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方霓抱着自己的脑袋,一瓶药翻得急了,倾翻在桌面上。
白色的药片跳跃着洒了一地。
窗外的鸟鸣声不断远去,似乎已经入冬了。
她后知后觉地抬眸,心里惘然。
快1点的时候,方霓才如梦惊醒地从床上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食堂打饭了。
随便扒了两口,出门时却发现骆晓辰在必经之路上等她。
一段时间没见,她形容憔悴,双眼通红,好似一个即将踏入地狱的女鬼,看见她就冲上来攥住她的手腕:“方霓——你为什么不出庭?你不是在现场吗?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他害死阿政的?!你说啊——你这样包庇杀人凶手,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方霓浑浑噩噩的看着她,刹那间耳朵好像失聪,面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不断旋转。
她的梦境似乎成为了现实,良心饱受煎熬。
她相信谈稷吗?
她觉得她应该是相信的,他当然不是一个坏人。
可每当她这样想,谈稷和宗政闹翻后针对宗家的种种行径又在脑海里浮现,不断冲击她的认知。
他不是一个坏人……没有人生来是坏人的,可一个人被逼到一个境地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无从得知。
在那样的利益对峙中,谈稷是否想要把宗政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事又能说清呢?
唯一肯定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真的不能肯定……脑中好像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让她相信谈稷,另一个在不断谴责她不应该不信任他……
“你干什么?”一股大力拽开她,将方霓护在身后。
时隔多日,方霓第一次看到谈稷。
他似乎和以前一样,可她似乎又觉得他有哪里变了。
她下意识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谈稷怔然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逝。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极为古怪,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虚化了,只留下彼此。
骆晓辰被赶来的警卫拖走,谈稷带她离开了人群。
不过之后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事后回忆起来,她甚至不记得那天的路线,只记得去了后海那边一家隐蔽的茶楼。
方霓垂着头坐在窗边,任由微风卷起树叶拂过她的脸颊。
等皮肤上传来些许刺痛的感觉,她才惊醒,伸手揭去。
“不好意思,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已经跟她父亲谈过了,她以后不会来骚扰你的。”谈稷给她斟茶,歉意地笑一笑。
方霓却笑不出来。
那是一条人命,是非曲直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
像一道深深的伤疤,横亘在两人之间,成为一道不可愈合的裂痕。
“我没有推他,你信吗?”谈稷问。
他脑海里中闪过她下意识闪避的动作,心中一紧。
方霓迟疑了一下,点头。
婆娑的树影曳动着飘扑在她脸上,时间仿佛都有些停滞。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有些木然,似乎只是一种肌肉记忆的点头。
谈稷最先捕捉到的是她眼底那一份迟疑,好似被尖细的针扎了一下,伤口不深,痛彻入骨。
有那么会儿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就算信任又怎么样,流言蜚语,众口铄金,他是别人嘴里依靠家族荫蔽脱罪的杀人犯,她是包庇他的拜金女……多可笑。
天大地大,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也许分开对彼此都好。
这种情境下再纠缠她,只会给别人留下更好的把柄,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事业刚刚起步的、还未步入社会的学生。
但凡她以后在时尚圈有点儿成就都会被人翻出来鞭挞,这就是抹不去的污点和烙印。
“以后打算怎么办?”谈稷问她。
方霓想了下,道:“读书、工作,已经接洽好毕业后要去的单位了。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的。”
方霓终究是抬头,不确定似的:“能处理好吗?”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看骆晓辰那个疯魔的样子,她至今心有余悸。
不止宗家的人不依不饶,还有那么多想对他落井下石的,可不得抓住这个把柄使劲踩他?迫于舆情,就算碍于他父亲,也没什么人敢和他沾边了吧?
方霓不敢去想他此刻的处境。
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跟你没有关系,他
是自己想不开。”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谈稷开解道。
他替她倒茶续杯:“别去想这件事了,他也不一定不会醒过来。”
方霓沉默。
心里都觉得宗政醒来的机会微乎可微。
“稷哥,你也要保重自己。”方霓道。
谈稷不在意地对她一笑,倒是镇定,似乎并没有被眼前这种破败的局面影响:“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还担心我?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方霓有些无语,别开目光。
想笑一下,却很勉强。不知道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但他身上那种永不折服、不屈不挠的意志,确实能感染别人。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会往前看。
“这两年我可能会调去武汉,或者南京暂避风头。如果有事情的话,你可以找魏书白解决,他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谈稷叮嘱。
方霓点头。
他又给她一张卡。
方霓刚要拒绝,他说:“只是应急用的,你也可以不用,收下我好安心。”
怕她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需要急用钱又告走无门。
方霓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垂着头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别跟我这么客气好吗?”谈稷心里酸楚,但还是笑了一下。
他还要再说什么,她干笑着打断他:“别说了,跟交代后事一样。我没那么脆弱,能照顾好自己的。”
只有自己知道笑容有多么勉强。
她侧过头不去看他,怕自己不争气地留下眼泪来。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依恋已经深到这种程度。
她最难受、良心备受谴责的时候,外界的丝毫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压垮。可她一想到他,就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总不能连这点儿事都撑不过去。
谈稷默了会儿,很轻地应了一声,果然不再说。
他真的不说后方霓心里又像空了一块。
也许,这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面。
可偏偏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好像话一到嘴边就被堵住,涩涩的像吞了一把黄连。
她坐在这里,和他一道坐在这里,似乎已经是一种原罪,不被世俗所容。
她可以想象他们的名字被摆放到一起时,在圈子里是怎样的一种名声。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说,到此为止吧,都是你的贪恋、他的执念,弄成如今这样的田地。
他们一开始就不合适,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
后来谈稷陪着她在湖岸边走了段路,方霓一直低头数着脚下的鹅卵石。
风吹在身上微微的凉,日光碎金般跳跃,从枝叶罅隙中穿过落在她脸上,微微的晃眼。
方霓伸手挡了一下,一片树叶拂过她的脸颊落在她肩头。
谈稷伸手帮她拂去了。
方霓微怔,看向他。
谈稷在逆光里望着她,高大巍峨,像一尊光芒万丈的神祇雕塑。
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他哪怕在最落魄、最憔悴的时候,哪怕心力交瘁被八方围剿,也不会在她面前表露出失意的样子,他永远是她的依靠和港湾,撑起一片天地。
反而是她,患得患失不断给他压力,拖他的后腿。
纵然他也有不好的地方,可权力斗争、拍戏倾轧何其残酷,人在棋局中怎能置身事外?有时候他也情非得已,而且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哪怕以后只能做朋友,她也希望他能重整旗鼓冲破阴霾,但愿彼此都能过得更好吧。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一颗心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无声地垂落下眼泪。
“我是不是你的负担?”
谈稷宽厚的掌心抚上她的面颊,迎着晚风俯下身,轻柔地吻她的面颊。
他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一刻她真的泪流满面,再难自持。
“霓霓,你过得好我就会好。”
“所以照顾好自己。”
第59章 000 两年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圣诞节过后,过年的日子就紧锣密鼓地到来了。
每分每秒都像是在赶进度。
可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些笑容洋溢的行人们,内心真的快乐吗?
国际关系和经济形势都不太好, 上个月东北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各方关系都很紧张,也许大家也需要一点儿过年的喜气来冲淡晦暗的心情。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
入夜后对面的高楼和园区次第亮起了灯火, 车灯如织, 璀璨如倾斜的银河。万千灯火点缀下, 北京的夜晚繁忙又萧索。
谈稷签完一份公文,面对落地玻璃站了很久。
屋子里漆黑一片, 格外安静。
窗外的世界像放映的默片,那种无声的老电影。
邹泓济等太久了, 终于忍不住来叩门:“老家那边来催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意思是别让所有人等他, 一是不礼貌,给其他人口诛笔伐的借口。
毕竟老爷子大寿,这京中多少大人物都要到场?
二是去晚了露怯, 对他的影响更不好。
之前因为宗政那件事儿,多少人对他落井下石,都在看他的笑话, 如今好不容易平息, 仍有不少声音在唱衰, 说他靠着家族荫蔽脱罪, 调去外面是心虚、避风头,以后再也不会起来了。
“礼物准备了吗?”谈稷问。
“都备好了。”
谈稷按了下眉心,捞起自己的外套:“走吧。”
车在东三环绕了一圈才抵达二环。
东面入口就有守卫, 今日的胡同里格外安静,看这阵仗谈稷便知道这次来的人不少,门前那棵槐树下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不乏特殊牌照。
平日都难得一见的今日像是走批发的。
叫个知情的来看上一遭,定能大跌眼镜。
谈稷进院时就遇上了汪尘,这位老爷子身边跟了几十年的老人眉头紧皱,引着他进垂花门,往西边花厅走,压低了声音:“怎么来得这么晚?厅里都坐满了,就等你。”
一面打量他面上神色,倒松一口气。
谈稷并没有外面传的那样一脸颓丧,神色镇定沉稳,衣着形貌也得体。
谈稷笑道:“汪叔,我没事。”
这一句,汪尘一颗心就往下落回了。
厅里果然欢声笑语不断,老的少的欢聚一堂。只是,不知多少是真心多少是来看笑话的?
这京中形势向来是千变万化,起起落落见风使舵是常事。
好在谈父地位稳固,这些人面上倒真是真心来恭贺的。
谈稷进门,先唤一声“爷爷”,才挨个按辈分来称呼“叔伯”,无一错漏。
他记性好,往常琐事繁多但处理得井井有条,过目不忘。
原本热闹的厅内稍稍安静了些,各自怀有心思,但很快又如煮沸的水一样热闹起来。
谈稷无甚情听了会儿,虚与了几句就离开了,觉得无趣得很。
快9点的时候,汪尘来西跨院找他,说老爷子找。
谈稷应一声去了阁楼上。
二楼,老爷子在写字,谈远山坐在一旁替他研墨。
谈稷上楼时,父子俩对视一眼,谈远山将墨条递给了他。
老爷子未搁笔,只笑了一声:“让你磨个墨都惫懒,这些年站得越高,心气儿越大了。”
“您哪儿的话。”谈远山道,“我给他这个机会。您跟他说说吧,我的话他不听。”
他退出去,谈骏年才直起身,将笔搁在砚台上,和煦笑道:“你爸的话也有些道理,你最近的事儿,传得太难听了,对他都有影响。”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没有办法。身正不怕影子歪,那些本就不对付的、看好戏的人,去解释人家也只会说你心虚,没那个必要。”
“话是这么说,但你真不打算做什么来挽回一下影响?”
“没必要,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目光笃定,并不像是虚张声势。
谈骏年端看他半晌,挥挥手:“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出去吧。”
这就是揭过了,全凭他自己做主。
谈稷默
了会儿,道了声些,由衷的。
看他终于卸下一身防备,老爷子没好气:“别跟只刺猬一样满身戒备,我跟你爸,归根究底还是希望你好的。你啊,脾气也收一收,成天气你爸,也就他不跟你计较。”
谈稷说:“您怎么越发矫情了?”
谈骏年抄起笔作势要抽他,谈稷才笑着闪开:“得咧,您赶我了,这就走了,不在这里碍您的眼。”
晚饭一家人一道吃的,都是自家人,道贺的那些早就走了。
餐桌上倒是难得平和,连叶清辞也没寻由头闹事。
谈稷吃完就搁了筷子道别,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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