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槿启唇直言道:“姜郎君,我想要一些布料,各色丝线,还要针和剪子。”
姜川闻言,不禁有些犯难,因殿下曾下令撤去一切可能损伤娘子贵体的物件,便是那簪在发上的步摇金钗,都是拣了尾部较粗的送来,吃茶用饭的器具则是金银制成的。
“请娘子恕罪,这几样东西,没有殿下的示意,暂时不能给您送来。”姜川低垂着头,婉言拒绝道。
沈沅槿明白姜川的难处,不再与他为难,只叫他添些画笔和画料即可。
肃州。
上晌日头不大,晨间的微风吹在身上,尚带着点点凉意,辞楹披了一条薄厚适中的浅绿色帔子在肩上,带上细软下楼用早膳。
萦尘今日穿了一身耐脏的褐色坦领,同辞楹在一张桌上用过早膳后,付过住宿和吃饭的钱,携手出了客舍。
辞楹动作熟练地按辔上马,随商队朝着西北进发。
过了肃州,再有七百里便是沙洲。
方圆数十里皆是红柳丛生、布满粗砂和砾石的戈壁滩,忽而一阵响铃的驼铃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不远处的沙丘后走来一支骑骆驼的胡人商队。
魏二娘往来西域、沙洲和长安、洛阳等地十数年,不仅精通赵国官话,沙洲语亦不在话下,甚至就连西域各国中版图较大的康国、高昌国等国的语言都略通一二,当下抬手协助刺眼的阳光,望一眼碧蓝的天空,大致判断出现在的时辰后,只身迎上那支商队,与人攀谈起来。
不一会儿,魏二娘归队,道是再往前走十几里路,有一家供人休息吃茶的小店。
西北地广人稀,往来其间的大多是商队和旅人,不比中原那般便利,三十里设一驿,在此处,五十里地能碰到一个歇脚用饭的地方就算运气好。
近一个上午没有好好休息过,魏二娘指着前方的小一片胡杨树林,让众人过去歇脚,两刻钟后,继续前行,在康国商人告知她的那家小店用午膳。
辞楹渴得喉咙发干,才刚坐下,立刻点了一杯杏皮水,一股脑喝完后,又叫了第二碗。
萦尘虽也觉渴,却比辞楹克制许多,端着碗做到魏二娘身边,竖起耳朵津津有味地听着魏二娘同旁的商队里的人闲聊,仿佛她也听得懂沙洲话似的。
辞楹见状,也跑过来凑热闹,拿胳膊肘轻轻撞萦尘的小臂,低声问她:“你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
萦尘默了默,茫然摇头,“听不懂。”
话音落下,辞楹噗地一下笑了出来,“看你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听得懂。”
“现下听不懂,总有能听明白的时候。”萦尘信心满满,目光坚定,“待日后我们在沙洲安定下来,我还想随魏二娘去西域经商。”
辞楹没有这样远大的志向,她只想在沙洲开间铺子站稳脚跟,一门心思地等待沈沅槿依照约定来沙洲寻她,她们一起过上衣食不愁的富足日子。
“如此也好,你和魏二娘她们外出经商,我便在沙洲安心等你归来过元日,听你同我讲路上的见闻和趣事。”
她二人说话间,厨房内飘出新出炉的古楼子和胡饼的香味,辞楹肚里的馋虫被勾起,顿时饿得不行,坐回自己的位置托腮翘首以盼,等着伙计端来食物。
众人用完膳,休整一番,顶着烈日继续赶路,于天黑前赶到官道旁的客舍住下,一夜无话。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陆镇自华州返回长安,先进宫去陆渊跟前复了命,未及沐浴休整便往别院来寻沈沅槿。
陆镇紧赶慢赶步入房中时,沈沅槿正坐在贵妃榻上吃他命人送来的华州鲜桃,清甜的汁水萦绕在唇齿间,周身的暑气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沅娘。”陆镇没再唤她娘子,而是用了更为亲密的沅娘二字。
沈沅槿吃桃看书的动作一顿,一时不察,书从手里滑落出去,掉在地上,却是不知方才看到了那一页。
“殿下。”沈沅槿拿着桃的手悬于半空,却是没有要将桃子放下的意思,抬眸与他对视一眼,旋即又要去吃手里的桃。
她的唇上沾了桃子的汁水,越发显得她唇色清润,陆镇箭步上前,拿开她手里的桃放回鎏金海棠盘里。
“殿下……”这是何意四字还未道出,陆镇便已吻住她的唇,汲取她唇齿间混着果味的清甜芳香。
他今日赶路赶得急,约莫出了一身的汗,沈沅槿心中万分嫌恶,可为着叫他放松戒备,现下也不得不承受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仰着脖子辛苦承受。
许是怕她仰久了脖子疼,陆镇收回按在案上和扶手上的双手,攥住她的腰提抱起她,接着转身坐下,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低头吻她。
陆镇吻了她好一阵子才舍得离开,盯着她微微发肿的丹唇夸赞道:“时人皆道华州的桃甜,私以为,沅娘的唇更甜。”
他身上太热,又不曾沐浴,沈沅槿实在有些受不了,无视他那番没羞没臊的话,伸手推他的膀子催促道:“大热的天,殿下快些去浴房洗洗吧。”
知她爱洁净,委实是这些天太想她了才未顾得上沐浴就来寻她,她方才能忍住没推开他,已是给他极大的面子了。
陆镇心里暗爽,乖乖地放开沈沅槿,出了门直奔浴房而去,叫姜川送来两桶凉水就开始擦洗身子。
姜川在浴房门外静候陆镇出来,如他所料,殿下出门后一见着他,就开始询问沈娘子这段时日在府上的情况。
“沈娘子身体安康,一切都好,每日除了用钱睡觉逛园子,便是提笔作画与岚翠她们玩笑。再有就是,前几日沈娘子向奴要布匹和针线等物,奴记着殿下的命令,没有给沈娘子送去。”
布匹和针线,陆镇料想,她应是想要缝制衣物罢;从前在王府时,她就曾给丽妃母女制过衣裙,只不知这回是要给谁制衣。
陆镇没有当场给出示下,而是启唇道了句“孤知道了”,话锋一转让姜川去备车马,待会儿启程去别业住上两日。
姜川领命去了,陆镇则是大步流星地返回沈沅槿房中。
这边,沈沅槿经陆镇闹那一回,再没了吃桃的心思,捡起地上的话本重又看了起来,小一刻钟后便开始眼皮发沉,直至浅浅睡去。
她才睡了没一会儿,陆镇便已折返回来,见她睡得香甜,脚下无声地放下窗棂处的帘子,遮住阳光,而后坐到榻尾,沉沉目光落在她身上,活像一块望妻石。
陆镇守着沈沅槿睡到自然醒,姜川那厢便也在檐下的美人靠上侯了半个时辰。
沈沅槿甫一睁开睡眼,就见陆镇朝她倾下身来,兑现离京前的诺言:“娘子上回说想金桃了,不若这会子就出城去别业。”
“殿下方才一直在守着我睡么?”沈沅槿看他坐在床尾,约莫没空余的地方给他休息,遂有此问,也是为着让他以为,她有在关切他。
陆镇一连数日没怎么睡,加之晨起赶路,当下捏了捏鼻梁缓解疲惫,冲她轻轻点头,“许久不见娘子,孤想多看看。”
沈沅槿瞧出他眼里的困意,坐起身对上他的眼眸,小小的手掌主动去抚他脸颊,温声细语地道:“待会儿上了车,殿下也睡睡吧。”
“好。”陆镇按住沈沅槿的手背,让她的手心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些时间,蹭她的手心。
沈沅槿被他蹭得手心发热,正好她也有些口渴了,便要抽回手,发现抽不出来后,便道:“陆镇,我渴。”
“孤抱你过去喝。”陆镇虽放开了她的手,却又很快勾住她的腰,将她横抱在怀里,走到罗汉床边,放她坐下,往小几上的金碗里添了温水。
沈沅槿双手接过,饮下两口解渴,询问陆镇要不要喝一些。
她的本意是让他自己另外倒一碗,陆镇装作不懂,夺过她喝剩下的送入口中。
罢了。沈沅槿懒怠与他计较太多,看一眼窗外隐有西斜之意的乌金,问:“殿下可让人备下车马了?”
陆镇听出她话里的催促,取来她的绣鞋蹲下身极耐心地为她穿好,“一早就令姜川去办了,知你心急,现下便乘车过去罢。”
沈沅槿才刚睡醒,身上没什么劲,朝着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抱她,“殿下可还有力气抱我?”
陆镇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接着用右手单手抱起她,另只手扶她的腰,抬首仰视处在上方的她,没脸没皮地道:“不仅有力气抱你,还有的是力气弄你;在华州的这段时日,孤每日都在想你,想弄你。”
这人说起浑话来着实惹人厌。沈沅槿听不下去,索性别过头不去看他。
陆镇见状,立时就明白过来她是不喜在青天白日听到这样的话,怕真的惹恼了她,再不敢顺着心意胡乱说话,“好娘子,孤不该说这样的话,娘子掐孤的肩出出气可好?”
沈沅槿不想再与他纠缠,缓了缓面色道:“我没生气,快些走吧。”
在陆镇看来:她肯和他生气,他哄一哄,她又好了,像极了寻常夫妻相处中会发生的的事。或许等日子再长些,她便能接受他,心甘情愿地做他的良娣了。
陆镇陷入到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甜蜜期望中,浅笑着抱她出门,在府门外坐上马车。
姜川向城门郎出示证明物件,那城门郎当即便恭恭敬敬地放了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山脚下的别业,车轮缓缓停下。
陆镇倚着车壁睡了大半程路,在马车停下的那一瞬,敏锐地清醒过来。
沈沅槿不愿连累任何人,是以从未想过取陆镇的性命,但就冲着他在有侍卫护送的情况下还能如此警觉,不由设想哪怕是他在完事后他睡着了的情况,从床褥下摸出刀来刺杀他也未必能成功。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陆镇已经站起身一手挑开车帘,一手朝她递过来牵她下车。
沈沅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握住他递来的那只大掌,随他一道踩着脚踏下车。
金桃养在后院的马厩里,姜川自个儿去后院牵了它出来,满脸堆笑道:“金桃是殿下送给沈娘子的马,此间的小子没有不尽心照顾的,沈娘子您瞧瞧,它的毛色多好呐,养得膘肥体壮的。”
沈沅槿听出姜川话里的恭维,随即微微一笑以示“开怀”,伸手去抚金桃油亮柔顺的鬃毛,笑眼弯弯地看向陆镇:“殿下今日可要与我赛上一场?”
陆镇对上她看过来的清眸,眉宇间的喜色藏也藏不住,没有片刻犹豫地点头应下,“求之不得。只是下晌的凉白冲了。”
沈沅槿没有察觉他的弦外之音,动作轻快地跃上马背,居高临下地俯视陆镇,体会一把冲他发号施令的滋味:“大郎也快些上马吧。”
陆镇还是头一次听她当着姜川等人的面唤他大郎,此刻非但不觉她在以下犯上,反而很是惊喜,乐意对她俯首陈臣,“娘子的示下,某岂敢不从。”
话毕,快速翻身上马,握住缰绳,为了讨沈沅槿欢心,让她来数数。
二人约定以远处的湖泊为终点,待沈沅槿数到一,身下的马儿飞奔出去。
上回陆镇放水尚还赢了她,这回则是直接落在她后面,待瞧见沈沅槿气愤地指出他没有尽全力同她比赛后,勾了她的腰将她往他的怀里带,让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马背上。
此人的臂力简直大得可怕。沈沅槿还未及惊呼出声,陆镇便已再次夹紧马腹,催马前行,傍晚的猎猎夏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发上步摇摇晃不止,随着风声丝丝缕缕地灌进陆镇耳中。
陆镇沉浸在怀中有她的世界,盼傍晚能够再长一些,却又矛盾地期望夜晚能够快些到来,他想与她共浴,身体力行让她知晓,在华州公干的这段日子,他不曾有过旁人,他是那样抓心挠肝地记挂着她。
身下高大强壮的战马在陆镇的驱使下疾跑许久,沈沅槿由起初的不安渐渐变得适应,甚至感到颇有几分解压,直至金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他方勒马徐行。
陆镇率先下马,问沈沅槿可有何处不适后,抱她坐回金桃背上,走在前面为她牵马。
那战马跟了陆镇多年,彼此之间早已默契,无需牵绳,只需虚张声势做一做拉绳的动作,它便自己跟在陆镇身后走着。
沈沅槿见了很是新奇,不由问上一句。
难得她肯主动问他话,陆镇笑着答话:“待娘子与金桃熟识后,彼此信任,也可如此。”
同金桃熟识到彼此建立信任,此生怕是难以实现了。沈沅槿不喜陆镇不假,可金桃,她是真心喜爱,想到她与金桃之间的缘分大抵不会长久,自是生出一抹伤怀,复又去抚摸它的脖颈。
陆镇迟迟没有得到沈沅槿的回音,还当是他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她不高兴了,忙回首去看她,“娘子莫不是以为我在诓骗你?”
沈沅槿调整好思绪,矢口否认:“大郎多心了,时下天色将晚,我只是有些饿了,想用晚膳。”
陆镇闻言,并未起疑,加快脚下步子,安抚她道:“姜川知晓娘子的口味,今日晚膳做的都是娘子爱吃的。”
姜川在别业外左等右等,可算把人盼来,道是饭食都已备好,就等他们回来才好布膳。
陆镇令人牵马回去,抱了沈沅槿进屋,陪着她细嚼慢咽,直到天麻麻黑了方用完。
夏日炎热,引了温泉的浴房里热气腾腾的,陆镇不用担心沈沅槿受凉,越发没个顾忌,哄着她在房里行了几回,直到餍足了才开始替她擦身洗发。
沈沅槿瘫软得跟个没骨头的面人似的,浑身上下再使不出一丝气力清理自己,只能由着陆镇摆弄她,所幸陆镇那厮早已轻车熟路,不多大会儿便将她浑身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抱她回屋睡下。
陆镇精力太过旺盛,饶是沈沅槿那处抹了消肿的药,一时半会还是不大舒服,尤其始作俑者还在边上躺着,愈加难以入睡。
她今晚的小动作较往常多了些,陆镇察觉到她多半是没有睡着,试探性地低低唤了她一声,果见她有所反应,于是启唇又问:“睡不着?”
沈沅槿越性吸口气睁开眼,点了点头。
陆镇得了她的回应,想了法子提议道:“不若我唱《绵州巴歌》哄娘子入睡可好?”
他的嗓音听着不错,唱歌约莫不难听,何况他口中的这首童谣,她也不曾听过,便道了个好字。
“豆子山,打瓦鼓……下白雨,娶龙女。”
一首童谣唱下来,沈沅槿越发睡不着了,她如何也想不到,声线磁性的陆镇唱歌竟会时而像锯木头,时而像牛叫。
“大郎,我困了。”沈沅槿说完,还不忘有模有样地掩着口鼻打个呵欠。
陆镇以为是他唱歌的功劳,不禁自鸣得意,轻轻拍着怀中女郎的肩背,温声细语地道:“早些睡吧,明日上晌带你去乔村逛逛。”
沈沅槿颔首嗯了一声,合上双目强迫自己入睡,生怕陆镇提议再唱一遍。
翌日,沈沅槿睡至日上三竿方醒来。
陆镇在庭中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和拳,见岚翠端盆进屋,知是沈沅槿起身,这才收了动作。
沈沅槿鲜少会让人服侍洗漱,但因陆镇昨晚按着她要了多回,身上委实难动,眼下不得不由她岚翠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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