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一想,把她放掉又杀了,似乎并无意义。
裴长秀揣着狐疑一路快马加鞭狂奔,她马术精湛,在入夜前已经跑得老远。
晚上马春撑灯伺候陈皎就寝,不太确定道:“小娘子真笃定裴长秀能折返回来吗?”
陈皎取下头上的发饰,随口道:“鬼知道呢 。”
马春肉疼道:“她若真跑了,那小娘子可亏得惨,一匹马得值不少钱银。”
陈皎失笑,不以为意道:“我行事讲究一个缘分,留不住的人不留也罢。”
马春:“是这个理。”
陈皎:“能跟着我的人,定然也与我臭味相投,若没有共同的志趣,单靠利益牵扯,是走不远的。”
听她这般说,马春觉得她的胸怀格局确实比寻常人大。
其实陈皎一点都不担心裴长秀跑了,因为这个世道到处都是坑,她能选择跑出去,肯定还是有求生欲的,只要有求生欲就行。
衙门里一边清查柳家私盐的门路,一边寻找温县令藏的钱银。陈皎特地去过别院两回,里头不算太大,也没什么特别的。
起初她猜测温县令把钱银藏在地下,结果到处敲敲找找,并未发现异常。
温家的家仆说温县令喜欢字画,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作画,一呆就是整日。
陈皎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观察,一时间没有头绪。
与此同时,跑到盛县的裴长秀又折返回来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家破人亡,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在天地间游走,无比迷茫。
她牵着马,灰头土脸,茫然地眺望远方的山峦。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也不喜欢南方,她想回曲州,可是她清楚的明白,她回不去了。
那片被胡人践踏的地方,她的家乡……在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浮萍一般,没有归宿。
她不怕死亡,却又畏惧死亡,因为不能就这样死去,不甘心!
裴家老小二十多条人命,她的父母,她的丈夫,她的一双儿女,她的姐姐……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她害怕午夜梦回时看到父亲那张黯然的脸。
犹记得小时候父亲告诉她,入了伍的士兵,就该死在沙场上。她裴长秀的归宿应该是沙场,是家乡的故土,而不是客死异乡。
“想杀回去吗,告诉你爹,你能。”
想到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裴长秀思绪翻涌。她从未见过后宅女郎会有这样的眼神,犀利,充满着对权欲的狂热。
说起来她对陈九娘的印象不算太坏。
想杀回去吗?
那声音似带着某种魔力,时刻萦绕在裴长秀的脑中,犹如迷茫中的一盏明灯,指使她前进的方向。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使然,裴长秀在盛县打听陈九娘的口碑时,出奇的好。
曾经撒下的种子在这一刻发芽,裴长秀是第一个主动选择投奔陈皎的人。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只要撒下的种子足够多,那么整个惠州,乃至五湖四海,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裴长秀重回衙门时,陈皎在午休,她正为温县令一事烦恼。
马春很兴奋,不惜打扰她午休前来告知。陈皎有起床气,给裴长秀抛出一道难题。
把温县令贪污的钱银找出来。
裴长秀一头雾水,马春让周宝雨跟她讲清楚前因后果。
裴长秀当即问:“衙门的地下查找过吗?”
周宝雨点头,“找过的,没有。”
裴长秀:“房顶呢?”
周宝雨:“全都找过。”
这关乎裴长秀是否能成功投奔,立马叫来温家的家奴仔细盘问,弄清楚温县令的喜好。
她比陈皎年长许多,常年跟军营和官场打交道,见识也广,想法跟陈皎差不多,认为温县令贪污的钱银肯定藏在某处,而不是寄存出去。
下午胡宴气急败坏过来汇报,说裴长秀那婆娘像个疯子似的拎着大锤砸衙门家属院里的墙,到处都砸得稀烂。
陈皎愣了愣,诧异道:“她砸墙做什么?”
胡宴激动道:“九娘子赶紧去看看,那娘们像条疯狗一样,拦都拦不住!”
陈皎忙去看情形。
当她过去时,裴长秀已经转移去了温县令的别院继续砸墙。
家属院里的墙体到处都被砸得稀烂,陈皎痛苦地闭眼,愈发觉得她手里的人有神经病。
哪晓得别院那边很快就传来消息,说书房的墙体里有新发现。
陈皎精神一振,大声道:“备马!”
一行人匆忙去往别院。
温县令的书房不大,然而当一面墙体被砸穿时,里头镶嵌的金银把周宝雨等人唬住了。
裴长秀似乎很有经验,顾不得尘土飞扬,一个劲拿大锤击打墙体。
那墙面经不起重力击打,倒下一片,镶嵌在里头的金条银锭全都掉了下来,晃花了众人的眼。
王学华骂骂咧咧道:“天菩萨!害得老子好找!”
待尘土散去后,人们聚上前刨金银,周宝雨忙道:“勿要私拿,等九娘子来定夺!”
裴长秀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周宝雨朝她拱手道:“裴娘子怎么知道那些赃款藏匿在墙里头?”
裴长秀言简意赅,“见多识广。”
周宝雨:“……”
他是服气的。
没过多时陈皎等人抵达别院,王学华迎了上前,激动道:“九娘子发大财了!墙壁里头好多金银!”
话语一落,陈皎一掌拍到他的脑门上,他“哎哟”一声蹦得老远。
书房的半面墙都被砸得稀烂,地上的金银掺杂在墙体里,琳琅满目。
陈皎见到那场面,顿时绷不住了,骂了句娘。她蹲下捡起一根金条,又环顾书房,骂骂咧咧道:“那龟孙儿,我在这儿坐了两天都没琢磨出名堂来。”
说罢看向裴长秀,问道:“你怎么知道墙体里藏有东西?”
裴长秀回答道:“家奴说温县令喜欢作画,时常在书房里呆许久,我碰碰运气。”
陈皎皱眉。
裴长秀淡淡道:“地下,房顶阁楼,墙体,杀人藏尸好去处,同样,藏金银也甚好。”
陈皎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因为她也干过,杀人藏尸,挖坑埋人。
王学华等人把那些金银一一清点出来,擦干净盛放到木箱里。
胡宴用充满着敌意的眼神打量裴长秀,她挑衅地抬下巴,故意说道:“裴某愿投奔九娘子,这份见面礼九娘子可满意?”
陈皎:“甚好。”
胡宴忙道:“九娘子切莫被她……”
陈皎看了他一眼,胡宴闭嘴。
最终经过周宝雨等人的清点,他们从墙体里砸出近两千两钱银,有好几十斤!
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陈皎很满意。
那些钱银被带回衙门,温县令被再次提审。当他看到自己藏的私房被陈九娘薅出来时,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陈皎捡起一根金条,故意在他跟前吹了吹,说道:“温县令好手段,可让我好找。”
温县令垂首沉默。
陈皎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我洗耳恭听。”
温县令的后背沁出不少冷汗,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陈皎忽地一掌拍到案几上,犀利问:“柳家贩卖私盐,你可有话要说?!”
温县令讷讷道:“无话可说。”
陈皎柳眉一横,“柳家的私盐可是由吕士绅从永圣那边的渠道走私运送过来的?”
听到这话,温县令冷汗淋漓,硬着头皮道:“下官不知。”
陈皎:“你还想隐瞒!”又道,“柳家寻常商贾,若没有门路,岂能拿到永圣的井盐私售?!”
温县令不敢答话。
陈皎目光如炬,“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莫要以为吕家是怀安郡太守的老师,我陈九娘就不敢办他。今日我不妨告诉你,我不单要办吕家,连虞太守一并查办!”
说罢看向差役,“来人,给我拖下去!若不如实交代,打死论处!”
差役当即把温县令拖了下去,紧接着孔县丞被带了上来。
见到木箱里的钱银,孔县丞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陈皎还没问话,就恐惧道:“九娘子我招!我什么都招!”
那孔县丞是个怂货,贪生怕死,把衙门平时敛财的行径尽数吐露。
一部分是柳家贿赂,一部分是侵吞灾款和税收,还有则是在处理案子上收受贿赂。
周宝雨做下笔录,让他签字画押。
晚些时候温县令也扛不住杖打,愿意招供,但咬死不清楚柳家私盐的门路渠道。
陈皎并不着急,只命人把温县令的事迹散布出去,动摇吕家。
当县城里的百姓听说从温家别院的墙体里砸出近两千两钱银时无不乍舌,人人都恨贪官,纷纷口诛笔伐。
这个时候宋青他们从吕家探来一道非常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吕家豢养着许多家丁,皆是年轻力壮之人。
陈皎生出警惕心,问宋青道:“吕家究竟有多少家奴?”
宋青:“莫约一百多人,这些人有佃户,庄子家奴,府里杂役等等,大部分都很年轻。”
马春好奇道:“真是奇了,这年头战乱频发,又征兵连连,哪来这么多年轻力壮的人养到一起?”
她这一说,陈皎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合着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家丁,而是养的私兵。
意识到她很有可能碰到了硬茬儿,当即叮嘱宋青勿要打草惊蛇,再行刺探。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煽动百姓打砸衙门讨要说法,因为柳家商铺被查封影响了老百姓买私盐,损了他们的利益。
周宝雨很是不满,数落道:“简直是一帮刁民,他们买私盐还有理了?!”
陈皎头痛道:“于百姓来说,官盐私盐并没有两样,只要是便宜惠民的就是利好。”
文远和忧心忡忡,“这事多半是吕家在背地里煽动,他家有私盐渠道,从中获利,当地百姓也在私盐里获利。
“而今衙门把柳家端了,他们自然不依,官绅和百姓联合闹将起来,恐压不住啊。”
所有人都看向陈皎,要如何破这个局。
第50章 陈九娘灭族
文远和的话确实是道难题,私盐触及到百姓利益,他们才不会管因果,只会看自身利益是否受损。
很快衙门口聚集了大量百姓,纷纷前来讨要说法。
胡宴鲁莽,陈皎不敢让他出去应付,只派宋青带人去维持秩序。
老百姓声势浩大,对衙门进行一番打砸,痛骂狗官欺压百姓,敲骨吸髓。
陈皎挺无奈,因为官盐暴利,税收进的是国库,她目前并没有法子改变现状。
这个时期的盐尤为金贵,可不比现代那般价廉,因果涉及到制度等诸多因素,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的。
宋青试图与他们辩理,结果遭到一顿痛骂。
一老儿拄着拐杖叫嚷,厉声道:“狗官!睁开你们的眼看一看,柳家的盐我们老百姓吃得起!官家的盐贵得咬人,谁愿意去当冤大头?!”
“对!这还不是你们官府逼出来的!如果衙门有把咱们当人看,谁还去买那私盐?!”
“什么狗屁公家!依我之见,是私盐的钱银进了商户手里他们眼热不高兴了,故意作祟让我们老百姓日子不好过!”
“打死他们!打死这群吸人血的狗东西!谁叫他们来做主了,温县令在时,也不见柳家有什么问题,他们一来就抄家灭族的,简直强权欺人!”
面对众人的怒火,宋青不敢硬碰硬,只能收兵做缩头乌龟,因为他们真的会打人!
民众阻拦着实令衙门不好行事,甚至出去都还得偷偷摸摸。衙门也不能以妨碍公务为由激化矛盾,这情形比当初在魏县还难搞。
吕家轻易挑起衙门跟百姓之间的矛盾,坐山观虎斗。
吕德旭伺候自家老子汤药,同他说起目前的情形。吕公致淡淡道:“不过是女流之辈,掀得起什么浪来。”
吕德旭:“爹说得是。”
吕公致又问:“温县令的嘴可紧?”
吕德旭:“上头有虞太守,他若想留机会保命,不紧也得紧。”
吕公致:“叫永圣那边警醒着些,莫要被他们抓住把柄。”
吕德旭应是。
城里的百姓因吕家的煽动全都团结起来妨碍官差公务,先前陈皎因找不出温县令贪污的钱银而僵局,现在又因百姓的阻拦再次陷入停滞中。
在手下人都拿不出个主意时,陈皎独自关在库房里,坐在木箱前看搜罗来的金银。
温县令是个讲究人,喜欢金条和元宝,甚至有些元宝还是赈灾用的专用银。
陈皎捡起金条敲得叮当响,她可不是什么圣人,面对这些钱银,若说没有贪欲,那肯定是假的。
谁不爱财呢?
更何况她在魏县贪来的钱银投了大半到盛县的种粮培育上,府里的钱银则是留给自家老娘傍身用的,自然要想法子在外头捞油水,还得给官兵们好处收拢人心。
处处都要钱。
陈皎好愁,她发愁地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摸金条,一会儿摸元宝,一会儿又摸从柳家抄来的珠宝首饰。
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
她腹中一边算计能从吕家掏出多少家产,一边算计得花多少钱银才能把官盐的事搂下来。
胡宴见她似乎很烦恼的样子,忍不住道:“九娘子怀疑柳家通过吕士绅的门路提取私盐,你若准予,属下愿用刑盘问柳司齐。”
陈皎扭头看他,“你要如何用刑?”
胡宴是个老大粗,没有崔珏的擅度人心,但有狠劲儿,说道:“只要九娘子准允杀人,柳家大大小小都能杀,杀到柳司齐一人为止。”
陈皎沉默。
胡宴继续道:“九娘子还是太过仁善,若崔郎君在,只怕柳司齐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皎还是没有吭声。
柳家按量刑来定,是可以抄家灭族的,只要他们供出私盐出处,她就能名正言顺查吕家。
但柳司齐是个犟种。
胡宴专治犟种,起了杀心,不是要杀柳司齐,而是杀他全家,且还是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杀到他开口为止。
这事陈皎干不出来,但她不可能被柳司齐阻拦。
攀爬的路上哪能没有尸骨做垫脚石呢,陈皎没有准予,但也没有阻拦,算是默认。
柳家十多口直系亲属皆遭了殃,除了古氏外,其余老小皆被领到柳司齐面前,一个个绞杀。
胡宴把柳司齐的妻妾老母儿女贴上编号,逼着他抽签,抽到哪个杀哪个。
那种心理上的折磨是可怕的,亲眷们全都悲声一片,哭求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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