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去大牢打探。
陈皎一行人由差役引着去到大牢,那地方潮湿,一股子霉臭,马春嫌弃道:“这地方的公家饭可不好吃。”
陈皎喊了一声,“周宝雨!周宝雨可在里头?!”
听到她的声音,周宝雨犹如听到天籁之音,忙高声应道:“九娘子!我在里头!我在里头!”
严大刚精神一振,和马小勇纷纷爬起来探头张望。
陈皎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有狱卒偷偷出去报信,孔县丞刚走到门口就被吓得腿软,因为那狱卒同他说里头好像抓错了人。
狱卒小声道:“龅牙,就是那个龅牙好像跟他们是一伙的。”
孔县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进去看情形。
里头的陈皎走到周宝雨跟前,上下打量他道:“你可真长出息。”
周宝雨哭丧道:“九娘子,是他们不讲理,胡乱抓人。”
见孔县丞过来了,陈皎指了指周宝雨问:“敢问孔县丞,这几人因何缘故而被抓?”
孔县丞忙应道:“听说是寻衅滋事被抓。”
陈皎轻轻的“哦”了一声,淡淡道:“那就继续关着罢。”
周宝雨急了,“九娘子!我冤枉啊!我冤枉!”
陈皎看着孔县丞,又指了指周宝雨,“他说他冤枉。”
周宝雨替自己辩解,“村民交粮时衙门差役踢斛撒粮,我不服气与其辩了几句,结果惹恼了他们,被抓了进来,这里头有好些人都是因此而被抓的,请九娘子替我做主!”
陈皎环视大牢,最后落到孔县丞身上,“此人可有撒谎?”
孔县丞支支吾吾。
陈皎和颜悦色道:“孔县丞莫怕,此人是我手下的散吏,平日里刁钻得很,他若撒谎,我自当处罚。”
孔县丞汗颜道:“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当即差人把周宝雨等人放了。
陈皎很满意他的识趣,她并没兴致在大牢里多待,不过路过一铁槛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别的都是木槛,只有一间是铁槛,且还是关押的女人,她心下觉得好奇,问道:“为何关了一个女囚在这儿?”
孔县丞忙解释说:“此囚凶恶得很,在县里杀了数人,且力大无穷,寻常人极难制服,九娘子切莫靠近。”
陈皎 很爱惜小命,后退了几步。
当时那女人并未引起她的注意,一行人离开了大牢。
晚些时候温县令从外头回来,陈皎一行人已经安置到官舍。见天色已晚,温县令并未去官舍打扰。
孔县丞忧心忡忡,同他说起周宝雨一事。温县令阴沉着脸,说道:“孔二你无需自责,他们想必是有备而来。”
孔县丞:“陈九娘跟瘟神一样,把隔壁魏县搅得鸡犬不宁,如今来了这儿,多半要掀起事端。”顿了顿,“大令得差人跟吕士绅他们打声招呼,商议应对之策。”
温县令点头,“我知道。”
与此同时,官舍里的陈皎也在跟文远和等人商议长姑县的清查,就从税收开始查起走。
宋青则差人去市井打听当地的治安情况,兵分两路。
翌日陈皎等人去衙门查账,温县令恭迎大驾。
恰逢求贤令下放到县衙,上头说明年开春樊阳将进行一次考试,诚邀惠州学子前往应试。
陈皎甚感欣慰,因为求贤令上没有设门槛,只要自诩有学识者皆可奔赴考场。
差役把求贤令张贴出去,不仅如此,还会通知乡里的里正,把这一政令传播下去。
陈皎特别关注此事,在百姓围观求贤令时,亲自去看了看。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有会识字的年轻郎君读给人们听,似有不解。
因为按照以往,得靠有声誉,且德高望重的里正或官绅举荐,士人的名额才有机会层层上报到地方的中正评品论级。
而现在的求贤令则屏弃举荐这条路了,士子可以申请路引直接去樊阳州府考试求取入仕,全靠自身本事。
这种变化令不少人诧异,有人推崇道:“这求贤令好啊,不论出身,只要能读会写,都能去州府碰碰运气。”
“你想得美,州府的考试,只怕第一轮就刷下来了。”
“嗐,那也比求爷爷告姥姥好啊,寒窗苦读,若因着人脉不济,就蹉跎半生,那才叫划不来呢。”
“是这个理儿,不过谁知道上头的考试有没有人作弊呢?”
众人议论纷纷,见解不一。有人觉得求贤令甚好,也有人觉得马屎表面光。
不过也给寒门士子多了一条路选择,如果举荐行不通,那就去樊阳再战。
陈皎围观了阵儿,才进了衙门,按照老规矩先查看当地的户籍田地情况。
孔县丞不敢怠慢,赶忙差小吏把长姑县的户籍田地账簿取来供她查阅。
陈皎不想动手,直接让他们把当地官绅头上挂名的田地登记翻出来查。
不出所料,跟魏县一样有大户。
该县有六名士绅,家家户户头上都挂名不少田产,其中吕士绅家最多,五千多亩。
这一趟可没白来。
她当即差人去打听那几家士绅的情况,特别是他们的口碑。
通常口碑好的,当地百姓会拥护,这种处理起来比较棘手,因为他们会煽动百姓暴乱。
陈皎搞官绅已经很有经验了,先深挖,什么欺男霸女啊,霸占他人田地啊,人命案啊,先礼后兵把名声搞臭引起公愤,而后再替天行道打压分化,百试不爽。
再说回温县令这儿,查陈年旧案最管用,只要有人敢捅到衙门来,陈皎就能顺势清查。
在她埋首于一堆档案中时,胡宴和王学华他们总算过来了。
先前陈皎让胡宴去法华寺提取钱银扶持鲁正男他们搞育种,他回来复命,交回信物。
陈皎问了会儿话,他一一作答,那些钱银握在曹士安手里,会划拨一部分用于修缮衙门和官舍,其余则用作育种。
陈皎点头,说道:“你们沿途辛劳,且去歇一歇,明日得干活儿了。”
王学华鸡贼道:“小的方才听说长姑县有大户,九娘子是不是又可以发财了?”
陈皎被气笑了,提笔砸了去,被他机灵躲过了,“你这孙子,合着巴不得每个县都贪官污吏成群呐?”
王学华连连摆手,理直气壮道:“小的是看这边的衙门可比盛县气派多了,故而有所猜测。”
陈皎指了指他,“狗东西,明儿干活,重操旧业。”
王学华咧嘴高兴道:“领命!”
他们在盛县喝风,跑到这儿来自然盼着能捞一笔。
下午晚些时候宋青回来,说起从街坊打听来的消息,温县令的口碑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
周宝雨他们查旧案,也未发现太过出格的案子,并且牢里关押的犯人多数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被关进来的,隔几天就放了,通常只起威慑作用。
衙门的账目上也干净,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从种种迹象来看,陈皎意识到她遇到了一位老手。既然明面上看不出问题,那就走其他路子。
衙门的公粮还在收,但因为他们的到来,差役们收敛许多,断然不敢顶风作案。
陈皎有心打压大户,特地差人去盯吕士绅家,又时刻关注温县令等人的日常,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胡宴不解她为何瞻前顾后,说道:“那些官绅名下挂了这么多田地,清查名正言顺,九娘子何故畏首畏尾?”
陈皎嫌弃道:“莽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让他们着急跳脚主动来求和,方才省事省力,若不然你一家家清查下去,只怕年都过不清净。”
胡宴:“可是如今的情形,周宝雨他们也说县衙问题不大。”
陈皎:“你懂什么,欲盖弥彰懂吗,越是不显山露水,底下藏的祸才越大。”
胡宴听得迷糊,但他知道她聪明,定有道理。
就在事情僵局时,突破口还是马春无意间触发的,有时候她会给陈皎开小灶,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跟庖厨张大娘讨盐时唠了几句。
张大娘说七府巷的井盐要便宜点,马春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应是私盐。
也该马春跟陈皎他们厮混久了政治态度高度敏感,因为贩卖私盐的罪名很重,私盐贩子通常都是藏着掖着,但见张大娘的语气,似乎很寻常。
马春同陈皎提了一嘴,说七府巷的私盐比官盐便宜,连官舍都在那儿买。
陈皎愣了愣,诧异道:“这般光明正大?”
马春摇头,“奴婢也不晓得,但见张大娘的语气,似乎习以为常。”
陈皎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自古以来盐铁官营,因为暴利。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利益驱使下自然会滋生出胆大的私盐贩子。他们不用缴纳盐税,价格自要比官盐低廉,深受百姓喜爱。
毕竟东西便宜,且谁都离不开。
但通常情况私盐贩都是谨小慎微藏着掖着,怕遭逮。这儿连官舍都买私盐,那就有点意思了。
陈皎当即差王学华他们去七府巷盯梢,打算从私盐贩身上着手。
别说,还真打听到了些许名堂来。
那七府巷的柳家平日里卖的是粮油,私盐藏着掖着卖,生意还挺不错。
王学华和马小勇从街坊邻里嘴中探听到柳家商贾还挺有钱。
这路子王学华可熟了,根据魏县的经历,断定为官商勾结。
马小勇对他很崇拜,“王哥这么厉害!”
王学华得意道:“我这是跟九娘子学的,你想啊,私盐可是重罪,那柳家敢开档口行事,可见把衙门那帮人喂饱了的,若不然,差役天天来生事,他哪能发大财?”
马小勇点头,“甚有道理。”
王学华,“不信你等着瞧,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
他们把探听来的消息报到陈皎那里,陈皎思忖半晌,说道:“这差事就交给胡宴你们去做,务必一击即中,柳家人谁都别放跑了。”
胡宴点头,“领命。”
柳家的动静终归闹得有点大,半夜官兵们打着火把将其围了,来得突然。
消息传进衙门时温县令睡得正香,忽听房门被拍得砰砰响,把两口子惊醒了。
家奴在外头着急道:“不好了家主,孔县丞来报,说柳家出事了。”
温县令迷糊问:“哪个柳家?”
家奴:“七府巷的柳家!”
听到这话,温县令的瞌睡顿时就吓飞了,赶忙翻身下床,取火折子点燃油灯。
夫人蒋氏发牢骚道:“真是的,大半夜瞎闹什么?”
温县令没有说话,只起床穿衣裳,面色阴沉得骇人。
外头的孔县丞冷得直哆嗦,大半夜的被挖了起来,满脸怨气。
不一会儿温县令出来,孔县丞忙迎了上去,说道:“陈九娘不知发什么癫,命官兵把柳家给围了,连只苍蝇都没放出去!”
温县令皱眉道:“去看看。”
一行人打着火把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柳家被搅得鸡犬不宁,狗叫声狂吠不止,家奴全都害怕地抱头蹲在地上。
胡宴大马金刀站在院子里,他生得牛高马大,样子又唬人,叫人不敢造次。
家奴和家眷们皆被关进一间屋里,女人们恐慌的呜咽声难掩不安。幸亏这群官兵只抓人没乱来,若不然她们只怕体面全无。
一夜之间,柳家的铺子,祖宅,别院,全都被查封。
当温县令赶到柳宅时,院里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陈皎故意让胡宴来捉人,就是要让温县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胡宴确实是个老大粗,又没什么耐心,温县令问起缘由,他只道有人举报柳家贩卖私盐,前来捉人审问。
温县令觉得这事该走衙门,要跟他辩理,胡宴不耐烦亮了兵刃,大嗓门道:“老子办案还要讲道理吗?!”
温县令被唬住了,孔县丞赶忙把他往后拉。差役们个个都不敢吭声,因为跟官兵比起来,他们的匪性差远了。
温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敢怒不敢言。
怕柳司齐出岔子,王学华等人一直守着他。
当天晚上温县令差人走了一趟吕家报信,第二天一早他就去官舍见陈皎。
陈皎昨晚歇得迟,马春把温县令拦在外头,说道:“我们九娘子昨夜歇得晚,恐要等会儿才能见温县令。”
温县令忙道:“无妨,下官等着便是。”
马春这才进了屋。
温县令内心忐忑,他们早就从太守府接到消息说陈九娘会来清查,特地把衙门清理了一遍,不曾想还是出了岔子。
待到日上三竿,陈皎才接见了他,温县令行过礼后,问起柳家。
陈皎淡淡道:“有人举报说柳家靠卖私盐发家,我管了管,温县令有什么异议吗?”
温县令忙道:“不敢,不敢。”顿了顿,“下官是想问,九娘子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只管开口。”
陈皎弯了弯唇角,“不劳温县令费心了,你手头的事也不少。”
温县令碰了钉子,只得窝囊退下。
陈皎亲自走了一趟柳宅,那柳宅确实如王学华所言那般贼有钱,里头处处讲究,透着小别致。
陈皎打量屋里的陈设,问道:“昨晚可有伤人?”
胡宴回答道:“不曾。”
陈皎:“女眷呢?”
胡宴:“都老实着。”
陈皎看了他一眼,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稍后柳司齐被五花大绑带上来,王学华把他按跪在地上,说道:“九娘子,这就是柳家的家主。”
陈皎跂坐在榻上,打量柳司齐,看着也不过四十岁的模样,她开门见山问:“你们柳家贩卖的盐,是从何处得来的?”
柳司齐垂首,不敢吭声。
胡宴不耐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柳司齐这才支支吾吾道:“是草民从永圣那边私运而来。”
陈皎:“那边有井盐?”
柳司齐点头。
王学华他们从柳家的地窖里翻找出十多石盐,这罪名是怎么都洗不掉的。
陈皎继续道:“你们柳家在七府巷贩卖私盐,衙门不管吗?”
柳司齐忙道:“贩卖私盐触犯律法,自然不敢声张,衙门不清楚内情,我们也不敢让他们知道。”
陈皎挑眉,轻轻的“哦”了一声,王学华卑鄙道:“九娘子,女眷中有一名孕妇,快要临盆了。”
此话一出,柳司齐果然紧张起来,陈皎道:“把她带来我瞧瞧。”
片刻后那孕妇被带了过来,怀身大肚的,一张脸惨白,显然被吓坏了。
陈皎见她年轻,问柳司齐道:“妾室?”
那孕妇眼泪汪汪,哭道:“求九娘子开恩,饶了我家郎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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