年嗤的笑起来:“有公子在,我担心什么?我只需想着好好护着公子这样简单的事就好了。”
陆敬祯后来出宫时,夜幕已深。
他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一直到过了亥时,辛衣舒被叫进了书房。
摆在他眼前的茶水一口未动,辛衣舒蹙眉上前将手里的参汤放下:“东烟说大人晚上也用什么,眼下多事之秋,大人保重身体。”
陆敬祯失笑点头,端着喝了两口参汤,突然道:“年后若事情生变,我需要你第一时间去豫北侯府接出沈夫人和世子。”
辛衣舒蹙眉:“我?”
陆敬祯应声:“沈夫人过于聪明,太聪明的人都多疑,她若知道是我派人去,未必会跟你走,你便暂时扮成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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