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龙井坡附近的村民听到这边的阵仗,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时下日头厉害,陈皎坐到方凳上,马春给她撑青伞,派头十足。
仵作则守在旁边看士兵们刨坟。
那坟茔暂且由泥土垒成,日后待合适的日子还会修建,不曾想被陈皎等人挖了。
人多力量大,他们很快就刨到底。一口棺材露了出来,李士永道:“九娘子,见棺了!”
陈皎问:“几口棺?”
李士永:“只有一口!”
陈皎看向仵作,问道:“贾仵作,开棺验尸有什么讲究吗?”
贾仵作道:“九娘子且离远一些,恐冲撞了煞气。”
陈皎不懂中间的规矩,倒也没有多问,只起身配合走得远了些。
现下太阳大,贾仵作让士兵们支起带来的布棚,准备现场验尸。
匆匆赶过来的何家夫妻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他们从围观的村民中挤了进来,得知女儿可能就埋在王七郎的棺中,夫妻俩顿时腿软。
何母两眼泪花花,承受不住那种冲击,跌坐到地上,再也起不来。
王学华那小子倒还有点良心,上前把他们扶到树荫下,好一番安抚。
在太阳底下开棺验尸还是有讲究的,迷信的说法,需得用绸布遮挡阳光,防止活人的影子照进棺中。
人们脸上蒙着布巾,合力把棺材抬了出来,放置布棚下,随后打开棺盖。
一股腐臭气息扑鼻而来。
李士永胆子大,看向棺中,里头存放着两具尸体,他当即汇报道:“九娘子,棺中有两具尸。”
听到两具尸体,陈皎问:“是怎么个情形,且说一说。”
棺中的两具尸体腐败情形完全不一,一具已经白骨化,但衣着还新。另一具则呈腐败现象,可见年头没多久。
这么两具尸体摆放在一起,确实有些诡异。
李士永把看到的情形细说一番,几乎已能确定何月的归宿。
人们把两具尸体抬到预先准备的木板上,供贾仵作查验。
他先验的男尸,观骨骼外形,断其年岁,以及死亡时间,详细信息由笔吏一一记录。
把男尸的信息记录完,王家来了一大帮人讨要说法。
陈皎不允他们扰乱验尸现场,亲自坐阵命徐昭等人阻拦。
那王震荣五十多的年纪,脸型瘦长,个头高瘦,穿着一袭华服,额头上汗津津的,携了宗族亲眷提刀带棒而来。
王家祖辈在魏县德高望重,养的都是读书人。宗族里的族人有的曾在州府里任职,有的则在其他州。
他们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全都义愤填膺。
徐昭一杆红缨枪,大马金刀阻拦在王家人跟前。他身材魁梧,通身都是煞气,横眉冷对的样子很是唬人。
十五名官兵一一排开,个个亮了兵刃,凶神恶煞,叫人不敢触犯。
陈皎站在青伞下,先礼后兵,说道:“王士绅得罪了,何家状告你们王家把他们的闺女何月谋杀,葬入王七郎墓中促成冥婚。
“我陈九娘接了这桩案子开棺验尸,尔等若敢坏我办案,可别怪刀剑无眼。”
王震荣愤怒道:“荒谬!何家从哪里听来的传言,简直岂有此理!”
陈皎从袖袋里取出冯婆子的口供,展开示人,“这上头有王家内院管事冯氏的口供,她亲口与我指认王家杀害何月与王七郎配阴婚一事,白纸黑字皆是证据。
“待我开棺验尸,一切真相皆可大白,王士绅有什么话,可等着仵作验尸后再作申辩。”
边上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王震荣哪里忍得下他刨小儿子的坟,愤怒狡辩道:“陈九娘你休要仗势欺人!就算我王家配阴婚,也断然轮不到何家!”
陈皎轻描淡写,“待仵作验完尸,一切自有定论。”
说罢便坐回方凳上,不想再费口舌。
王家自是不依,王震荣悲愤欲绝,煽动边上围观的村民,大声道:
“乡亲们,陈九娘欺人太甚!未经准允私闯祖宗坟地已是过分,现在竟然刨我王家坟,这是要置我王家于断子绝孙之境啊!”
“对!擅自刨坟着实可憎!谁家受得了这等欺辱?!”
“陈九娘仗势欺人,我惠州还有没有王法公道了?!”
王家人纷纷叫喊抗议,现场二三十人叫嚣,个个面红耳赤。
围观的百姓各有说法,一些觉得欠妥,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昭知道今日肯定会发生肢体冲突,叫王学华把陈皎护到后头,恐伤到她。
不出所料,王家是个硬茬儿,硬是率先动起手来,一窝蜂上前讨要说法。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中。
起初徐昭等人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以逼退为主。哪晓得那群人吃准他们不会见血,导致两名士兵被打伤。
徐昭动了怒,一杆红缨枪击伤数人,打得王家人嗷嗷叫。
偏生他们还不怕死,还要上前挑衅权威。陈皎决不姑息,厉声道:“妨碍公务者,格杀勿论!”
得了她的令,徐昭开了杀戒,当场捅死了两三人。
冲突中见了血,王家人一时被震慑住了,全都后退几步。
陈皎暴喝道:“今日就算天皇老子来了,老子也照杀不误!”
随即下令道:“诸位将士听令,胆敢妨碍我陈九娘办案者,来一人杀一人,来一双杀一双!”
官兵们精神一振,齐声道:“领命!”
他们的骨子里到底跟土匪强盗差不多,个个都磨刀霍霍,随时会将手里的屠刀劈向王家。
先前看热闹的村民纷纷跑了,生怕遭遇飞来横祸。
僵持不下的王家人似被那气势唬住了,一群家丁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哪里敢跟官兵抗衡,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也在这时,贾仵作把女尸的详细信息检验了出来,跟何月的信息相差无几。
但女尸已经腐败,也无法确定她就是何月。
何母说女儿以前经常牙疼,有龋病,也就是虫牙,就在右边最里头那颗,应是龋齿。
贾仵作经过查验,确实有发现那颗龋齿,跟何母所言吻合。
何家夫妇嚎啕大哭,呜咽声传遍了墓地的每一个角落。
贾仵作上前汇报验尸得来的情形,已经确认女尸就是失踪已久的何月。
陈皎看向王震荣,质问道:“王士绅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震荣死不承认,狡辩道:“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哪是什么……”
陈皎不想跟他费口舌,指着他干脆利落下令:“抓。”
官兵们纷纷上前抓捕王震荣,王家人奋起反抗,这又涉及到是否要见血的问题。
徐昭没有她的令是不会轻易下死手的,问道:“拒捕者,当该如何处置?”
陈皎冷冷地看着混乱的众人,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猛人。
唐朝的黄巢。
薄唇轻启,她冷酷地抛出几个字,“拒捕者,通杀。”
第27章 撩崔珏
得到她的令,徐昭下手再也不留情面。
王家人为护王震荣与其发生剧烈冲突,现场一片混乱。
最终以家丁被打伤大半,八人在混乱中死亡,才结束了这场抓捕。
陈皎命人把王震荣带回衙门审问,王七郎的墓恢复如初,只不过何月的遗体被何家带走另行安置。
这阵仗委实闹得太大,城内百姓听说陈九娘带兵刨了王家坟的消息,无不震惊。
十里巷的街坊邻里得知何家把闺女寻了回来,纷纷过来问候。
何母一把鼻涕一把泪,泣不成声道:“我好好的一个儿,竟生生被王家给害死了。天杀的王家,与郑县令勾结草菅人命,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何家亲眷一番安慰,何大郎以泪洗面。
邻里不知内情,何家亲属说起前因后果,听得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斥责道:“王家欺人太甚!活生生的一个姑娘,勒死了配阴婚,简直猪狗不如!”
“是啊,这是断子绝孙的事,得多黑的心肠才干得出来啊!”
众人七嘴八舌。
何母抹泪道:“得多亏九娘子刨了王家坟,我儿才能得见天日。若不然,她死得实在是冤枉。”
人们又一番安慰,当务之急,是要为何月另寻下葬地入土为安。
何家到底心疼姑娘的遭遇,又找人做了几天法事超度,寻得合适的地方下葬。
这期间王震荣被关押在大牢里,隔壁是同样被关押的郑县令,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相顾无言。
郑县令自入狱后寝食难安,瘦了不少,全然没有以往的意气。相较而言,王震荣还未意识到变天的征兆。
纵使他们谋杀何月配阴婚铁证如山,总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多半能放出去。
这不,王家长子寻求宗族长辈们出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父亲捞出来。
年长的族亲们聚到家族祠堂商议此事。
王家在魏县枝繁叶茂,那个时代的宗族观念不似现代那般淡薄,讲究根基永固。
他们会同门当户对的大家缔结姻亲巩固宗族在地方上的势力,年长的族人会强化宗族意识荣誉,极具凝聚力。
王震荣是四房的子弟,现在捅出篓子,长房王震凤是族长,又是致仕的官员,曾在朱州任职过太守,在家族中一言九鼎。
王震凤七十多的年纪,拄着拐杖,白发苍苍,虽然年纪大了,精气神儿却好。
人们一番商议,都觉得可以先使钱银捞人。
现在郑县令落狱,若是他还在的话,压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也有人忧心忡忡,旁支的族兄弟王跃临说道:“此次陈九娘来魏县掀起不少事端,先是惩治官兵,而后清查郑县令,现在又把四叔给抓了,可见其手段。”
“依我之见,那女郎也不是什么好鸟,前阵子薛家贿赂,她照单全收,不仅如此,据说连薛家送的男倌都受下了。这样的人,只要肯舍得钱银,多半能息事宁人。”
“大伯,你得替我爹做主啊,那陈九娘仗势欺人,不过是个婢女罢了,赔了钱财便是。她非得闹得沸沸扬扬,可见是对我们王家有成见。”
王震荣的夫人娄氏拿手帕拭泪,红着眼眶道:“为七郎配阴婚迁坟,族里也是准允了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可怜七郎孤苦伶仃,还连累他爹入狱,我实在该死。”
“阿娘休要自责,错不在你。”
“老四家的就莫要再说了,事情既然发生了,处理便是。大哥在州府里有人脉,倘若使钱银还解决不了问题,便让州府里的人斡旋一番,总能把老四捞出来。”
“有二哥这话,我便放心了。”
他们丝毫不觉把一个婢女拿去配阴婚有什么错处,不过是个贱民罢了。
商定之后,王家差能说会道的老五王震秋走了一趟衙门。
陈皎料定他们会使钱银平息此事,在官舍恭候大驾。
眼下正是枇杷成熟的时节,马春送来一篓,让陈皎吃个够。
她是个懒人,商玠献殷勤,主动替她剥枇杷。
官舍里有人养了一只狸花猫,那猫儿特别亲人,甭管是谁,都喜欢围着脚脖子蹭,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有时候它也会在地上打滚,眯起眼懒洋洋晒太阳。
陈皎很享受这种难得的惬意,特别是边上有一个唇红齿白的花瓶,着实养眼。
如果对方是个身家清白干净的,她那点可怜的妇道估计早就拴不住了,怎么都要去摸两把。
商玠擅攻人心,拿麈尾扇替陈皎打扇,缓缓说道:“外头都道九娘子是女菩萨,愿意为百姓出头,可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定也有不易的时候。”
陈皎挑眉,“此话怎讲?”
商玠认真道:“这世道,对女郎家素来不公允,九娘子能有如今的心智,可见当初吃了不少苦头。
“商玠沦落为风尘玩物,自比不得九娘子矜贵,但也盼着九娘子能为百姓带来福泽,还他们公道。”
陈皎笑了笑,“你未免太过抬举,我可没这般大义。”
商玠好奇问:“那九娘子愿意做百姓口中的女菩萨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
陈皎愣了半晌,才道:“天底下需要救赎的人何其之多,我做不了菩萨,充其量也不过是泥菩萨。”
商玠:“九娘子过谦了,你惩治官兵欺人,清查郑县令贪腐,抓王家人替何家讨公道,桩桩件件皆为民生。
“魏县的百姓没有眼瞎,他们能辨是非,心里头明白你的大义,也推崇你的廉洁。”
这番马屁把陈皎逗笑了,指着他道:“商玠,你的那点小把戏,对我不管用。”
商玠也笑了起来,半真半假道:“我还盼着能沾女菩萨的恩泽呢。”
陈皎眯起眼看他,似想窥透他心中所谋。
忽见马春进院子,行礼道:“小娘子,王家来人了。”
陈皎回过神儿,朝商玠做了个手势,他起身行礼退下,宽衣博带,很是风雅。
陈皎盯着他看,不知在想什么。
稍后王震秋主仆被领进前厅,陈皎跪坐于桌案前,王震秋上前行礼,自报家门。
陈皎命人看座。
王震秋主动提起兄长王震荣的事,说道:“我家兄长鲁莽,冲撞了九娘子办案,实在不应该。”
陈皎不客气道:“你们王家在魏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干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激起了民愤,可不易收场。”
王震秋忙道:“九娘子说得是,还请你宽宏大量,饶了我阿兄这一回,他实在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皎似笑非笑,“杀人偿命,只怕是没有机会谈以后了。”
此话一出,王震秋面色一变,紧张道:“九娘子言重了,只要你愿意开金口与何家斡旋,我阿兄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说罢朝家奴招手,家奴上前送上一只精美的木盒。
王震秋双手呈上,恭维道:“这是王家的一点敬意,还请九娘子笑纳。”
陈皎没有接,只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何家的女儿在王家眼里应是值不了你盒子里那些的。”
王震秋露出尴尬的表情,诚恳道:“我阿兄失悔不已,断不该听信观花婆的蛊惑,以至于酿成大错,还请九娘子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
“且何家丧女,王家当该登门赔罪,只要九娘子愿意说服,王家什么条件都答应。”
陈皎没有吭声。
王震秋主动送上木盒,涎着脸道:“还请九娘子多费些口舌说服何家勿再追究,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
陈皎瞥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漫不经心挑起盒盖,里头是一颗拇指大的粉珠。
这个时代的珍珠极其昂贵,更何况还是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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