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病毒和母病毒在同一生物体内共存的时候就会发生干扰现象。」
「简单来说就是儿子专揍妈妈,不揍趴不停手。」孙宁的画外音再次出现,「这病毒的道德观念不太行。」
汪教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插话,笑了笑又继续解释。
「这样一来,体内的病毒量又将回到较低的水平。」
「所以,与其说是你感染了别人,不如说是你被别人生成的亚型给感染了。」
「理论上讲,只要不停地感染健康的受体,发病期可以无限延长。」
孙宁啧啧摇头:「我一开始觉得这病毒相当弱智,跟抽了风似的自己折腾自己。但是反过来想想,它的传染机制又聪明得不行。」
「你想啊小何姐,如果是靠撕咬传播——这效率也太低了,症状也太明显了吧。」
「就差在背后拉条横幅,在胸前挂个喇叭,24小时循环播放『我有病,快来抓我,谢谢』。怎么可能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嘛。」
①干扰现象:两种病毒感染同一种细胞或机体时,常常发生一种病毒抑制另一种病毒复制的现象,称为干扰现象(interference)。
5
「好了好了。」汪教授打断孙宁的喋喋不休。
「这个你先拿回去。」
他推过来一叠厚厚的资料,「明天早上有个研讨会,不要迟到了。」
从研究室出来已经十点多了,步行街上炊烟袅袅。
「你经常来这边吗?」我跟着他穿过人群,「感觉你们很熟的样子。」
「是啊。我们小队的性命可全捏在他们手上。」
周默在早点摊停下来,要了两个饭团外加两杯豆浆。
「特别是最开始的时候,搞不清楚传染机制,每次执行任务就像在走钢丝,全靠汪教授的经验分析。」
「当然,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边结账一边继续说道,「疫苗研制成功,针对H病毒的抑制剂也推进到了临床三期。」
「具体的你可以问孙宁,他业务水平还是可以的。」
我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了?」周默将饭团递给我,「怎么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没什么……」我斟酌着用词,「就是感觉……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说出任务的时候啊?」
我点点头。
「那是工作嘛,和下班能一样吗?」
「啊?」
他指指肩膀,衣服上的臂章已经被撕下来。
「喏,现在是下班时间。」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军人这么神圣的职业怎么被他说得像打卡上班似的。
张一帆听到了绝对会气死的。
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好一会儿,医院终于到了。
还没走近病房,就听到了安安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小何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狗东西,你就这点能耐吗?』」
「听到这句话,陆长风顿时气急败坏,举起手枪对准她。」
「小何面不改色。她说,『有本事开枪啊,开了枪大家就一起死呗。』」
「这个时候顾叔已经偷偷把门锁好,时刻准备吹响第一哨——」
「然后呢然后呢?」
「你倒是说下去啊!」
围观群众催促道。
安安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走廊里的我们。
「今天先讲到这里,」她摆摆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怎么这样……」
「每次都吊人家胃口。」
「就是就是。」
人群叽叽喳喳地挤出病房。
我赶紧背过身去,免得被认出来。
阿弥陀佛。
天知道这个女人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形象……
这也太离谱了……
「可以啊王忆安,」周默把早餐放在她面前,「你还会说书啊?」
「看看是谁来了?」安安笑眯眯地自问自答,「原来是我们的主人公啊。」
我双手合十:「安安,我给你一百块,你能不能把主角说成是陈林?」
「陈林的戏份还在后面呢,」她咽下一口饭团,「就是不穿衣服那个……」
「还有这种情节?」
原本背对着我们的邻床大哥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时候能听到啊?」
「许成?」周默立刻认出他,「你怎么在这里?」
「组长……」许成立刻蔫了下去,「我没事儿,只是受了点小伤。」
「没听二队说起这件事啊……你这小子该不会是为了听故事装病吧?」
「怎么可能。」
他把缠着纱布的脑袋凑到我们面前。
「不过组长你真该早点来,这个陆长风听上去是个神枪手,不知道和你比谁更厉害。」
「你这个组长……很厉害吗?」安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周默。
「当然了,」许成一拍大腿,「之前军区大比武,25个单项他一人就拿了8 个冠军。别的不说,『神射手』这个名头绝对实至名归。」
「行了行了,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周默转过头,向我介绍道,「许成,二队队员。和你们的朋友打过照面,有什么想问的抓紧了。」
「别别别,」许成举起双手,「不用审讯,我自己招供。」
「那个手臂骨折的,老刘说情况还行。我们已经帮他切除了坏死和失活的组织,至于骨头能不能长好,就看他自己了。」
「另一个似乎没怎么受伤,我们只给他打了针破伤风。」
6
「他们两个没来基地吗?」我问。
「小何同志,除了你家我们还得去好几个地方呢。任务都没完成,怎么带人啊。」
许成哼哼唧唧地躺回床上,「而且他们也没打算跟过来,说要等什么k什么哥。」
「是kk和猫哥。」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地纠正他。
「对对对,kk猫哥。」许成连连点头。
「不是,你家看上去也不大,怎么挤了这么多人?」
「哎呀,这就不用你管了。」安安摆摆手。
「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周默在他的床尾坐下,「在咨询中心碰到麻烦了吗?」
「……也不算吧……」
许成尴尬地搓搓下巴,「主要是那里太乱……搜资料的时候被倒下来的架子砸到头了。」
「等等,」安安一骨碌坐起来,「你们该不会把那里弄得乱七八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我把架子扶起来了……」
「那资料呢?」
「……」
「你知道我归档要归多久吗?」安安咬牙切齿。
「组长……」许成向周默投去求救的目光。
「咳咳……」
后者立马会意,开始打圆场。
「其实说起来,许成也算间接救过你的命。」
「嗯?」安安抬眉。
「真的。当初要不是他停下来,车队估计就直接开走了。」
「你就是那个驾驶员?」
我这才发现他有些面熟。
「是啊,我当时被你吓了一跳。」
许成摸摸胸口,「通缉令上的人突然出现在路边,还要拦我的车,搞不好是什么人体炸弹恐怖袭击……」
「得了吧,说起救命也是小何救的我。」
安安抬手拉我。
随着袖管滑落,缠满绷带的小臂露了出来。
她赶紧扯下袖口。
「遮晚了。」
我看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郑重声明一下,」她立即举起三根手指,「我绝对没做任何傻事。」
「我在楼梯口砍倒两个丧尸后就退到诊室里了。」
「我知道这房门不太结实,但我没想到它这么不结实……」
「也不知道院长是怎么想的,厕所一年可以翻新个几次,门都破成这样了硬是不换。」
「别说我了。」她看了一眼周默,「他没有为难你吧?」
「待遇好着呢。」
想起被关在营房的日子,我笑道,「之前可是一日三餐专人供应,还有24小时全天候安保服务。」
「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了,」我长叹一声,「明天开始就得去研究室打工。」
可恶,为什么都末日了我还要工作啊?
「小何这么厉害,的确应该在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
她点点头。
「这个病毒很棘手是吗?他们之前和我讲了一大堆,听得我头都大了。」
「机制确实有点复杂。」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道。
「你只要知道『传染不发病,发病不传染』就好了。」
「在封城隔离的那一周,所有潜在的感染者都相继变成了丧尸。」
「变成丧尸就意味着进入了发病期,同时也失去了传染性,所以我们被抓被咬都不要紧。」
「这么说……我们三个能活下来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被感染吗?」
「嗯。」
我和陈林两个失业在家。
安安的心理咨询中心去年也没开张过几回。
再加上他们都有自己的车。
没什么乘坐交通工具的机会。
总的来说,我们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人群的接触。
这才让我们躲过了H病毒的魔爪。
「不对啊……」
安安挠挠头,「如果已经不存在传染源,我们回到基地以后为什么还要接受隔离?」
什么?
头七天的禁闭竟然是隔离吗?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快到我根本没法捕捉到它。
「谁跟你们说不存在传染源了。」
周默抱起双臂,「丧尸人类确实没有传染性了。但城市里的流浪动物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无症状携带者。H病毒能感染实验鼠,自然也能感染它们。」
「只要注意不被它们的唾液碰到伤口就行——你们两个怎么了?」
完蛋了。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
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7
7月。
鄂市的冰雪已经完全消融。
春天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后知后觉地降临在这座北方小城。
加班加点工作了两个月之后,抑制剂也终于通过了三期试验。
接下来就差确定感染者的具体服药方式。
传统的口服法和注射法都不现实。
目前票数最多的是直升机播撒和人工降雨这类外服式疗法。
少量多次。
起效慢、疗程长。
但却是最适合的选择。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感染者都在靠着H病毒续命。
试验成功后,汪教授大手一挥放了我们三天的假。
「真狠啊。这哪是研究室,明明是黑砖窑。」
孙宁顶着鸡窝似的泡面头,将贴身衣物一股脑塞进包里。
最后的这几周,他几乎是住在研究室里了。
「我先溜了,小何姐。」他冲我挥挥手。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
很快,研究室内一个人也不剩。
我从抽屉里翻出画板,走出小白楼。
今天是周六。
大街上人流如织。
我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写生」地点。
却在猝不及防间撞上一个宽阔的后背。
看着面前高高瘦瘦的背影,我不由得愣神片刻。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对方立即道歉。
「没关系。」
我轻轻摇头。
果然是认错了。
也对……
那个家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许成没有反应过来kk和猫哥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提醒他们要注意安全。
两小只当时虽流落在外,但总归是要回家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林的医学素养了。
在一处长凳上坐下来。
我铺开画纸。
一边涂涂抹抹,一边回忆着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
学业失利,再加上研究所一系列的变故让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我曾服用过一段时间的阿米替林。
也找过心理医生进行疏导治疗。
但是效果甚微,催眠也没有成功。
去年十月初,我下定决心去做了mect①。
这场手术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忘记了安安曾是我的主治医师。
忘记了自己的服药史。
也忘记了博士最后一年发生的一切。
只是迷迷糊糊地记得之前状态不佳。
也就是从这开始,埋藏在潜意识里的不安开始让我频繁做梦,也让我时刻保持着危机感。
我常常问自己:一切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我们又该怪罪于谁呢?
师兄,一个热情似火的匈牙利人。
他告诉我们自己的名字寓意着「骑士之王」。
他热爱这片土地,时常说z国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
根据后来的调查,他最后一次消费是在封城当天。
在宿舍楼下买了两根烤肠和一瓶可乐后就下落不明。
至今生死未卜。
也许当初的「逃逸事件」他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但是我们真的要将整个世界的覆灭怪罪在他身上吗?
怪罪在这个毛手毛脚、瞻不了前顾不了后的笨蛋身上吗?
这个最有可能成为「罪魁祸首」的家伙大概率已经变成了丧尸,还指望着我们来救他。
在跟着军队一路北上的时间里,我们互相猜忌着。
究其原因,是我们潜意识地相信会有一个「始作俑者」。
会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和罪责。
然而直到最后我们才发现,这个人竟根本不存在。
我们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用来怨恨和宣泄悲愤的具体的人。
没有谣言和隐瞒。
有关疫情发生地的爆料——完全正确。
有关医院外科的爆料——完全正确。
有关停水和封城的提醒——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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