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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心动——鹿燃【完结+番外】

时间:2025-01-31 17:20:09  作者:鹿燃【完结+番外】
  “你们找谁啊?”看出这三位的局促,唐薏先开口发问,吐出的白雾在脸前散开。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明显较为年长的到最前来,他浅一打量面前唐薏,见穿着光亮,又在门口下马停车,便猜她是身后园子里的人,便道:“我们是来看望江观云江大人的。”
  风寒雪冷,连嗓音都干巴发皱,似呷着一口痰。
  “江大人?”虽对面直报了江观云的名号,可乍一听江大人,唐薏还是有些懵愣。
  “回姑娘的话,我们是江州人氏,之前江大人在江州为官,曾为我们江州百姓做过不少好事,我们也是受过江大人恩惠的,如今听说江大人病了,便赶在农闲时来看看他。”
  “本来从江州到此半个月也就能到了,谁知一场大雪倒耽误了不少脚程,到京城已是今日了。方才到了府门前,看门的老爷说不见客,我们几个没法子便只能围着贵府转了一圈儿,看看能不能见到人,”老者颤颤巍巍让出路来,指了身后阶上装得满登登的几个布袋子,“这些都是我们那里的山货,都是我们一路背过来的,如若看望不便,便将这些给江大人,也算是一点心意,还望姑娘给行个方便!”
  乡下人不会说场面话,只是看着唐薏的目光十分恳切,江州自京城路途遥远,就算是精壮年轻人怕也吃不消,冰天雪地里不知这几位老人是如何走过来的。
  恰逢这阵子江府闭门谢客,就算是不闭门,以江府现下的家风,那狗眼看人低的门房也未必会理他们,自是进不得门。看着几人一个个风霜苦脸,眼上却是有期翼的光,一时动容,只道:“你们大老远来了,自是得让你们见一见他,同我来吧。”
  随即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便去开门。
  一见得应,三人面上绽了笑意,忙将布带子又背到身上。
  唐薏看不过,想要伸手帮忙,却被几人躲开了,“不不,姑娘,这些东西随着我们一路风尘,小心弄脏了您的衣裳,我们来便成!”
  见此不成,唐薏也便不再勉强,只麻利上前带路。
  樱桃行在最前,三人自乡下来,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园子,自角门到筠松居的一路上,连眼睛都不够使了。
  一入正室,碳火烧得正旺,三人棉鞋染了些许泥泞,站于门毯前有些不知所措,多挪动一步也不忍心。
  “坐下吧。”唐薏示意小厮将几人东西接过,随后又命人上茶。
  看茶的功夫,江观云被人自内室中抬了出来,正放在外间的罗汉床上。自打上回月珠的事一出,唐薏便换了张新榻,但她如今也不睡在上面了。
  江观云生病的事到底还是传到了江州,昔日受过他恩惠的百姓只知道很严重,却没想竟是这般,乍一放在榻上,还以为是个死人。
  “大人这是.......”
  “他从马上摔下来,摔得太严重,虽强留了一条命,却再也醒不过来了,往后便是这样了。”
  唐薏解释,眼色微黯,这是多少名医前来看诊得出的结论。
  “大人啊......”下一刻三人再也不能压制心中的悲痛,扑跪到了罗汉榻前......
  几位老人哭成这样,着实让人看着不忍,他们几人哭诉着昔日江观云在江州为官时对他们穷人的帮扶,为他们平申的正义。
  唐薏朱唇不免抿成一条直线,细想起江闻谷的话,自打他兄长出事以来,从前那些人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细细打探江观云确实再无醒来的可能性,便再也不露面,真为他悲痛之人几乎没有,可受了他恩的平头百姓却记着他的好,宁可顶着风雪天气长途跋涉也要来看他一眼。
  哭得人于心不忍,唐薏与樱桃亲自将几位扶回座位之上,想着留他们在此过年,可他们却不肯,生怕给人添麻烦,又说村中乡亲们还在等着他们的回信。
  唐薏便让樱桃包了银子给他们带上,又给了一吊车钱,生怕他们再走着回去。
  几人千恩万谢,亦不敢再给主家凭添麻烦,唐薏便让人准备了些吃食又亲自又送他们从角门出去。
  待几人走得见不着人影,唐薏才肯回来,在廊下行走着,手腕上新戴的一双金镯子都失了光彩似的。檐外天气晴好,日光投到她身,却似照到了一处无光的死角。她也不晓得为何心情一下子黯然下来,明明方才所见所闻都让人备受感动,连她的眼圈儿都跟着红了。
  直到再次推开房门,看到已经被人搬回到内室的江观云,心弦一悸。隔着与内室相隔的那串碎玉珠帘,望着他的侧脸,唐薏说不出的难过。
  他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一章
  唐薏承认,自己从前就是一个乡下人,不过是如今有了个唐家二小姐的名头,实则骨子里还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她知晓在贫处的百姓过的是何其艰难,又知若当真有为他们出头帮扶的父母官是有多么难得。
  此刻房中无旁人,她轻步走上去,染了漫身的凉气。
  江观云知晓发生的一切,亦知此刻站在他床前的人是唐薏。
  忽觉那人贴了榻边坐下,而后自己的手便被握在她的掌心,唐薏指腹轻轻捏着他修长如竹节一般的手指,明明看起来是苍白冰凉的一个人,掌心却灼热似碳炉,驱了唐薏掌中的寒意。
  轻捏住他的腕子给他舒动筋骨,忍不住闲话起来,“常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若真是他们口中的好人,那你便不应该是这个下场......”
  对于唐薏来说,江观云是十足陌生的一个人,不过是纸包的躯壳,没有灵魂,她亦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可今日听了那三位老者所言的过往,似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然生根。一如一根根触手朝四周蔓延,她也讲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替他惋惜。
  .....
  冬日的夜来的早且长,今日除夕,一上夜府里便燃了灯,足比往常多了几倍之数,素来冷清的筠松居也显见着热闹起来,街上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起,偶有孩童玩闹声响起。
  一会儿要去前堂守岁,趁着这会儿前院那边还未传来消息,唐薏换了一身新衣,命人将江观云的藤椅搬到园中松树之下。
  江观云不明她的用意,只能听到她将积雪踩出声响。
  前两日她亲手缝了个福包,她少时顽皮,没有学做过女工,养母钱氏也由着她,如今长大了,拾起针线,那扭捏的针脚一如蜈蚣成精。
  福包上绣了一个丑丑的福字,最下面还缝了一枚大红色的流苏以作点缀。她踮起脚尖尽量把那只福包挂到了她所能触碰到的松枝最高处。
  而后后退两步,与江观云的藤椅并齐,低头看他发顶,若有所思。那两只金镯适时自衣袖中露了出来,她自顾在身前晃晃腕子,明知道他或听不见,却仍讲道:“我拿了你的银子,打了对金镯子,平日吃你的喝你的,所以我得罩着你。”
  这话江观云一早便听过,彼时觉着可笑,如今她再提起便觉着可爱。
  她所谓的罩着,也算是说话算话,这些日子江府的事,的确皆是她跑在前面。
  “本来我缝了个福包是打算除夕挂出来许愿让自己有花不完的银钱的,但是今日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她身子站得笔直,双掌合十,眸珠望天,赤诚满目,“我唐薏今日向天祈愿,愿信国公府的小公爷江观云一辈子平平安安,再无灾难!”
  且听“嗡”地一声,江观云耳中鸣响,平安一词似有千斤重,心跳突然加速,似小鹿般狂奔,几乎要奔出他的胸膛。
  明明是冬日寒夜,冷风刺骨,他偏生周身生暖,如沐三春。
  这近一年的磋磨,他一如坠入深渊,生命变成灰暗色,却由如此人的闯入,凭添了一抹红艳。
  他突然不想死了。
  若是死了,是不是唐薏会觉着她许的愿不灵光?
  恰时有烟火自二人头顶绽开,发出闷响一声,在夜中绽成璨星无数,同时将两个人的面色叠上一层浮光。
  这是唐薏在京中过的第一个新年,她生平头一次见着烟火,一时兴奋的跳起脚来,指着天天边忘乎所以,“江观云你看!”
  话声落,无人回应,她这才意识到,身旁那人哪里看得见,又哪里能回应。
  有那么瞬间,几许陌生的落寞在她心中漫散开来,不过欢喜很快便又冲散了那些不悦,她蹲身下来,在藤椅旁拉起江观云的手掌,喃喃道:“江观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仍旧没有任何回音,唯有爆竹声响不断。
  她不知道的是,江观云在心底默默应声,他说:“好。”
  *
  今夕新年对江府来说是最冷清的一年,上门的亲眷不多,昔年远亲几乎快要将江府的门槛踏破,可是如今似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几许人也只是让人送些东西过来,且当贺岁。江夫人明面上说的是闭门谢客,实则对这些外在虚事又不得视而不见,江府今非昔比,她心中的落差更甚,连这个年也过得别别扭扭。
  前几个月的事她于心中还埋怨着唐薏,平日里干脆不见她的便,且随了她在筠松居胡闹。
  这不懂好赖的性子却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至少唐薏乐得清闲,亦不去前院碍她的眼。
  初五唐薏回门一趟,待十五上元之后,这个年总算是过完了。
  江夫人见不得府中批红挂彩,待上元第二日一早便命人将那些挂缀尽数摘了。
  十五过后便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将园中将化的积雪覆了一层,自睡梦中醒过来的江观云闻到了几许雪粒子味儿,虽感微凉却比那薄荷还要醒脑。
  难得今晨醒来没有被人蛇一般缠身的感,细听动静似身旁早就没了人,那素来喜欢睡懒觉的唐薏不知去向。
  他独自在榻上等着,直到几个小厮来伺候他出恭换衣都没再听到唐薏的任何消息。
  在脑子里设想了百种可能,以她的性子该当是出去玩了,可是睡不到日上三竿又不太像她的作风。
  这一思忖便到了午时,当然,江观云现在对时辰全无概念。远远便听着门口似有说话声,细听又很像她,唐薏的声线十分特别,声线细高又清澈,人群中很好辨认。
  不多时,房门声响动,最先进门的便是唐薏,只是不晓得她在招呼何人,“快进来!”
  近些日子二人日夜在一块,分离时不多,即便她行去亦有方,如今消失了半日,免不得让江观云多心,想着她是不是又惹了母亲不高兴,又将她人扣在了佛堂。
  语气中觉着她似没受什么罪,声调一如往常欢快,他那颗胡思乱想的心才算放下。
  “这屋里还怪香的。”――唐薏身后紧随了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皮肤透着健康的黑,身量高大健硕,着一身赭石暗纹棉袍,腰上还别了个麻色布包,入门后猛吸了一鼻息,见榻前正搁了笼碳,搓搓掌心便伸过来烤火。
  樱桃将房门合上,尽数寒气隔绝在门外,“雪路难行,公子受冷了,我去沏壶热茶来!”
  青年抬了抬手,不拘小节一笑,爽朗之气与唐薏如出一辙,“麻烦了!”
  “你快些过来。”立春早过了,可突如其来的一场倒春寒杀得人措手不及,今日外头看碧天艳阳,可北风吹得人脚不住脚。奔走一上午,唐薏的织锦棉袍也被吹了个透。雪粒子被风吹挂在丝锦线上,一进门便化瞬间化成了水珠,她拿在手里抖了一抖,这才腾出手来拉扯青年。
  青年贪暖,不愿离开火笼,却还是被她拽着胳膊行到内室来。
  陌生男子入人内室是十分失礼的事,在听到有人进房的刹间,江观云先前等到唐薏的那点欣怡便被警惕所替。
  此人声线陌生未曾听过,不知是何方神圣。
  “你过来瞧瞧。”唐薏将青年推至榻前,一双黑亮亮的眼巴巴的望着青年。
  青年弯了弯身子,细细看了江观云的眉眼后指指点点,一如洞房那日初见江观云的唐薏,“他就是江观云呐?”
  “你来给他把把脉,看看还有救没有。”唐薏按着青年的肩,将他按坐到床边,自己则蹲在一旁。
  青年明显有些不情愿,“你一大早跑到医馆来找我就为了这事儿啊,不是说京中的名医都看遍了,皆说他醒不过来了吗?”
  “京里的名医看过了,可是京外的还没看过几个,说不定你有法子呢!”自打年前三位老者顶着一路风雪来京看望江观云,唐薏心口便似塞了个不易消化的年糕,不上不下一直堵在那里,跃跃欲试想替他做些什么,或明知无用,可还是将他那在名医手底下学徒的兄长刘丰年给拉来了。
  刘丰年是养母钱氏的亲生血脉,少时在乡间也同一位赤脚医生学过两年医术,后那位赤脚医生意外离世,这条路便断了,入京后经了唐薏生父唐大人的引荐才拜在现在师父的门下。
  “这不是纯扯淡吗,不成不成,”刘丰年想也没想一口否决,这无异于病急乱投医,“你不是说我老师也给他瞧过病,亦是无法,怎的我这才入门的便成了?”
  “哥,你来都来了就给他瞧瞧吧,万一你天赋异禀将他给治好了,你可就一战成名了!往后荣华富贵、美人香车那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再提起京中名医,你刘丰年便是头一号!”
  唐薏攥着刘丰年的袖口画饼,虽是胡话,但是说的刘丰年眉开眼笑,这样的梦他不是没做过,但是为今尚早,还是没影的事儿,拍着胸口竖起拇指指向自己,“刘稻花,你哥我功成名就是迟早的事,可是你让我治这个活死人,那不是强人所难嘛,我又不是神仙。”
  自打归京,唐薏便改回本名。刘稻花则是养母捡到她那年顺着刘丰年的名字替她取的。归京后便鲜听人叫这个名字子,而今乍一听,竟觉着回到了从前,倍感亲切。
  一声刘稻花,这般乡气出乎江观云的意料,他默然发笑,竟如何也不能把唐薏与那金灿的稻花联系到一起。
  “你又不是头一天学医,你不是从前跟咱们村里那位学过两年吗,这位老师的本事不成,保不齐先师的不凑用。”
  提到过往先师,刘丰年皮笑肉不笑,“那是哪门子郎中,自称擅长针灸,十个人找他去扎,九个都好不了,最后将人扎得口歪眼邪被人打掉两颗牙,心灰意冷改行去做了兽医。”
  当兽医又觉着不过瘾,便效仿神农尝百草,最后误食毒草死在了山里,被人找到后,身子都凉了。最后还是刘丰年念着两年的师恩将人埋了。
  提到这位郎中的光辉业绩,兄妹二人同时沉默,气氛尴尬。
  可若不试唐薏总是不甘心,脑海里尽力搜刮着那位郎中的本事,“不过他早年不是将一个将死之人治好过吗,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说是有这么个人,可又有谁见过?我那位师父嘴上没个把门的,整天疯疯癫癫的,他说的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你还当真了。”
  刘丰年对那位先师的感情很是复杂,医术乱的一塌糊涂,可是为人良善,待他也算不错,只是口若悬河,恨不得将满村的牛都给吹死。
  又是片刻沉默,虽唐薏一言不发,可是眼中明显充着不甘,拇指尖儿轻轻抠着食指指腹,目光覆到江观云的脸上,明明他只留一口气就这样终老也碍不得她什么事,但她就莫名觉着这人可怜,星点的可能性她都想替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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