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工作人员冲突的辟谣——完全正确。
从时间上来说,这时还远没有到发病期。
他们真的只是由于感染后的暴躁而大打出手。
群众的混乱也皆是身不由己。
那些和防疫人员拉拉扯扯的居民。
那些不服从命令私自外出的居民。
甚至是那伙砸门讨水的居民。
病毒逐渐入侵中枢神经的过程,也是人逐渐丧失自我约束的过程。
其造成的种种动荡不该由他们买单。
政府的措施同样无可挑剔。
利落封城,严格管控。
在对传播机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几乎做到了能做的极限。
就算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很多决定都非常正确。
更不要说可歌可泣的「单向救援」和足以载入史册的「牺牲式驻留」。
除去开头那个不可控的失误之外,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试图力挽狂澜。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不可更正。
无法逆转。
所有人的努力加在一起还抵消不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这听上去荒谬又可怕。
因为……我们无法要求自己不犯错误啊。
可能是一次实验动物的逃逸。
可能是失手打翻的一管试剂。
可能是误删的一份文件。
也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计算失误。
在师兄离开实验台的短短一分钟里,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已然倒下。
但在当时,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类社会已经在冗长时间里积累起了无数的错误。
而我们至今无法预判哪个会是致命的,而哪个不是。
比起一次精准的核打击、比起炮火连天的战争、比起反社会人格的蓄意报复……这无疑要可怕得多。
因为所有的打击、战争与报复都是精心策划与反复权衡的结果。
一切因人类而起的纷争,必然也会终止于人类自己手中。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看上去再动荡的局面实则都不曾彻底失控过。
但是,我们如何能要求自己不犯错呢?
①:MECT是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也叫改良电休克治疗,常用于重度抑郁症的治疗,在治疗后可以短暂地抹去记忆。对大多数患者来说,记忆问题通常会在治疗结束后的几个月内得到改善和恢复。
第13节 归来
1
一个用力,铅笔笔尖在画纸上折断。
我叹了口气。打开背包准备换一支新的。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小何——」
安安穿着一袭白底碎花长裙,站在路边朝我挥手。
她身上的伤口大都已经愈合,只在双臂留下了细密的疤痕。
但她并不在意,依旧大方地将自己的肌肤袒露在阳光之下。
在明媚脸庞的映衬下,这些伤疤显得神秘而要眇,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周默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身军装。
两人被红绿灯拦在对面。
我也冲他们招招手,起身收拾画板。
「小何,你怎么在这里?」
安安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
「我在写生啊。」
我晃晃笔筒。
「少来了,就你这画画水平……」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神功大成,指日可待。」我眨眨眼。
「嗯?周默呢?刚刚还在的。」
「这个嘛……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她也卖起关子,「小何,你今天穿得好像有点多哦。」
「多吗?」我低头看看自己。
短袖长裤,外加一件针织外套。
今天最高温度才十五度,明明是她穿得太少了。
「现在还是春天啊,安安大小姐。」我搓搓鼻子,「穿裙子约会,小心着凉拉肚子。」
「胡说八道,」她瞪我,「哪来的约会。」
「你们两个都快成连体婴了。」
我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别瞎说,」她撇撇嘴,「周默比你还小一岁,这种想法也太罪恶了。」
「不会吧……」
周默竟然比我小。
「很震惊对不对,我就说他长得老,他还不承认。」
「这么算起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才刚初中毕业……真是奇怪的年代感……」
她搓搓双臂。
「所以,你和陈林不许拿这个做文章。」
「陈林?」我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他回基地了吗?」
「这倒没有……不过——」
安安话没说完就被喇叭声打断。
一辆军用皮卡在我们面前刹住,驾驶座上的正是周默。
「走走走。」她立刻拽起我的手腕。
「等等……」我手忙脚乱抓过长椅上的背包。
「去哪啊?」
「回家!」
晕晕乎乎地上了后座,车子又发动起来。
「怎么回事?」我顶着发懵的脑袋问周默,「你叛变啦?」
「不对不对,」我摇摇头,「你戴着臂章,肯定是有任务在身。」
「别,那你还是当我叛变吧。」他立刻否认,「我现在没有任务,只有带薪休假。」
什么……
这家伙倒戈了?
我看看安安又看看周默。
很好。
当我还在傻了吧唧地到处乱转,试图绘制出基地城防图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替我把游戏通关了。
正好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从「义务」中抽身了。
「小何,你说陈林他们不会已经变成丧尸了吧?」
安安摸摸下巴,「他也就脑子还行,这下岂不是连唯一的优点都保不住了……」
「不要紧,」我从背包的侧边口袋摸出试剂摇了摇,「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从研究室拿的?」
「嗯哼。」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个……」安安瞪大了眼睛,「小何,你不会也在悄咪咪计划着逃跑吧?」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的那张鬼画符是路线图吗?」
「什么鬼画符,」我纠正她,「那叫平面图。」
「是是是,平面图。」她连声应道。
「不错嘛……小何真的有长进,和原先不一样了。」
「她原先是什么样子?」周默接过话茬。
「怎么形容呢……感觉就是忧思过度。」
安安说起第一次咨询时的场景。
「当时我下的诊断是抑郁症、焦虑症以及一定的灾难恐惧症。」
「由于她的精神状况太糟,我甚至都无法判断『动物逃逸』是真的还是她幻想出来的。」
「因为我们的咨询室没有做mect的资质,我就推荐她去三甲医院进行治疗。」
「没想到再次碰见,竟然是在楼道里。」
「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你了。」周默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我们。
「嗯。」安安点点头,「忘记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亏我当初还在绞尽脑汁地圆囤货的谎。
这家伙分明知道得比我还多。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有稀里糊涂地认罪。」
「一边尽职地工作,一边也没有放弃去救朋友的想法。」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
「小何,你要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没有上帝视角也无法未卜先知。」
「这些丧尸幸存者——只要没有威胁到生命安全,我们都不曾虐杀或者滥杀过他们。」
「所以,不要拿莫须有的罪名惩罚自己。」
安安撞撞我的胳膊,「你这个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了。」
「我哪有。」
嘴上虽然否认着,但是听她说完,我心头的阴霾莫名散开了许多。
2
就这样,车子在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了两天后,终于到达春申市。
沿途的服务区已经在军队的控制下恢复运转。
这样看来,盘根错节的运输路线很快会恢复生机,救援行动也会更加顺利。
熟悉的街景在窗外飞驰而过。
两旁的行道树葱茏蓊郁,一扫冬日里的颓唐和萧条。
小区近在眼前。
车子一个右拐开进正门。
小区里空空荡荡。目光所及竟没有看见一只丧尸。
奇怪……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周默将皮卡停在51号楼下。
我打开车门跳下来。
铺天盖地的蝉鸣声如同浪头拍打而来。
骄阳似火,在树叶的间隙里投下明晃晃的金光,让人不由得头晕目眩。
还没等我适应这炎炎暑气,一声中气十足的猫叫从大堂传来。
「猫哥!」安安喜出望外。
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猫哥立刻朝这边跑来,肚子上的肥肉随着脚步一颤一颤。
「怪不得尸群不搭理你,」安安挠着它的下巴,「原来你是只丧尸小猫咪啊。」
「好像不止,」周默抱着双臂靠在车边,「还有一群丧尸小猫崽。」
我抬起头。
一群蹒跚学步的小家伙正从大堂里探出头来。
猫哥身板柔弱的男友也在。
奶牛猫通体雪白,只在额头和鼻尖有两块黑色斑纹。
看上去倒像某个顶着斜刘海和板刷胡的奥地利落榜艺术生。
提着行李回到楼内,消防通道没有上锁,我们顺着楼梯来到902前。
「叩叩」
安安抬手敲门。
「来了来了,」里面很快传来回应。「今天怎么这么早?」
随着房门打开,穿着花围裙的张一帆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时间,两边都愣住了。
「那个……你们……」张一帆立即扯下围裙,「我、我在做饭……陈林他出去了。」
安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粉红围裙。
「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挺幸福的。」她表情纠结,「没发生什么故事吧?」
「什么故事?」张一帆迟钝地反问道。
「就是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那种故事……」
「怎么可能!」
「那还好……看来都挺保守……」
「等下等下,」我拦住即将跳脚的张一帆,「锅好像糊了……」
他们三人随即转移战场。
我趁机溜进房间。
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安安说我穿得太多。
才没一会儿,我就已经汗如雨下。
换好衣服回到客厅。
家里的摆设几乎没有改变,还保持着当初的样子。
时间仿佛静止,而我们似乎从来不曾离开。
「小何。」
安安盛来一大盆鱼汤,「这个是给猫哥的,它刚生产完。」
「这要放在哪里啊?」我双手接过。
「放露台吧,它的窝在那儿。」
张一帆又穿上了花围裙,一边颠锅一边答道。
我端着鱼汤,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
猫哥和猫崽们果然都在露台上。
不锈钢盆一落地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倚着栏杆,饶有兴趣地欣赏它们狼吞虎咽的模样。
突然,一阵粗重的喘气声在身后响起。
回过头。
一人一狗正穿过空地,朝大堂走来。
「汪汪汪!」
狗狗似乎发现了我,兴奋地狂吠不止。
「kk。」戴着草帽的男生制止道,「安静一点。」
然而对方压根听不进他的命令,自顾自地在原地疯跑起来。
「汪汪汪!」
「汪汪!」
忽地,男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日光倾泻而下。
蝉鸣似乎也在此刻沉寂。
四目相对间,草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陈林抿了抿嘴角。
微风乍起,细碎的日影在他的发梢上跳动。
「小何,你回来了。」
3
这一回,饭桌旁满满当当坐下了五个人。
「这是周默。」安安向两边互相介绍道,「这是陈林和张一帆。」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周默举起杯子和两人碰了一下。
「久仰?我们?」张一帆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啊,王忆安说的。」
周默指指我,「小何——差点儿手刃了陆长风,还把对方吓得跪地求饶。」
我就知道……
虽然上次在病房外只听了开头。但是很明显,我拿的是一个女战神剧本。
他又指向张一帆。
「张队——能在枪林弹雨中取敌方上将首级,于百米外一举击毙敌人。」
「夸张了、夸张了……」后者不好意思地挠头。
「陈林……嗯……陈林的话……」
说到这,周默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正面形象。」陈林笑了一下,「说吧,是游手好闲还是不务正业?」
「怎么可能,」安安否认,「我用的都是褒义词好不好。」
「嗯,」周默点点头,「她说你骁勇善战、孔武有力。」
「……」
陈林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我出场的时候……有穿衣服吗?」
「好像没有。」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周默安慰他,「冲动是人之常情嘛。」
「……」
陈林目光幽幽。
安安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四处看风景。
「谁没穿衣服啊?」张一帆还在状况之外。
「没有的事,别听他们两个胡说八道。」我抢先一步截住话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甩了甩左肩:「还行。」
张一帆的手臂恢复得不好不坏,依旧不能提拿重物。
随后,他讲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我们走后,楼里的尸群发生过一次大暴动。
那些被关在家里的丧尸竟然打开房门冲进了楼道。幸好遇上前来搜查的军队,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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