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西野抬起头,告诉她:“之后我也许会喜欢你,就这样,走了。”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连声拜拜都没说。
成明昭目送那辆车远走,大衣里的手机响起,她掏出,是江玥的来电。
“怎么了?”
“明昭,今天是平安夜!”
"嗯哼,我知道,所以怎么了吗?"
“没怎么......”他声音弱下去,安静了一会儿,江玥的亮起欢快的嗓音,“外面下雪了,明昭,你那边有雪吗?天华居然下雪了!”
成明昭抬头望天,“下了哦。”
江玥用脖子夹着手机,站在外边慢慢地滚着雪球,“骗你的,其实昨天就下了,下得超级无敌大。”
“是吗,那逢玉应该很开心吧。”
“嗯!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
他把滚好的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又在小雪球上挖了两只洞,然后拿起手机,呼出来的气变成白雾缭绕在眼前,“不止逢玉,我也很开心。”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明昭。”
“有事就直说吧。”
“我想你了。”他说。
江玥低头一看,电话已经被挂断,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看来还得再接再厉,他叹了口气,继续在成明昭的门口制作雪人。
成明昭收起手机转身,撞进薛烨的伞里。他牵起她的手,不停地揉搓呵气,“这么冷,怎么站在外面?”
“这不是有你么?”她笑着反问。
薛烨微微一愣,眼眶湿润,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俩人共撑一把伞,相伴着走回家。
第67章 棋局
权西野敲了敲母亲的房门,“妈妈。”
得到允许,她推开了门。权韶念刚刚洗完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权西野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发尾。
权韶念的头发黑长、顺直,像炭黑的绸缎。权西野的头发也遗传了她,她身上有太多母亲的影子,独独性格和母亲不同。这点算是随了薛长明?似乎也不像。她父母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都说世间的恋人大多互补,一方强势,一方就柔弱,如此才能平衡。双强或双柔,注定合不到一块,强则过分看重自我,柔则过分轻视自我,都没法走到最后。
毫无疑问,权韶念是柔弱的那一方,在权西野的记忆里,母亲没对家里人红过脸,迁就身边所有人,没从她嘴里听到一句为了自己的话。也许是腿的原因,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所有人照顾和容忍的那一位,原本就温和的性子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如果母亲是柔弱的那方,那父亲薛长明就应该是强势的,可是没有,薛长明的好脾气同样出了名。她的父母算是少见的夫妻搭配,她的性格却独立于父母之外,一时间没法说是随了谁。权西野不像父母那样温和,遇事不争不抢,她张扬赤诚,爱和恨都很汹涌,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正因如此,面对目前来看是善良的成明昭,即使利益、家族对立,她也没法恨她。面对刻意隐瞒病痛的母亲,她也做不到忽视和推卸责任。
权西野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人的性格也分阴阳两面,对外要是展现的都是阳面,那么私下一定会通过别的方式把阴面宣泄出来,这样才能达成人格的稳定,反之同理。
她想到母亲,平常总是温和地待人,但内心是否有过未曾对家人倾诉的怨憎呢?所以才选择对外人倾吐这件事。她又想到父亲,她的父亲呢,会和看到的那样纯良吗,如果人真有阴阳两面,薛长明的阴面又是什么?
她的嫂嫂成明昭呢,究竟值得信任吗,值得喜欢吗?
权西野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想太多,说到底只是网上一些没有根据的假说,无法用它来判断现实里有血有肉的人,至少目前,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切身的感受。
权韶念伸手抚摸肩上女儿的那只手,笑:“想什么呢?还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
权西野将毛巾挂在椅背上,转而半蹲在母亲身侧,握住她的手,“妈妈,这些年,你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我从来不知道。”
权韶念低头看她,很抱歉地说:“是娜娜告诉你的吗?妈妈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和最开始医生的诊断一样,你不用担心,我是怕你担心才没说。”
“你和爸爸都有别的事要做,反而是我这个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人有这个病那个病,妈妈不想这样,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麻烦你们父女。说起来,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权西野攥紧她的手,眉头折出几道深深的褶,权韶念什么都好,就是这股爱自贬的劲让人难受。“天天做噩梦,还不是大问题吗?你再这么说,我真的会生气的。”
她气母亲,也气自己和父亲,是他们忽视了母亲的心理需求,才会让她在精神上这样无依无靠,连最亲的家人都不敢信任。
权韶念笑,拍拍她的手背,“别气,别气,别为了这种事生气。没有天天做噩梦,这也是娜娜跟你讲的吗?她夸张了。只是近期睡眠不好,才开始做的噩梦,并没有天天做哦。”
权西野站起来,“这种事是什么事?不要把自己的事看得那么不重要好吗?我——我是你亲生女儿,你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还是比起我,成明昭才是你的亲女儿,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因为她的话,才觉得应该关心你,我们,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她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实在不愿对母亲发脾气,但权韶念这副样子,又让她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分明还在和她客套,还在迁就她的心情,可是为什么能对成明昭说,反而对自家人说不了?她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永远不会背叛和抛弃她的人,到底为什么,俩人的心什么时候隔得这么远了?
权西野的鼻子渐渐酸起来,她不是嫉妒成明昭,而是觉得自己被母亲放弃了。权韶念的心事不愿对她说,根源不是害怕她担心,是不愿意信任她。
权韶念愣住,似乎没料到权西野的反应会那么大。她赶紧站起来,来到她面前,心疼地擦她潮湿的眼尾。“别哭,西野,别哭,妈妈没有不愿意对你说实话,你想知道什么,妈妈都会告诉你,只是你是大孩子了,妈妈觉得,你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妈妈也是独立的个体,妈妈的事应该妈妈自己承担,就像你和爸爸的事,我也不会去过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解决得很好。”
权韶念拥抱住她,“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我最亲近的人,我心中的第一位。只是,也相信妈妈好吗,相信妈妈也有能力解决好自己的事。”
说到“能力”这个词,权韶念哽咽了。她的背很薄,人也瘦。权西野抱着她,像抱着一根纤弱的柳枝,心再也强硬不起来,母亲的泪落下来,比泰山还要重。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请求,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即使一点气势也没有,声音微弱。权西野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说。母亲对她隐藏了一部分自己,那部分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隐藏的呢?是从生她那刻,意识到自己要做一位母亲了,还是更早,在梦想被摧毁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呢。
妈妈在还没有成为妈妈之前,在还是个为了理想闪闪发光的女孩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权西野感到十分痛苦,没能让母亲肆意做自己,让她感到内疚和痛苦。
“我相信你,我只是想......”她流下眼泪,“想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很久没有这样与彼此坦诚相待,对俩人而言,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纵然是母女,也要一步步地认识与磨合,世界上的关系,都需要过程,血缘不是万能.钥匙,同样会因为过期而冷却失效。
权西野帮母亲吹干了头发,俩人坐在床边,她靠在权韶念怀里,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噩梦的?”她轻轻问。
权韶念抚着她的头发,“这几个月严重了些,开始的话......有些年头了,不过早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偶尔会,这几个月开始变得有些频繁。”
“是关于......关于那件事吗?”
权韶念点点头,“虽然记不起全部,但总会零零散散的出现。”
“医生是怎么说的?”
权韶念摇摇头,“没有办法,这只能靠我自己。”
权西野从她怀里起身,望着母亲的眼睛,“之后做了梦,做了不好的梦,也告诉我吧,不能只和成明昭和医生说,好吗?至少也要告诉我,一个人面对噩梦会害怕,两个人知道了,害怕就变成了两份,五个人知道了,害怕就变得更少了。”
“我会陪着你,把伤养好,”权西野握住她的手,“无论是身体上的伤,还是心灵上的伤,我愿意和你一起背负,你愿意让我加入吗?”
权韶念沉默地看着女儿,忽然低头,揩了揩眼角,无声地笑了。
权西野再次和她依偎在一起。
“其实,娜娜也帮了我很多,她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你爸爸常对我们说,鸿云她们......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权韶念细细碎碎地念,权西野认真地听,原来母亲和她有同一份感受。
权韶念只是在医院和成明昭碰了一面,成明昭就记住了这件事,时常通电关心她。俩家的往来很少,成明昭又是外来的,她不敢和她过多交流,每次都是礼仪性地回答,然后匆匆地结束通话。
这是她个人私事,权韶念本来就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搪塞了几通电话,成明昭果真不怎么打过来了,也许是感受到了对方并不欢迎她。权韶念不想这么对人家,但没办法,薛长明经常在家说,薛鸿云那边是如何的野心、如何的狡诈、如何的抢夺了哥哥的东西。当然他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和直白,只是意思大差不差,他告诉过权韶念和权西野,虽然他家在明面上是中立的态度,但保不齐薛鸿云把他们当作是薛志安那一派,为了避免战火烧到家人,他不希望母女俩和薛鸿云家有往来。
权西野十分支持父亲的想法,积极地参与其中。权韶念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同感,一是因为她本身就不是薛家的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与她无关,无关自然无感,二是她短暂地接触过鸿云和她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当然人品如何不能靠几个瞬间判断,只是权韶念实在对他们讨厌不起来。
权韶念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家族扎根于教育事业,培养出她不骄不躁,温和有礼的个性,自然理解不了从商家庭里面尔虞我诈的纷争,也无法说服自己变得尖锐,能做的只是尽量远离。
除了呆在家里,她偶尔也会去附近的书馆看看书。在这里,她再次遇上了成明昭。
线上可以回避,但线下怎么回避都显得很不礼貌,况且成明昭没有做什么,她没有理由三番五次回避她。第一次遇见,第二次又碰面,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俩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起来。
成明昭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她听长明说,薛烨娶了个来头不小的媳妇,对方家世显赫。她以为,多少会是个个性张扬的女孩,但成明昭并不是,她比她想象的还要谦和、平易近人。
以往别人看到她的腿,都会有意识绕开这个话题,仿佛怕一不小心触到她的雷点,行为上又处处以她的方便为先,这种特殊的待遇,对于作为当事人的权韶念而言,相当的沮丧和不舒服。
被人特殊对待,就代表她是个特殊的人,是一个区别于正常人的人。
但成明昭没有这样,俩人第一次书馆见面,她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她腿怎么了。权韶念愣了一下,也许是很久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她甚至都快忘了受伤的原因。
得知是意外事故导致的,成明昭了然地点头,脸上没有出现惋惜、同情、心疼的表情,这让权韶念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等这一天结束,即将分开之时,成明昭问她需不需要搀扶,从前很少有人会问她这个,大多数人都默认她需要帮助,很体贴地伸出援手。权韶念摇摇头,她则笑了笑,和她并肩走出书馆。
和成明昭相处让她感觉很舒服,这种舒服不是做出来的阿谀奉承的舒服,是把她同样当作正常人对待的舒服。她开始有了点走出家门的兴趣,很乐意和成明昭在书馆呆上一天。
成明昭的话不多,性格与她相仿,俩人总会默契地提起一个话题,又恰当地结束,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一丝过界的不适。权韶念喜欢读书、看电影、弹钢琴,成明昭同样喜欢读书、看电影,她钢琴不太擅长,为此还请教过权韶念几次。
唯一一回,家里只剩权韶念,她邀请了成明昭来家里,亲自教她弹琴。俩人相处的很愉快。成明昭是她婚后第一个聊的上天的——朋友,虽然她比她大许多。
那些富太太的下午茶,她参与不进,那些成功人士的交流会,她无心参与,和成明昭在一起,她找回了一点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天在家,成明昭在她的钢琴旁发现了她早年芭蕾舞的相片,不知道是谁裱起来放在这儿的。成明昭看着照片里的她,问现在的她,以前学过芭蕾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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