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别弄了,够吃了。”
桌上已经有三个菜了。
陈厌端着最后一道汤出来,“就这一个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
南蓁都不记得自己买过些什么。
这些像是陈厌凭空变出来的。
她没着急动筷子,等陈厌坐下来,她把手边的杯子推给他,“你多喝点热的,当心感冒。”
陈厌眉目挂上温温的笑,“你也喝。”
“我又没淋雨。”南蓁盛了碗汤,“我吃饭。”
两人这样平淡温馨的相处,像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
可实际算起来,不过一年半而已。
南蓁已经忘记一年半之前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了。
突然,陈厌手机响了。
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黑眸却在触及屏幕的瞬间肉眼可见地结了冰。
南蓁明显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在一点点凝固。
她没暴露自己的好奇,淡声问,“怎么了?”
陈厌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温度,“没什么。”
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重新拿起碗筷,挑了两下。
“你下午就去了超市?”他问。
“嗯。”南蓁垂眸,眼睫眨了两下,嘴唇不自觉缩起来,“今天这个辣椒好辣。”
陈厌冷淡地看着她,“我没放辣椒。”
南蓁面不改色,“那可能吃到姜丝了吧。”
右手的肌肉无声地紧绷。
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去给你倒水。”
片刻,他倒了杯牛奶出来。
“含着别吞,解辣。”他说。
“谢谢。”南蓁端起杯子,含了一小口进嘴里。
陈厌在她对面坐下来。
暖调的氛围灯下,桌上的菜肴色泽鲜嫩,每一道看起来都非常诱人。
餐桌上方的灯是南蓁专门请人设计过的,因为时常一个人吃饭,她想让食物看起来更有吸引力些,她才会愿意老老实实坐在这把它们吃下去。
只是现在看着,太过鲜明丰富的颜色像被一个个色块拼凑起来,美好得不太真实。
陈厌在对面突然开口,“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怎么会做饭?”
南蓁抬眼。
她嘴里含着奶,不能说话。
“因为我一个人住,不会做饭的话,会被饿死。”他轻声说。
南蓁一怔。
少年鸦羽般的黑色眼睫密不透风地压下来,任凭再暖的光也照不亮他眸子里的黑。
“而且,饭做得好的话游静云会夸我,她会多在家里停留几天。”他停顿,自嘲地勾下了唇,“其实有阵子,我挺想让她在家陪我的。”
含在嘴里的那口牛奶被体温加热,逐渐泛出奶香和一丝腥气。
南蓁很少喝牛奶,就是怕这股奶腥。
但她没有咽下去。
只是任由这股味道静静在口腔里发散。
她注视着陈厌脸上的神情,试图从中体会他突然对她说这些的动机。
但什么也没有。
他日渐完美的轮廓,像一尊雕塑。
只是这雕塑似乎不够细腻,没有人物该有的神态与表情,他面无波澜的眼,仿佛只是一对价值连城的黑色宝石。
宝石再罕见,也不会被谁焐热。
南蓁胸口一阵闷痛。
她皱眉。
陈厌低垂的眼帘错过了这个瞬间,他不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他身上的阴影不断加重。
一直到这个时候,南蓁才在他身上看到深沉和痛苦。
温热的牛奶不自觉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她抬起手,越过桌面,摸到他微凉的脸,“陈厌,别想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要往前看。”
她温软的手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陈厌偏过脸,不禁更多地贴住她的手心。
抬眼,往前看,他的面前是她。
他双手握住她,不安的像个孩子,“你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
他问过很多次的问题。
永远这两个字似乎是他的执念。
南蓁眸光轻动,片刻后才恢复平静,“人生还长,那一天到来之前,没有人能说永远。”
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陈厌眉目沉沉,没再开口。
-
夜半时分。
万物俱寂。
二楼白色纱帘后,少年幽魂般的身影随风轻荡。
床上熟睡的女人,恬静的睡颜没有一丝防备。
陈厌寂静无声的黑眸,有温柔的流水,顺着她的轮廓滑落。
手机无声地在手中亮起,熄灭。
短暂的光亮破坏了夜色的浓郁,他视线渐冷。
屏幕上,章俊良亲自送南蓁到楼下,他们身后,永清商会的牌头格外醒目。
这不是她第一次去找章俊良了。
但陈厌毫不在意她的动机。
微微俯身,他在她额间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
没有欲念,纯净到几乎是虔诚。
他蜷缩在地台的角落,动作轻得完全没有惊扰她的梦境。
不论如何,只要能这样和她依偎着睡去,就好。
……
第32章
陈朝清这次来S市算是微服私访, 没几个人知道他来了。
上次见面草草结束后,南蓁又来见了他一次。
依旧是薇夜里的会所。
进门前,她见到章俊良从里面出来。
作为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友, 如今章俊良对张朝清来说只是下属, 是他手下众多关系网里的下层人物。
他们不再同步。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章俊良离开的时候, 脸色铁青。
没时间多想,南蓁被请进茶室。
不大的一个房间, 种满翠竹的露台尽力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摇曳出一片自然。
室内点着香, 像是檀香。
幽幽的萦绕出静谧。
陈朝清在茶台前泡茶。
温杯, 注水, 洗茶,醒茶,冲泡。
他左手不便,但每个步骤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像在做一场风雅的仪式。
慢条斯理的模样,
陈厌像极了他。
南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在这儿泡茶。
直到茶汤逐渐清澈,茶香飘到门口, 陈朝清才像是刚发现她似的,招了招手,“蓁蓁, 来。”
南蓁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朝清倒了杯茶给她,“尝尝这茶。”
南蓁双手接过,抿了一口。
茶香微苦, 后味回甘。
且香气绵长,久久不散。
她浅浅勾唇:“我不懂品茶, 只觉得挺好喝的。”
陈朝清爽朗一笑,沟壑堆叠的眼角笑意被埋得很深,“你还年轻,茶的奥妙需要时间体会。”
南蓁不置可否。
放下杯子,南蓁开门见山,“陈伯伯,我今天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跟您道歉的,上次...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话到一半,陈朝清抬手打断她。
“陈伯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你不必解释,我也没有怪你。这次我突然回来,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倒是我要跟你道歉了。你把陈厌照顾的这么好,是他不该瞒着你。”
他说道歉,其实是替陈厌。
不愧是陈董,三两句话,便点出了矛盾的主体。
他说了,是陈厌不该瞒着她。
南蓁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陈朝清这时从茶台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南蓁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
他问:“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吗?”
南蓁抽出一张,瞬间愣住。
照片上,午夜时分。
陈厌体贴地拉开车门,付白薇荡漾着一脸甜蜜,正从他身前钻进车里。
血液似乎凝固,冰凉从指尖一寸寸爬上手臂,她手腕僵硬,差点拿不住这一张薄薄的相片。
“据我所知,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陈朝清品着杯中清茶,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不知道家世如何,要是清白人家,倒也不妨让他们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四个字尖锐地扎进耳朵,南蓁只觉耳膜一阵刺痛,嗡鸣再次出现。
她镇定地放下照片,淡声说:“她叫付白薇。陈厌跟她确实是同学。至于家世,我不清楚。但我想只要你愿意,很快就会清楚。”
她后半句话有些直接。
陈朝清却不介意,他深笑,“确实如此。”
南蓁不知道他给她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发现了她和陈厌的秘密?还是单纯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些事情?
肯定不是后者。
他刚才的话已经在提醒她,要是家世清白,她南蓁清白吗?
她是经济犯的女儿。
当年南振国因为公司破产,差点入狱。
她从没忘记他在拘留所里看她时充满懊悔与内疚的眼神,那场车祸不过是解脱。
他保住了名誉。
南蓁的名誉。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向含蓄内敛的人,她那么温和善良的父亲,到底是怎么跟经济犯罪扯上关系的?
她这些年一直试图弄明白这一点,但想来想去,除了陈朝清,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檀香抚不平她此刻内心的激荡,南蓁只想知道真相。
她变得急切,“我爸爸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陈伯伯,你能告诉我吗?”
陈朝清端着茶杯的手有片刻凝滞,但只是片刻。
他富含深意的眼神浑浊地望过来,“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南蓁蹙眉。
“何况,他也不一定希望你知道这一切。”陈朝清叹息,“他很爱你。这一点,我想你比陈伯伯清楚。”
在这件事上,他和章俊良的口吻出奇的一致。
对南振国当年的事,他们同情,惋惜,除了这些,他们只字不提。
就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这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默契让南蓁更加怀疑。
如果当年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讳莫如深?
她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从薇夜皇宫出来,仍旧是那条山路。
漫山遍野的荼糜已经凋零,残枝枯叶鬼手一样试图拉扯路过的人。
南蓁失神地一路下行。
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彷徨的神情更加恍惚。
秋风卷起落叶,在她身边打着旋。
挂了电话,南蓁才看见陈厌半个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
[有事,晚点回家]
没有主语。
她一时分不清他是让她晚点回去,还是说他自己。
持续的耳鸣让她找不到方向。
像鸽子脑袋里的磁场紊乱掉了,她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
天气,味道,所有感官。
她似乎生活在巨大的虚假里。
每个人都在说谎。
陈厌骗她,
章俊良骗她,
陈朝清也骗她。
说不定,连南振国都在骗她。
这个认知几乎摧毁了她过去的信念。
她曾固执地认为,南振国当年事出有因,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因,哪怕代价是陈厌,她也在所不惜。
但事到如今,无论她如何试探,这些人都不曾露出一丝马脚。
可世上真的有密不透风的墙吗?
她不信。
这些年里她好像无限接近这个真相,却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她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将她推远。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相在抗拒她还是她在抗拒真相?
她害怕那个答案。
重新给刚才那个号码打去电话,南蓁的语气几乎是慌乱。
“帮我约后天上午。”
……
-
陈厌学校这两天有校外活动。
去的不远,就在市郊。
中间要过一夜。
他本来不想去,但南蓁坚持。
她说了个词:
合群
“人是群体动物,你得学会融入在他们之中。”
南蓁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说。
陈厌倚在门框上,抄着手,冷淡的像个局外人,“你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高处不胜寒。”
南蓁手一顿,回眸看他,他斜斜倚立的身形锋利又漠然。
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与睥睨。
他还没经历过挫折,或者说,还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挫折。
他现在是真正无畏。
南蓁望着他,眼角浅浅莹出一丝笑,“可我不想你站那么高。”
陈厌微顿。
她轻柔的笑,带着似有若无的怅然,“高处很高,也很孤独。我宁愿你在下面站着。”
说着,大约是觉得这话题有些沉重,南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上面对颈椎有好处。”
她玩笑时脸上有少女的灵动。
陈厌眸子沉了沉,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语气很低,“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哪怕一个晚上。”
他说着话,唇又开始在她脸上游移。
南蓁很快被熟悉的颤栗与悸动占领,眩晕中,下巴被他挑起,更多地转向他。
眼睫轻轻颤了颤,陈厌雾气弥漫的眼映出她迷醉的脸。
他爱死她的沉沦。
即将深入的下一秒,南蓁却突然一僵。
她大力推开他,眼神不自然地退开半步。
抵触犹如洪水猛兽。
陈厌眉目一沉。
“……别闹了,还有东西没收完。”南蓁怕他看出什么,转过身去将折好的衣服抖开又折了一遍。
身后的人视线凝固,深深望着她,“你怎么了?”
她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怎么。”南蓁镇定地将他的行李袋拉好,再回身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将行李递给他,“你试试,重不重?”
陈厌神情不变,仍旧是能看穿她的犀利。
他半天不动,南蓁假装自己手酸,“快拿去啊。”
陈厌这才伸手。
接过来,手一松,行李落地。
砰一声。
南蓁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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