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庄重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算话!”
村民全都笑了起来,他们热情相送,把几人送了很远才回去。
徐昭似有感触,说道:“老百姓其实很简单,只要地里头能刨食吃,不受官差欺负,就不错了。”
陈皎:“这世间不平之事何其之多,可是活下去,又何其艰难。”
马春道:“你们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就知道,方才村民看九娘子的眼神是欢喜的,可见他们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陈皎笑了笑,“那我就做一回他们心中的菩萨罢。”
接下来他们一家家走访,把王家霸占田地的户主召集起来怂恿他们上告到衙门。
能拿回自己的田地,又有衙门兜底,必赢的官司,人们自是积极。
没过两日刘家就上告,接着李家上告,紧接着胡家也上告。
吴应中陆续收到诉状,差役跑了一趟又一趟,要传审王家。
几家人被侵占的田地有一百多亩,王震凤让老五王震秋应付。他疲于奔波,心烦道:
“那衙门没完没了,我把白纸黑字给他们,怎奈那帮刁民死口咬准王家做假契,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王震林气恼道:“我们王家的田产,岂能分给那些穷鬼?!”
“是啊,当初那帮刁民自己来借的粮,还不上了用田地抵押天经地义,如今却想收回去,做他的春秋大梦!”
对于衙门的不公允,王家义愤填膺,把陈皎祖宗十八代都慰问了一遍。
吴应中早就手痒想挠他们的皮了,故意放消息出去,说月中会审王家霸占田地一案,且是七家上告。
七户村民联名上告王家占地,之前王家联名上告到州府,现在有样学样。
审案那天有不少百姓去公堂围观,七名户主跪于公堂上,现场壮观不已。
人们小声议论,就连马春都来看了回热闹。
而陈皎这时候则跟李士永他们商量,让他们走访王家的佃户,怂恿他们去抢地,但凡周边的村民敢去抢,都有机会捡漏。
王学华听得乍舌,瞪大眼睛说道:“这不是叫他们去做强盗吗?”
陈皎一巴掌扇到他的脑门上,不客气骂道:“你以前难道没干过?”
王学华连忙捂住头,无辜道:“现在小的不敢了!”
陈皎严肃纠正道:“我这叫劫富济贫,有侠义心肠,你懂吗?”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头直犯嘀咕。
祖宗你可是官欸!
狗官!
陈皎见他们表情各一,正儿八经道:“那些佃农得交六成的租子给他们,三成的税收却被他们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你们说可不可恨?”
李士永附和道:“可恨!”
陈皎:“王太守那老不死的名下挂了数千亩田地,这些地都不用交税,你们这些兵蛋子的军饷从何处得来?
“我就问你们,是愿意穷了自己,还是更愿意让他们吐出来做军饷?”
王学华忙道:“这还用说吗,死道友不死贫道,没有军饷,小的就赞不了钱娶婆娘!”
陈皎满意道:“孺子可教。”又道,“我就问你,这算不算强盗行径?”
王学华连连摇头,拍马屁道:“不算不算!咱们收的是税,收的是惠州的军饷,惠州的太平!”
李士永和于二毛默默看向他,你小子可真能吹!
晚些时候马春从衙门那边回来,陈皎正在提笔书写什么。
马春同她八卦起公堂上的情形,唾沫星子横飞。
“那王家人好生混账,一石粮翻成十石,他们可真会做生意,我若也像这般,早就发大财了!
“吴主记质问,王家还不服气,还要叫板呢,都是砧板上的肥肉了,还要跳脚,简直看得人火冒三丈。”
陈皎头也不抬道:“不服气就打一顿好了,当年刘家不服气,不也被打一顿?”
马春眨巴着眼睛道:“小娘子说得极是,王家人确实挨了板子,围观的百姓个个都叫好,说该打死才好,省得继续坑人。”
陈皎问道:“他们都说打得好?”
马春:“现场没有一个人替王家说话,七户人家,一百多亩田地啊,是他们的命根子,就这么被霸占了去,谁心里头服气?
“且王家的行径也实在过分,借一石粮,翻成十石,还拿什么白纸黑字呢。
“当年他们就是把村民手里的契约扣押了,才做成了这桩混账事,若不然,中途村民们定能察觉,哪会上他们的当?”
她兴致勃勃说了许多,陈皎搁下笔问:“那这会儿呢,又是何情形?”
马春:“胡宴带兵把王家人抬回去了,让他们归还七户村民的田契,由衙门亲自过户物归原主。”
陈皎点头,“处理得甚好。”又道,“那些田地待到王家秋收后再给村民也不晚,地里的粮食珍贵,断不可被糟蹋了。”
马春:“吴主记跟村民们说了的,他们点头应允了。”
与此同时,胡宴带了十多名士兵抬着王震秋回王家。
那王震秋趴在木板上,哎哟连连,他打小养尊处优,哪有吃过这种亏,委实不服劲。
胡宴居高临下睇他,冷酷道:“你若再鬼叫,老子立马把你丢到地上,自个儿爬回去。”
王震秋见他凶神恶煞,不敢吭声。
边上的家奴恐惧道:“军爷息怒,现下天气炎热,还劳军爷走了这趟,实在不敢让你受累。”
胡宴啐道:“就你们王家屁事多,大热天的,你当老子愿意走这趟?”
家奴不敢惹恼他,又是好一番言语。
待一行人抵达王家大门,家奴忙去叫人出来接王震秋。
里头的人们得知他挨了板子,还惹来一群官兵,全都恐慌不已。
王震秋被抬到王震凤那里,说起田契的事,可把王震凤气坏了。
王震秋再也绷不住教养,哭丧道:“大哥,这世道吃人啊,陈九娘那臭娘们是要把我们王家踩到地里才会善罢甘休!”
王震凤咬牙,气得吹胡子瞪眼。
王震秋哭道:“我们王家大祸临头了,外头还有十多个官兵等着拿田契回去交差。
“衙门光明正大断歪理,偏袒那帮刁民,这世道荒谬至极,简直欺人太甚!”
结果不一会儿,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有仆人面露惊惶进屋来,着急道:“不好了家主,外头的官兵抓人了,说要抓二爷见官!”
听到这话,屋里的两人皆震惊不已,王震凤怒目道:“放肆!我王家岂能容他们胡作非为?!”
说罢拄着拐杖出去看情形。
家奴连忙搀扶他,他胸中怒火焚烧,走得太急差点跌了一跤,幸亏家奴眼疾手快,才没摔跟斗。
前院乱成了一锅粥,王震林被官兵按到地上,他奋力挣扎,叫骂连连。
胡宴“呸”了一声,一脚踩到他脸上,手持抓捕令道:“都给爷爷看好了,你王震林涉嫌毒杀郑县令,老子来抓人回去审问,谁若敢拦着,休怪我不客气!”
二房的妻妾们不敢上前,着急得抹泪,夫人高氏道:“老爷子呢,赶紧去把老爷子请过来!”
胡宴嚣张道:“你今儿把天皇老子请来都不管用。”
高氏又惧又恨,厉声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胡宴反击道:“什么王法?你王家侵占他人田地,谋杀婢女配阴婚,怂恿红堂村村民到衙门闹,以及涉嫌毒杀郑县令,桩桩件件,衙门还未清算呢,王家哪来的脸敢跟我论王法?!”
他生得虎背熊腰,又凶又恶的,说话嗓门大中气足,一下子就把高氏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吭声,生怕拳头会招呼到身上。
被踩在地上的王震林骂道:“我放你娘的屁!你们凭什么污蔑我毒杀郑县令?!”
胡宴脚下用力,他惨叫连连,“有没有污蔑,跟我走一趟衙门自然会还你公道。”
也在这时,王震凤急赶匆匆而来,愤怒道:“放肆!尔等休要在我王家猖狂!”
胡宴不屑道:“你个老不死的狗官,做官那么多年,得收刮多少民脂民膏才养得起这帮畜生?
“你王太守名下三千多亩田地,都快要赶上我们淮安王的资产了,从哪来的这么多田产?”
王震凤厉声道:“你放肆!一小小的百夫长,哪来的胆子敢在老夫跟前狂吠?!
“今日你若敢把二郎带走,老夫定要与你拼命!
“老夫若血溅当场,定要告到州府,让陈九娘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话把在场的官兵们唬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震凤到底有官威,暴喝道:“放了我二弟!”
那时他目光如炬,通身都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威仪,不容人侵犯。
可是胡宴不是下属。
他也不是文官,而是个草莽武夫,跟胡人血战过的武将。
他冷冷地看着那老头,忽地笑了,面目狰狞。
一个致仕的老头,拿着往日的官威吓唬,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州府里那帮高高在上,不把武夫当人看的狗东西。
踩在王震林脸上的脚缓缓松开,胡宴主动后退两步。
“放了他。”
“百夫长!”
“我说放了他。”
束缚王震林的士兵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放手。
王震林立马甩开他们,神气地爬了起来,啐骂道:“我呸!多大点本事,不过是娘们养的狗,也敢在爷爷跟前叫嚣!”
胡宴冷眼看他,现场的士兵全都拽紧了拳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暴打王震林。
王震凤很满意胡宴的识趣,当他被震慑住了。
高氏欢喜上前,原想对自家丈夫说什么,哪晓得胡宴忽然抽刀。
王震林还没反应过来,颈脖处鲜血崩裂,溅了高氏一脸。
变故来得委实太快,快得人们来不及阻止。
王震林直挺挺倒了下去,瞪着双眼抽搐,死不瞑目。惊吓过度的高氏发出尖锐的惊叫声,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二哥!”
“爹!”
“家主!”
王家人仓促的呼喊声震得胡宴脑瓜子疼,他冷漠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蠢猪,仿佛杀的是州府里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的世家。
刀锋带血,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王震凤铁青的脸上,挑眉,眼里皆是挑衅。
做陈九娘的狗也无妨,至少有机会活得像个人样儿。
那个拄着拐杖,摆了大半辈子官威的老人仿佛被他的举动抽去了筋骨,胸中血气翻涌,忽觉面前发黑,轰然倒下。
就如同腐朽,倒在了新的开端。
“大哥!”
“老爷子!”
“家主!”
混乱的人们纷纷朝王震凤围了过去,一时间哭喊连天,看得士兵们面面相觑。
胡宴的举动彻底把王家人给震住了,他们敢怒不敢言,因为这群官兵真的会乱杀人!
最后七户人的田契被他们取回去交差,胡宴自知闯了祸,主动去找陈皎认罪。
那时陈皎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正在清理自己的小金库。
忽听马春来报,说胡宴来请罪。
陈皎皱眉,问道:“好端端的来请什么罪?”
马春摇头,“问了他也不说。”
陈皎做了个手势,马春下去请人。
不一会儿胡宴进屋来,主动跪了下去,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九娘子处置。”
陈皎:“???”
胡宴沉默了阵儿,说道:“我杀人了。”
陈皎没意识到什么,啐道:“你杀的人还少吗?”
胡宴憋了憋,硬着头皮道:“我失手把王震林给杀了。”
陈皎:“???”
胡宴:“吴主记命我把王震林带回来审问,王家不允,王太守以上告到州府威胁,王震林骂我是九娘子养的狗,我没忍住失了手,还请九娘子处置。”
听了他的话,陈皎愣了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身道:“王震林骂你是我养的狗?”
胡宴知她会动怒,垂首应是。
哪晓得那女人忽地提笔砸到他头上,怒目骂道:“杀千刀的蠢货!既然都敢杀人了,不能给我长点出息,把王太守给杀了?!”
似没料到她会这般痛骂,胡宴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她,眼神都变得清澈起来。
他一时脑子混乱,发懵道:“那我便再走一趟……”
话还未说完,脑壳又挨了一支笔,他吃痛捂住,有些委屈。
陈皎拍桌子激动道:“出息!要干就干大票的 !大票的你懂不懂?!”
胡宴:“……”
欸?
好像哪里不对?!
第38章 断尾求存
棕熊一般的男人露出清澈而愚蠢的眼神。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挨一顿臭骂,事实上他也确实挨了骂,可是谁能告诉他,杀王震林叫没出息?
胡宴的脑子有短暂的断片。
面前的女人跟母夜叉似的朝他咆哮,他听着却顺耳极了,仿若天籁。
陈皎又要拿东西砸他,他连忙抱住头,她指着他骂骂咧咧道:“狗东西,你若给我把王震凤杀了,我立马叫你祖宗!”
胡宴窝囊道:“老头儿当时晕了过去。”
陈皎愣了愣,立马上前问:“有没有死?”
胡宴摇头,“被气晕了,当时王家乱作一团,到处找大夫。”
陈皎这才觉得舒坦了些,歹毒道:“那老头都七十多了,肯定扛不过去。”
胡宴:“……”
陈皎心绪翻涌,来回踱步,胡宴小声道:“那王震林……”
陈皎:“杀了就杀了,别打岔。”
胡宴闭嘴。
也在这时,徐昭怕胡宴受罚匆匆前来。陈皎知道他想说什么,没好气道:“急什么,我没吃人。”
徐昭:“……”
见胡宴没什么异常,冲他道:“滚出去,等会儿领军棍。”
胡宴起身屁颠屁颠走了。
徐昭求情道:“那小子虽是莽夫,平时也算收敛,擅自杀人定是忍无可忍,还请九娘子从轻发落。”
陈皎没心思讨论这个问题,而是问:“王太守被气晕过去了,你说他会不会一下子气死了?”
徐昭:“???”
陈皎:“老家伙命长,我得趁热打铁,让王家彻底乱起来,火上浇油气死他。”
徐昭:“……”
“你去把吴主记给我找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九娘子是打算清查王家的田地?”
“对,趁热打铁,把王太守名下的田地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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