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事瞒着我。”
他声音冰凉,肯定的语气像发现了什么。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我哪有?”
陈厌的眼神就像探照灯,一寸寸剥开她的皮肤,赤/裸地刺入内里。
她害怕这种感觉。
仿佛砧板上的死鱼,还剩最后一口气,等着人在她身上开膛破肚。
南蓁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去,“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陈厌。”
“不要试图窥探我,哪怕你能看穿我,也请别显露出来。那样我会觉得你很可怕。”
她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对他提出明确要求。
陈厌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她强硬起来,他面上的阴沉便开始有龟裂的迹象。
将熄未熄的眸光里,他上前半步,轻轻伸手,压低的声音像是讨好,“我只是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南蓁最听不得他用这种低微的语气跟她说话,只要他露出这样的姿态,她就心软得顾不管他在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答应他。
手腕落在他手里,拇指指腹在她腕间柔软的轻蹭。
陈厌声音又沉又哑,像在撒娇,“南蓁。”
她微怔,僵硬地抽回手来,“...我也是有隐私的。”
“难道你每件事都告诉我了吗?”
话音落下,照片上付白薇甜蜜的笑脸闪进脑海。
南蓁深呼吸,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在意,她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从始至终没有去看陈厌的眼睛,自然不知道那里不知何时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幽暗里,足够将她淹没的浓雾在触及她眼角那一丝微妙的失落后又瞬间消散。
陈厌低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他语气很轻,柔得像在梦呓。
南蓁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行李袋放在床头,“早点休息。”离开了他的房间。
-
隔天一早,南蓁送陈厌出门。
他到底还是听话的。
出门前,他抱了抱她,为昨晚的事跟她道歉。
“昨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问了。别生我气了。”
他轻声求饶,南蓁没得拒绝的余地。
心软的不行。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我没生气。”
陈厌闻言,轻轻在她脸侧蹭,“等我回来,你会在家里等我,对不对?”
又快要入冬了,门后走廊上的风很凉。
带着清晨的寂寥。
南蓁被他怀里的温度熨帖着,暖得让人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角。
“嗯。”
陈厌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他喜欢这种拥抱的姿势。
他们紧密地贴合,连风也挤不进他们之间。
全世界再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将他们分开。
天光一点点驱散晨雾,突兀的刺进南蓁的眼眸。
她松开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他下了楼。
直到陈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南蓁脸上所有的温柔瞬间消失不见。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也拎了个行李袋出来。
驼色风衣和墨镜让她紧张下楼的身影看起来像在执行某种神秘任务的特工。
南蓁没有开自己的车,在路边随便拦了辆出租。
上去后对司机道:“去机场。”
第33章
一个小时的短途飞行。
接到章俊良电话的时候, 南蓁刚刚落地。
林莫正在出口等她。
他来这出差,正好这两天空下来了,主动来给她当司机。
南蓁无心追究这个正好背后的水分, 她一面接起电话, 一面走出去。
林莫已经看见她了, 抬了抬手示意方向, 他绕过人群迎向她。
“东西我发给你了,你那边...”
南蓁“嗯”了一声, 打断他, “就这两天。”
“我在外地, 一会儿再跟您细说。”
挂了电话, 林莫恰好到跟前。
见她手上有行李,他绅士地要帮她拎,“车在外面,我先送你过去, 你结束了打给我, 我去接你,中午一块吃个饭。”
南蓁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自己来就好。”
她淡淡勾了下唇角,“知道你有工作,其实你连机场都不用来的。”
几天不见, 南蓁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褐色眸子里笑意浅淡疏离,温柔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与电话里她温软的嗓音不同,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林莫却比不能和她见面还要感到挫败。
他始终没在她看他的眼神里找到那种柔软。
短暂的失落过后, 他保持着一惯的温和体贴,“没关系, 举手之劳罢了。”
他尽可能弱化自己的刻意,同时减轻南蓁的负担,“边走边说吧,不早了。”
林莫的车就停在外面。
上了车,还没驶出机场高速,陈厌的电话就来了。
南蓁没接。
电话响过五声之后自动挂断。
大约以为她还在睡觉。
他没再打来。
林莫看着后视镜里南蓁的侧脸,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她脸边的长发,一缕缕地飘在车里。
她随手压了压,将发丝尽数勾到耳后,神情淡然到冷漠。
心念微动,林莫还是问了,“你决定好了?”
“..什么?”
南蓁从窗外收回视线,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
“我是说这件事,你告诉..他了吗?”林莫把着方向盘,视线注视在灰色秋天的高速上。
他没说陈厌的名字。
但南蓁知道他是在问他。
默了默,她轻声道,“这种事,没法说。”
林莫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变,但为数不多的见面中,陈厌给他的感觉就像个强权者。
大约是因为遗传吧,尽管陈厌还小,但他身上的压迫感不比林莫见过的其他大人物差多少。
不管南蓁出于什么原因,趁早离开他都是个正确的决定。
见她似乎还有些忧郁彷徨,林莫安慰她,“他总要学会长大的。”
“是啊。”南蓁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疾风迷离了她的视线。
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变得和陈厌一样,连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在想什么。
-
后面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原定行程缩短了半天。
依旧是一大早赶飞机。
林莫跟她一起回来。
婉拒了他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南蓁独自打车。
路上很顺,到家的时候才不到十点。
陈厌大约下午才会回来。
还有时间整理,她松了口气。
上楼换好衣服,正准备洗个澡,突然有人开门。
南蓁从浴室里探出脑袋,诧异地睁大眼睛,“陈厌?”
玄关空间逼仄,又没开灯,陈厌仍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他一手勾着行李袋,一手提着一兜子草莓,外套搭在臂弯里。
大约是背着光的关系,他脸色阴阴的,眉目间被额发的阴影遮盖,愈发模糊不清。
抬眸看见南蓁,他眼中的阴郁忽明忽暗。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浴室和玄关是连在一起的,见他脸色不好,南蓁紧张地上前,“怎么了,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厌凝着她。
漆黑的,深不见底。
这充满冲击力的一眼几乎将她击穿。
南蓁心尖倏地一紧。
他发现什么了?
伸出去的手下意识收了回来,“...陈厌?”
她大约不知道自己心虚的有多明显。
陈厌看着她藏在身侧的双手,漆黑的眼眸更加暗了两分。
鸦羽般的长睫敛了敛,掩去他眼底狂烈的暗涌,他低头换鞋,“坐车累了。”
他嗓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熬了夜的。
“给你买了点草莓。”
他递给她。
已经这个季节了,南蓁很少见到外面有卖草莓的。
但陈厌拎回来的这些,个个又大又红。
饱满得很异常。
南蓁愣愣地接过来。
换完鞋,陈厌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经过她身边,他身上烟草的苦涩味道几乎盖过了那股好闻的莲花香气。
紧缩的心脏还在不断被挤压着。
不应季的水果,反常的态度。
南蓁明显感觉到陈厌变得浑浊的状态。
就像往平静的湖面丢一块石头,惊动了水底的泥沙,清澈见底的水面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才一天没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外面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房间里的人。
南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然后去了厨房。
远处的水流声像窗户外的白噪音。
细微的嗡嗡。
陈厌面朝窗外。
纱帘一层层筛过日光,只剩微弱的昏暗,匍匐在他脚下。
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几乎被他捏碎。
黑色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眼睛。
最终化成诡异的幽静。
不怒反笑。
“呵。”
陈厌低哑的嗓音宛如魔音,无边无际,没有来源,也无归宿,只有深不见底的无尽黑暗。
……
-
陈厌的不对劲持续了好几天。
南蓁不敢问,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被拉开。
不确定陈厌是否跟她有同样的感觉。
应该是有的。
否则他不会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她。
不是探究,也不像好奇。
他深沉的目光里多了两分..宽容。
像已经发现小孩做了坏事的家长,他在等着她跟他坦白。
可她瞒着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南蓁不敢轻举妄动。
无论如何安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为了他好,她始终抹不掉已经在心里生根了的愧疚。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号那天,南蓁带陈厌去了趟派出所。
宋明辉的拘留期限到了,是否起诉决定了他能不能重获自由。
律师在门口等着他们。
登记、签字,进入会面区。
南蓁提出不直接见面。
隔着单面玻璃,隔壁房间里,被关了很久的宋明辉神情黯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额角还贴着纱布,右下颌一大片青黄的痕迹,是淤青还未消退。
她有些意外,那天见到的时候他似乎并未受伤。
负责接领他们的民警见惯不怪地解释:“抓到他的时候刚被另一群混混教训过。”
“这种人大多都是被欺负过的,心理多少有点扭曲,就想找比自己更弱的人报复回去,恶性循环。没办法。不过他都快二十了,继续放任下去,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社会头条上的人。你们起诉也好,进去改造两年,说不定有救。”
南蓁不由皱了下眉,听他这样说,加害者貌似情有可原,起诉他倒是救了他。
那陈厌怎么办?
他不无辜吗?
民警把他们带进隔间后就出去了。
陈厌站在玻璃前,没什么情绪的侧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南蓁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视线抬起来,他略显晦涩的黑眸一片冰凉的漠然。
她一顿。
“想好了吗,要不要起诉?”
另一边的房间里,宋明辉一听律师说有可能会坐牢,干裂的嘴角忽然诡异地一抽,接着,他捂住脸失声痛哭,那哭声凄惨,断断续续的,又像怪笑。
警官说得对。
他心理早就扭曲了。
害怕坐牢是本能,跟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暴行没有冲突。
他到昨天之前都还坚持不向陈厌道歉。
南蓁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宁可坐牢都不愿意道歉,直到今天看见他这样嚎啕大哭,她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只觉得何必呢?
陈厌淡淡转回眼,“我能去见他么。”
南蓁特地申请不直接见面,就是怕宋明辉看到陈厌会再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来,现在他又要去见他,她有点担心。
“在这不会有事的。”陈厌安慰她,“一下就好。”
南蓁妥协,“好吧。我去跟刘律师说一下。”
很快,单面玻璃背后的屋子里,陈厌坐在了刘律师的位置上。
他背对着南蓁,除了搭在桌面的那双手,南蓁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
宋明辉从见到陈厌的那一刻起就变得有些不安,他目光闪烁,赤红的眼眶看起来有些骇人,扣紧的双手不断掐着手背,仿佛在竭力控制着情绪。
南蓁蹙眉,他没戴手铐,会面室里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她担心他情绪过激下会做出什么。
但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听了好一会儿,除了宋明辉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抖动不断撞击地面,再没其他声音传来。
陈厌没有说话。
宋明辉也没有。
很快,连椅子的声音都消失了。
冗长的沉默让两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无言的诡异。
时间快到了,陈厌离开之前似乎做了一个动作。
因为背对,南蓁只看见他两只手短暂地在桌面上交叠了一下,随即起身。
宋明辉却像得到了某种暗示,他闪动的眼神瞬间静止。
几乎是呆滞。
他失神地盯着陈厌的左手,发红的眼睛像感染了未知病毒,忽的,南蓁看见他眼角闪过一丝癫狂。
她心头一凛,顿时冲了出去。
第34章
陈厌正好从另一端的房间里出来。
“你没事吧?”南蓁心急如焚地跑过去拉住他, 直到确定他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
“没有。”陈厌接住她的身体,身体挡在门前, 似乎有些意外。
南蓁说不出刚才宋明辉那个眼神代表什么含义, 但直觉告诉她那很危险, 像被逼到角落里的老鼠, 惊惶之余,他似乎还在等着机会反戈一击。
“你不要再跟他见面了。”她眉头紧皱。
比起她的提防, 陈厌云淡风轻地看了看她急切拖着他手臂的双手, 眼角微微露出一丝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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