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称呼慕怜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心里一颤，只听见祝余缓缓道：“去招摇山前，阿晚曾找到我，向我袒露心事。他问我，若是他立下大功，掌门是否会愿意将卿卿许配给他。”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祝余眸光黯淡，“卿卿中了傀儡蛊，将阿晚打落深渊，我原以为他们的缘分就此断了。可三年后，传来了魔尊大婚，迎娶卿卿的消息。”
祝余看向顾晚，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阿晚，师姐看着你长大，对你最是了解，你看着孤僻冷漠，心里却是最重情重义之人。若卿卿为你而死，你只会思念一生，绝不会转头另寻新欢。”
慕怜眨巴着眼，眼见顾晚似乎想辩解，又闭了嘴，没说出话来。她这会真的很想跟他说，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快告诉他们我不是慕怜。
可顾晚只是垂首，轻声道：“是，我绝不背弃卿卿。”语气郑重，不知是说给谁听。
慕怜：？？？
众人：！！！
慕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侧脸，他有意偏过头去，不敢看慕怜的眼睛。慕怜也不敢看前方，那里正有四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终于，还是转过头去，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
“卿卿！真的是你吗？”姚光捂着胸口扑上前来，被顾晚不着痕迹地挡住。
“师兄……”慕怜不知该说什么好，再看向其他人，有些尴尬有些愧疚，也有一丝重逢的喜悦。虽然，眼下情形并不适合慢慢叙旧。
“你没有死，怎么不回来找我们，你知道掌门和师尊有多伤心吗？是不是顾晚不让你回来，你告诉师兄，有师兄在，你不必怕他。”姚光像是发射炮弹般密密麻麻地说了许多话，简直叫旁人插不进一句。
好容易，慕怜才寻到机会开口，“爹，师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日我中了斩雷剑失去意识，再醒来便成了这样。我成了妖，不敢去找你们……”
顾晚冷眼看着，更觉得前番慕怜哄他那些话假了两分，她说谎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觑，这么一会工夫就诌出了一套说辞。再加上那水汪汪的眼睛，无辜的神情，已让人信了大半。
杜衡道：“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啊。”
“只要卿卿回来就好，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祝余握住慕怜的手，含泪道：“终于回来了。”
“想必是你娘在天有灵，保佑着你。”慕谨行已许久没有这般高兴过，憔悴的脸上显露出一些神采。
顾晚带着些许局促，看着慕怜朝众人娇憨笑着，在这焦黑的山上，倒有一种热热闹闹的团圆气氛了。
慕怜还被祝余牵着手，天边突然传来一阵蛋壳破裂的声音，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漆黑的窟窿里隐隐闪现红光，裂缝在顺着天际蔓延，迸裂出奇异的光芒。深空之中仿佛有什么在酝酿着，给人以心惊肉跳之感。
天变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界壁两侧，一处是苍梧海，连通着魔域四大水系，一侧是洛水起源之地，贯穿东西南北四境，若水源被污染，将有无数生灵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重逢的喜悦无风自散，也顾不上其他事情了，眼下唯有尽快解决天变，才能维持两界安稳。
“阿晚，这是阵法图。”祝余取出图纸，交于顾晚，“请你在界壁那侧布阵，我们共同解决此次天变。掌门和师尊在前次霍县天变时受了伤，如今只能靠我们了。”
萧纵撇过头去，只当是没看见，心里正刮着狂风下着暴雨。慕怜没有死，那顾晚这小子，姑且让他解决了天变，赎些罪责。
“祝余，你们千万小心。”慕谨行有些不安，“按理说，赵掌门一行也该到了，怎么迟迟不见踪影。”
“路途遥远，有什么事耽搁了也未可知。”杜衡依旧是那副让人放心的样子，“我们先布阵，探一探此次天变的威力。西月城和霍县的天变，都不曾有扩大之势，此次有些不同，阵法细微处或许还要更改。”
慕怜点头，看到师兄师姐还是这么靠谱，她就安心了。
这一回，顾晚说什么也不会去击碎裂缝导致世界崩塌，只要按部就班的解决这件事，一切都会好的。
顾晚和慕怜转身就走，留下一脸受伤的姚光，木然道：“卿卿就这么和他走了？”
慕谨行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着的，“女大不中留咯。”
萧纵心里简直别扭得紧，凑近慕谨行，低声问：“师兄，你就这么同意卿卿和那个孽障在一起了？这，这怎么能行啊！”
慕谨行淡淡看了他一眼，“师弟，我知道你恨萧随，可顾晚身上也流着我们天虞的血，再者说，卿卿喜欢他，我有什么办法。”
他甩手就走，“你若是不同意，就自己去跟卿卿说，反正两个都是你的徒弟。”
“我早就把那个孽障逐出师门了！”萧纵快步赶上慕谨行，“师兄，你忘了师父临死前的嘱托吗 ，你怎么能这样。”
“师弟。”慕谨行转过头，指指前面的正商议着如何布阵的三人，道，“你小声些，孩子们还在。师父临死前让我做掌门，那是我没有把辛夷的事情告知他，若是师父知道，这个掌门就该你来做了。”
萧纵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师弟，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这么较真。像师父一样雷霆手段，最后又有什么好结果？”这回他是真的打心底里叹气，“卿卿长大了，顾晚也长大了，两个孩子既然互相喜欢，咱们就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萧纵冷哼一声，下巴仰得老高，喷着气走了。他一心维护天虞，怎么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慕怜提溜着落英剑，扒拉着看了半天阵法图，没看明白。还是顾晚一点点指给她瞧，哪里是阵脚，哪里是阵眼，白皙的骨节在慕怜面前晃啊晃，心里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来。
她怎么好像变成了迷迷瞪瞪的学渣，云里雾里地听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眨着星星眼偷看男生认真的侧脸。
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慕怜迅速戳破那些粉红泡泡，正色道：“好，就这么办吧！”
顾晚愣了愣，把那句我还没说完憋了回去，转头吩咐中将军，“传令，布阵。”
数十个魔族精锐士兵排阵，汹涌而出的灵力注入阵法之中，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天空不是如水洗的蓝色，而是苍白中透着一股灰气，让人看着就心下不悦。
无云之空，天显得那么高，又那么荒凉。
“开阵！”随着顾晚一声令下，两处的淡金色光芒融合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光。
慕怜抬起手遮住眼睛，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看这阵法的气势，威力巨大，仿佛吞天蔽日。
金色光芒侵入那暗红发黑的窟窿之中，像两条龙扭打在一起，撕咬着鳞片，不死不休。
众人皆悬着心，忽见那金龙发出璀璨的光，似乎要将黑龙一口吞下。慕怜心里暗喜，手下意识地抓上顾晚的袖子，紧紧捏着那柔软的布料。
顾晚微微低头，眸光暗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将袖子扯了出来，又握上慕怜的手。
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拍，互相对视的眼神中，仿佛有什么在流动，在蔓延，在汹涌澎湃。
“顾晚……”慕怜只说出这两个字，后面却不知再说什么，该说什么。
曾经一根红线将他们绑在一起，红线断了，可被红线侵蚀过的心脏上还留着痕迹，在每一次跳动时都提醒着他们，悸动的滋味。
黑云滚滚而来，世界瞬间暗了下来。慕怜猛地移开视线，长空金龙已被死死压制着，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光芒一点点黯淡。
形势在风起云涌间突变。
第66章 负荆请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小心！”顾晚脸色急变, 话未落音，金光已彻底被黑云吞噬一空，破碎的阵法余威有如海啸般扑涌而来。
阵法中间的魔族将士如同海中的鱼虾, 被翻滚的浪潮甩出几丈远。
天边的丑陋伤疤继续撕裂着, 污血翻涌，粘腻又叫人作呕。
“师姐，你们没事吧！”慕怜朝界壁另一边大喊，远远的只看见祝余几人也被那气浪击退, 情况不妙。
“别急。”顾晚牵住慕怜的手，转头吩咐中将军，“快给他们医治，再召赤炎来。”
在场之人无不心下骇然, 天变之威势, 与民间传言一般无二。中将军赶忙领着军医去救治伤者, 转头看去，却见天边一道剑光。
一瘦弱白衣男子御剑翩翩而来, 剑下却绑着一根两指粗的麻绳，拴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十分令人瞩目。
慕怜揉揉眼睛，惊道, “那不是毕方吗？”
顾晚也定睛看去, 毕方的模样他自然不会认错, 剑下绑的那人, 虽嘴里塞着块白布, 遮住了大半张脸，可那一头蓬松的红发，怎么看上去格外眼熟。
“赤炎？”慕怜惊呼出声, 这是什么情况，魔族很爱这种父子相残的戏码吗？
毕方艰难地落了地，带着个大活人御剑实属难事，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朝顾晚这走来，“尊上！”
慕怜看看他，又看看他牵着的赤炎，满脸怒色，青筋暴起，似乎一解开绳子就会将自家的不孝子撕成碎片。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晚眉头紧紧皱起，“我不是让你留在魔宫。”
毕方猛地跪了下来，“尊上，我本该听命留守魔宫，可此事十万火急，我不得不来禀告尊上。”
慕怜拽着顾晚的袖子，“先让他起来，说说到底什么事吧。”她是真的有些好奇，这身量还没赤炎一半大的毕方是怎么把人给绑起来的。
顾晚冷声道：“起来回话。”
毕方却纹丝未动，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求尊上饶我父亲死罪，毕方愿代父受罚，万死不辞。”
赤炎低下头去，长长的红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双手却还在扭动着，试图挣扎。
“他谋反？”慕怜一脸诧异，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趁着顾晚带兵在外意图谋逆，好在毕方看上去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想来这个世界也有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
毕方额头抵着灰土，语气沉重，“比那更不可饶恕！”
他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尊上，天变是我父亲策划的！”
慕怜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冲击弄昏了脑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赤炎身上。不是大哥，你图什么啊，自己不想活了拉着所有人陪葬吗！
毕方哽咽道，“自父亲假称生病以来就行事诡异，喜怒无常，今日母亲从书房搜出他谋划天变的诸多罪证，便趁他不备，将他绑了起来，交由属下带来，由尊上定夺。”
毕方掏出一册纸张，顾晚接过，白纸黑字，无不触目惊心。不仅有前番西月城霍县之事，更详细记载了如何引发天变，如何散布谣言。
顾晚脸色铁青，“把他嘴里的白布取下来。”
毕方像摸热炭一样，飞快就把那块白布扯了出来，慕怜这才发现那是块帕子，想来就是赤炎夫人的。一家子都是狠人。
赤炎如同困兽般，红着眼却不说话，梗着脖子一副你赶紧杀了我的样子。怒气自心头涌现，顾晚问，“赤炎，你为何谋划天变，你可知道一旦天变不可控制，我魔域所有百姓也将永无来日。”
“尊上，是赤炎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赤炎咬着牙，“尊上杀了我就是。”
“杀了你就能解决天变吗！”顾晚声音中已含着肃杀之气，“将解决天变的方法交出来。”
“没有。”赤炎扭过头去。
毕方不忍，忙道：“父亲，在尊上面前你还倔什么，快把天变解决了才是，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你这混小子还敢跟我说话！敢绑了老子真是反了你了！”赤炎抬起头，双目几乎喷出火焰，触到顾晚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放低了音量，“没有就是没有，杀了我也没有。”
“卿卿。”顾晚转向慕怜，“去请天虞山的萧长老来。”
慕怜一脸迷惑，却见赤炎突然变了脸色，“我们魔族事情和萧纵有什么关系！”
顾晚不语，只是看了看毕方，他立刻会意，又将那块绣着杜鹃花的手帕塞了回去。
*
“什么？天变是赤炎谋划的，我就说要早点杀了他！”萧纵脸瞬间涨红，怒不可遏，“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替天行道！”
“师尊，师尊！”慕怜忙向慕谨行求助，几人都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师姐，你没受伤吧？”慕怜关切地看向祝余，她摇了摇头，道：“掌门赐了我们护身法宝，刚刚阵法崩裂也只是些外伤，没事的。只是我修为尚浅，虽然从书阁找到了这张阵法图，却还未能真正理解，也谈不上因地制宜。”
“什么阵法图？”慕怜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这事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翻阅书阁布阵图，想找一找有没有跟天变有关的，没有寻到一点相关的书籍，却偶尔在一本书的夹页中看到前辈留下的阵法，只是我还未能全部读懂。”祝余眼中忧虑之色不减。
慕怜忙安慰道：“师姐你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我们抓到跟天变有关的人，从他口中一定能问出更多东西。”
祝余点头，慕怜冲着她笑了笑，两人牵着手，就好像还在从前。
这样的温馨画面没有持续太久，萧纵一见赤炎，抬脚就要踹上去，被慕谨行一把拉住。
“师兄，你还拉我做什么，今天我就要打死他，看他说不说出解决天变的方法！”萧纵的脸现在和赤炎的头发是一个颜色。
“尊上。”毕方有些为难，“父亲就算有错，也不能这样对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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