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生气,也能理解,她有时候确实挺别扭。
“生气什么?我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那种还没走出校门的稚嫩男生,举止拙劣,动机明显。
他一个照面就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威胁性。
就算他真想要做什么,他也只会付之一笑,不会当回事。
方霓看了他会儿,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才舒一口气。
他这人阴晴不定的,她真搞不懂他。
有时候看着随和得很,有时候能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教学楼后面就是园区和科研中心,加上今日有个参观日,学校里也有不少外来人员,他们混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并不显眼。
“你今天没事儿吗?”方霓好奇。
“没什么大事,陪陪你。”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方霓怔住,无所适从起来。
像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寂静的涟漪。
其实回首过去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虽然每次都是他来找她,但主导权其实在他。
她从来不敢打扰他,尤其是他出差的时候,总害怕他在忙。
这种观点潜移默化地镌刻在她心底里,根深蒂固。
每次想他的时候,心底也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克制住她想打电话给他的心。
“阿稷,我可以这么喊你吗?”她脸有些红,出口时耳尖都有些发烫。
垂着头,神色非常地不自然。
一些原本应该是很自然的举动,放在面对他这样的人时就有些不自然。
归根究底,他对她而言还是太过高山仰止。
有些观念不是嘴里喊一喊就能改变的。
“当然可以啊。”他微微一笑,侧目宠溺地看她。
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轻嗽一声,抬头笑道:“其实这样喊也怪怪的,您比我大那么多。”
“嫌我老?”他一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她忙摇头打圆场:“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您是一个让人忍不住不尊重的人。”
“别酸溜溜的,有话好好说。”谈稷无语。
方霓狡黠一笑,挨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他们先去逛了雍和宫,又去了北海公园划船。
午后日光正好,微风拂动,头顶枝叶罅隙间筛下片片碎金般的光斑,铺满石板路。
脚踩在上面,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像踏着时光。
夏末初秋的时候,池塘里已经没有了荷花,只余一些逐渐枯败的荷叶。
空气里有一种凉爽的气息,混着不知道打哪儿飘来的桂花香。
方霓看到前面有小卖部,过去买了两顶遮阳帽,回来时分了一顶给谈稷。
他皱着眉头接过来,用充满审视的目光在手里翻转了一下,没往头上戴。
已经戴完的方霓脸上有点挂不住:“谈公子,你嫌弃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
“是有点丑。可以不戴吗?”
方霓:“……”
他冁然:“逗你的。”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湖岸边逛了会儿,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手心有一些薄薄的汗。
方霓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他。
戴着这么一顶滑稽的草帽也没有封印他的颜值,倒比平日随和自若得多,不总像戴着面具凛凛的样子。
她见过他在主席台上开会的样子,底下人侧耳聆听,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时的他,那样严肃凛然,叫人不敢冒犯。
一般也无人会像她这样直勾勾打量他的。
“看什么?”谈稷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目露征询。
很简单的一个反问的眼神,他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她已经飞快缩回了目光。
受惊似的,活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试探性地复又望回去。
目光不经意撞入他含笑的眼底,很包容。
她脸上的红晕慢慢化开,别扭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别别扭扭,患得患失?
既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又害怕失了分寸、表现出自己的过于在意?
怎么看都像是在矫情拿乔啊?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若是哪一天防线彻底崩溃,岂不是又落得一个被人嗤笑的下场?
所以和他在一起时,她才尽量客气客观,只偶尔忍不住才会显得有些逾越。
比如趁他办公时抢他的笔,喝醉时假装亲他……仔细想来,确实是很像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幼稚小孩。
“在想什么?”谈稷垂眸看她,乌黑的眸子在日光下是很浅很浅的琥珀色,比平日还要格外的温柔。
方霓并拢了双膝杵在那边,不能动。
真像是跌入了琥珀色的糖罐里
,寸步难行。
头顶逐渐覆盖下一片阴影,方霓略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谈稷……”
“嘘——”他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
摇晃的树影里,他缓缓吻上她的唇。
方霓觉得呼吸都要融化了,不由屏住,任由他肆虐般逐渐加深这个让人窒息的吻。
秋风灌进两人间的间隙,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
她推开了他,红着脸踉跄后退两步,伸手捋了下发丝,有些嗔怪的口吻:“大庭广众的,您也不怕被人拍了去。”
谈稷玩世不恭地笑望着她:“那正好,我还没上过社会新闻呢。”
方霓翻他一眼,有点无语。
谁敢报道他啊?就算真被拍到,人家也只会装聋作哑。
没哪个傻子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那天他们逛得很累才回去,方霓在车上就睡着了。
再普通不过的轿车行驶在夜色掩映中,谈稷交叠着腿,靠在后座若有所思,偶尔抬头望向车窗外璀璨浪漫的街景。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打扰他。
方霓翻了个身,似乎觉得不够舒服,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司机在后视镜看到,不由心惊。
谈稷目不斜视,只是轻柔地放下腿,将她的脑袋往腿上放了放。
-
之后一段时间,谈稷都很忙,中源内部人事变动频繁,局势瞬息万变,他尚且能控制局面,但也觉得身心俱疲。
不过他对外都是一副面孔,绝不叫人看出他的真实状态。
十一月初下了一场大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像一瞬间过渡到了凛冬。
这日开完会,他从会议室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侯在走廊里的浦长平。
谈稷神色如常,打发走几个随行的高管,跟他一道往办公室的地方走,沉声道:“什么事?”
“首长要见你。”浦长平开门见山,平铺直叙。
谈稷步伐微顿,敛眸看向他:“我爸怎么会突然召我?”
他眉眼深刻,气质冷峻,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浦长平早习惯了,眉梢都没抬一下,语气古板又平和:“夫人从南京那边过来了。”
“我妈?”谈稷曈孔一缩,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陈泰迟疑地从远处过来,小心翼翼地打断他们:“要备车吗?”
谈稷翻折了一下袖口,目不斜视,淡道:“去吧。”
“都三堂会审了。这鸿门宴,不去是不行了。”
也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浦长平还在,陈泰尴尬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后来也只得边点头边后撤,马不停蹄备车去了。
第44章 000 鸿门宴
半小时后, 车在二环东面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口停下来。
谈远山难得回一趟老家,自然非比寻常。
谈稷到时,明显感觉到整条胡同都格外安静, 身后往日热闹的街面上也不见人声。
谈稷下了车,略整理了一下仪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胡同。尽头有一棵老槐树,往里纵深看不见了, 入口和里面隐约都有巡逻警戒的, 瞥见他, 目光敏锐地射来。
因不喜欢劳师动众,谈远山很少回这种地方, 往日就算出门也是回大院。
这条胡同虽被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对象,往日并不隔绝游客, 经常有路过的行人在高墙外拍照, 今日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谈稷接受了两轮盘问才抵达目的地, 一处四合院前。
这屋子往常只有他奶奶住,平日不接待外人。
谈稷是熟脸,还是停下被盘问了一番。领路的把他引到西院, 院周回廊环绕,往里摆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太湖石。
他没往里,循着隐约的说笑声进了回廊勾连中间的宴客厅。
老爷子没到, 只有他妈言笑晏晏地在招待客人。
谈稷略环视一圈, 也不见继母周韵容, 估计是暂避叶女士的锋芒。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过去打了几个招呼, 得一片客套式的赞誉,也有几个老爷子的老战友、他爸从前的同僚问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儿,谈稷面不改色地糊弄过去。
叶清辞目光扫过他, 鼻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很像是小女生用的那种香氛,略挑了下眉,但她没说什么。
过一会儿,一身便装的谈远山从跨院过来。
身侧跟着贴身秘书汤向南。
屋子里原本安坐的几人都站起来,包括几个蛮有身份的老爷子。
背景、祖上荫蔽这种东西终归是虚的,虽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上的才是实打实的,何况其中不少人早远离权力中心很久了,各家一半都在走下坡路,不过是人在情分在罢了。
谈远山很客气,请他们都坐下,让人再添茶。
“阿稷都这么大了?刚才远远看着我还没敢认,真是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谈老爷子的老战友陈丹秋。
他是几人里看着精神最矍铄的,鹤发红颜,精气神儿很足。
据说雅擅丹青,是北京书法协会的泰山人物。
谈远山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别夸他,一夸就尾巴翘上天,成天在外面乱来。”
“过分的谦虚就是炫耀了,谁不知道阿稷最近多厉害。他做的那几项大刀斧阔的改革,哪一项不是成效颇丰?”
“刘老,您编外人员还管这个呢?”
“什么叫管?名声太响亮,我也是听我侄子说的。”
……
夸赞接踵而来,不少是奉承场面话,但也不乏发自内心。
谈远山一一听着,始终和颜悦色,偶尔附和一句“您太过誉了”,可了解他的就知道这些都不过耳,他也没当回事。
端起茶杯浅抿一口绿茶,他目光淡然。
谈稷再出色也只是在年轻一辈里凤毛麟角,真往上跨一个度,还有的历练。
在谈远山看来,小辈们之间的都是小打小闹。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谈稷一直在往上跨越,已经逐渐跻身更上的圈层,脱离了倚仗父辈荫蔽的二代圈子,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建树。
至于大儿子,那是根本不需要他操心的。
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能力,放眼东北都找不到第二个。
和几个叔伯、老爷子交谈过后,谈稷在叶清辞身旁从容坐下,喝口茶,不再开口。
随着时间推移,厅里的人逐渐散去,从高朋满座到寂寥无声,好像只是一瞬间。
过会儿他们又开始听戏。
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演员上了场,一开口就知道是行家。
这倒非谈远山的爱好,而是叶清辞的。
叶清辞年轻时能唱也喜欢听,和谈远山闹离婚那会儿,曾豪掷千金包下北京一个声名显赫的大剧团,让人日日给她唱。
两人是政治联姻,谈远山外温内刚,叶清辞性格强势不肯让步,这段传为佳话的婚姻最终惨淡收场。
可私底下闹得再过,面上也是一股绳,叶谈两家同舟共济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才有她哥哥后来的青云直上、谈远山的位高显赫。
后来低调公布离婚时,两人其实已经离婚两年了。
彼时硝烟尽散,连怨愤都淡了。
谈远山为人谨慎,喜节俭,私生活如一张白纸,叶清辞则完全相反。
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有过最恨对方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执拗,随着时间推移,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听得出是什么戏吗?”叶清辞抬高细眉朝戏台上望去,笑着开口。
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酥软到人心坎里。
她年轻时以美貌著称,艳冠金陵,如今除了微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一丝很浅的细纹,也几乎看不出岁月蹉跎的痕迹,仍如盛放的牡丹花,有着年轻女孩没有的丰韵和绝代风华。
和温婉端庄的周韵容截然相反,她一挑眉谈远山就知道她揣着什么坏水儿。
生于苏州,长于南京,从小在父兄呵护下长大,叶家鼎盛时,就是谈家也要避其锋芒。
她发脾气不需要理
由,有时候甚至不讲道理。
结婚那几年,她闯下的祸不计其数,谈远山都是皱着眉头替她擦屁股。
对于谈远山来说,她美则美矣,性格让人无法忍受。
刻薄、势力、刁钻……简直数之不尽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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