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洗漱后回到四楼。虽然她已经精疲力竭,但还是在四楼熬了很久才睡。
她自从在亡灵荒野被弄瞎了眼睛,睡眠就一直不太好。经常睡着了还感觉自己有意识,一晚翻了几次身第二天都记得清楚。
最要命的是夜醒。
很多时候醒过来就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等天亮。
次数一多,她夜里醒过来就直接研究法阵去了,有的时候疲惫得完全不在状态,又睡不着,就只能下楼走走。
四楼那间房间没有床。她想休息就睡在地上铺着的稿纸上,但是比在神界舒服多了。
有的时候法阵看着看着太困了,也会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少年的一头黑发辫成一根粗麻花辫,穿着白色泡泡袖荷叶边长裙,上面镌刻着金色神谕。
她把一块金色的固体用法术磨成粉末,然后徒步到圣水池,用那个熟悉的海螺状的器皿盛了圣水回来。
接着,她把二者按比例混合在一个白色器皿里,类似于砚台,混成了金色的墨水。
然后又把羽毛笔的笔端搭在砚台上。她做完这些后安静地退到一旁,以让人挑不出错的礼仪立候着。
走过来坐下的人一身纯白长袍,没有丝毫装饰,这样的衣裳只有穿在祂的身上才不让人感到单调突兀。
少年从头到尾都垂眼看着地上,不敢有一点冒犯,毕恭毕敬。
安德鲁猛地从稿纸里坐起,因为动作太猛还带起来了几张。
她一脸阴沉地醒了过来,当发现现在又是半夜的时候,脸色就更差了。
这算个什么事?
才谈过创世神,转头梦里就看见了。
如果不是知道创世神连对她读心都做不到,安德鲁要怀疑祂是不是能控制自己的梦境了。
她闭眼用力拍了拍脸,没留情,“啪啪”清脆地响。
先不吐槽自己在梦里令人窒息的穿着,就说磨墨这种事,就算那个传销头子也要搞这种仪式感,祂不能施法术吗?
她不能施法术吗?!
非要又是施法粉碎,又是取圣水的,好不好笑?无不无聊?
安德鲁结结实实被恶心了一把,又是夜醒,基本别想睡了。
她没有开灯,凭着夜间微弱的光线慢慢下楼,窝进大厅的沙发里。
阁楼大厅很宽阔,比其余三层都要高,空间充裕,能让人感觉透得过气。
这个梦比之前在亡灵荒野做的那个梦短了许多。
而且不是上帝视角,而是参与者——她自己。
在神界,普罗米说过辛格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会不会就是她在亡灵荒野做的那个梦?
可是那个梦最终没有实现。她逃过了一劫。
因为她是异世者。
还是说,那不是她预见的未来,而是辛格德预见的未来?
他从梦境预知了未来,所以用交换法阵把她换到这个该死的狗屎一样的地方。
而她因为种种原因,或者是残留的灵力或大脑意识,或者是共振的脑电波频段,或者是所谓“相同的灵魂”,她保留了一点这种能力。
未来因为她这只蝴蝶发生了变动,她做了与辛格德完全不同的梦。
安德鲁有些牙疼。
如果那是她的未来,无可更改。
呵呵,那她一定是在含垢忍辱韬光养晦。
还有普罗米,为什么他知道辛格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他为什么,想让自己知道,他知道?
安德鲁记下这个疑点。把普罗米划到旧账本里待定。
安德鲁捋清思路,神清气爽,下意识薅了把头发。
悲哀地发现又薅掉了几根。
不过比起法阵,思考这些事情简直是小菜一碟。
虽然有兰阿帮忙,安德鲁却确信,如果要再创造出一个交换法阵,那么她自己的想法必不可少。
作用在两个世界辛格德用无数亡灵为祭,试验无数次。安德鲁则选择在法阵上下功夫。
因此,虽然有兰阿,安德鲁也不敢懈怠。她的那部分工作兰阿帮不上忙,却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阁楼二楼有开门声,随即是脚步声。
安德鲁注意到兰阿醒了过来,便打了个响指。
大厅中央亮起一束光。
“我吵醒你了?”
安德鲁心想她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
“不。感觉得到。”
安德鲁开始和兰□□情起来,给了他一个理解的眼神。失眠的滋味她都懂。
其实兰阿能感知一切,但并不影响他的休息。他没有过多解释。
“对法阵,你太过紧张了。”
兰阿坐到她对面。他的坐姿永远都是端正又优雅的,风度极佳。
她顶着一头散发窝在沙发角落,被衬得邋遢又无礼。
“想快点回家。”安德鲁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心想她对回家还不算执念吗,怎么幻雾之森的幻境根本维持不住,对她不怎么起作用。
“如果继续这样,你会发现很难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安德鲁阖上眼,揉了揉胀痛的脑袋。
一时间想起了高三。
第23章 许韧
她一直以为她并不紧张。
高三的时候,她的焦虑感就已经不断升起。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判定为多愁善感的结果。
把心思全部扑在刷题和查漏补缺上,转移注意力。
高考前几月,她以为焦虑彻底决堤。
但结果是焦虑暂时离开,同时也冲散了斗志。
她看见桌上的一叠叠习题集和套卷,学校发的劣质纸质的地区模拟卷,竟然感到一丝厌烦和抗拒,连提笔的欲望都没有。
那段时间她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别的一字未动。是她三年来的效率低谷。
哪怕成绩并没有太大起伏,这种状态应考,她做梦才能进锡大。
直到高三前一周,过去忽视不见的焦虑彻底反噬,她在依旧厌学的同时被巨大的焦虑啃噬。
直到高考,六月七号来临。
考场的楼道里只有金属探测器的滴滴声。
她带病上了考场,越考越怀疑。到了六月七号的晚上,隐隐有崩溃迹象,还是赌那一口气,按部就班。
六月八号早上,理综。
出考场的一刻,她没什么感觉,除了右手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累得甚至不想休息。好像归宿应该是消失。
好笑的是,监考员收卷的时候她盯着大题的那一块空白,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被生下来的感觉,从来没有这那一刻那样强烈。最后她甚至还和班主任开了三年来的第一个玩笑,说过几天报名复读帮她打折。
那个时候也和现在一样。
她处于某个时机,显而易见的人生节点。
她可以前进,停下,甚至后退。
在她眼里,苦难是可选的。
但她一定要走自己选定的那一条路,所以不肯停留。
安德鲁缩在沙发里不声不响。
兰阿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兰阿转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抓住了。
他低头看,她还是那个姿势,除了伸出一只伶仃的手拉住他。
她垂着脑袋窝在那儿,没什么生气。
兰阿感觉得到,手腕上的力道很小,他不用特意挣脱,可以直接迈步离开。
那只手很快就放开了。
兰阿没有看她,径自上楼回房。
玫拜早上进到阁楼的时候,发现安德鲁大人睡在沙发上。
她正感到奇怪,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却发现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玫拜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才向她行宫廷礼:“大大人。”
安德鲁脸色很差,一晚没睡好。她挥了挥手,让她起来。
玫拜按她的习惯把今天的衣服递给她,等安德鲁自己洗漱后换好。
虽然安德鲁大人的雪角兽闯进幻雾之森,是她和林修,还有驭兽场侍者的责任,但安德鲁大人一概没有追究。
林修倒早早地跟安德鲁认罪,希望得到惩罚。
安德鲁说,就惩罚他再做自己几天的教官。
玫拜说:“需要让我叫兰阿大人下来用餐吗?”
几个侍者已经布置好一切。
安德鲁走到桌边,侍者立刻弯腰替她拉开椅子,等她站到桌前再将椅子往前送一些,方便她坐下。
玫拜话音未落,兰阿就从二楼下来,已经洗漱穿戴整齐。
安德鲁捏着餐具兴致缺缺,抬头看他都懒得。
可能是没睡好影响了胃口,主要原因还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一次两次还新鲜,天天吃就开始膈应了。
安德鲁快速填饱了肚子,礼仪正确地摆放下餐具,再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餐巾擦了擦嘴。
“过几天就是游园会,国王准备把维律克王子的婚礼定在那一天。”
国王还想邀请她出席维律克的婚礼,安德鲁委婉而坚定地拒绝了。
她怎么也不像司仪吧。
再者,做多错多。
去游园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帕切克。
按他那天的反应,似乎并不想别人发现她们有来往。
于是安德鲁采取了一种迂回,也可以说是谨慎的方式和帕切克再见。她也喜欢谨慎行事。
“我会去。你呢?”
兰阿没来得及回答,安德鲁就转着餐具说:“你会去吧?毕竟你这么喜欢跟我在一起。”
侍者们极具职业素养,手上各忙各的,没有半点异样。
她脸上是熟悉的,具有侵略性的笑容。
兰阿对此从不回应,似乎无论怎样触犯他,也不能把他推远。
同时,无论怎样讨好他,也不能把他拉近。
他永远伫立在自己的位置。
而只要他想,位置随时可以变化。
这一点,他和创世神是一样的。
安德鲁和兰阿用完餐后,侍者很快一一离开。
安德鲁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半坐半靠在他右侧的桌沿:“你之前向我论述的那个想法,我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但是你可以试试一些验证方法。”
以前她高中遇上失眠,就会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当天学过的知识。
她昨晚失眠,又习惯性地回想高中知识,总结了几个。
安德鲁掰着手指头数着,她记忆力有些下降,怕漏掉:“我以前重点学过分析法、综合法、反证法、数学归纳法。另外还有其他的的,像放缩法。我可以大概向你解释一下。”
前几个比较基础,安德鲁讲了一个定义就不作赘述。重点讲了一下放缩法:“我不知道放缩法能不能纳入刚刚到刚才的证明方法合集。放缩法是指把代数的某些部分放大或缩小。”
安德鲁从旁边抽了一张白纸,写了一个简单的例题,最后用放缩法得到一个简洁的不等式。
兰阿眼前是有些张牙舞爪的字迹,还有安德鲁沉静而认真的侧脸,鼻端萦绕着她身上的沐浴液和洗发液的香。
学会清洁术后,几乎不会有人再继续物理洗漱。她保留了这个习惯。
不是“掌握清洁术之前的习惯”,而是“在她以前的世界的习惯”。
她举的例子对兰阿来说很简单。他在安德鲁解释概念的时候就想通了该怎么运用。
兰阿却没有在她开始动笔前打断她。
智慧是美德之一。
她喜欢思考,因此具有品德上的魅力。
安德鲁放下笔,看向他:“我讲得清楚吗?”
兰阿指着那几个“显然”“易证”问:“这是什么?”
安德鲁看向他指着的那几个鬼画符,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这是汉字,这个意思是‘显而易见’,这个是‘很容易得到’。”
接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像小学生体。
“这个是‘兰阿’。”
“你的名字在汉语里的音译。”
“这是我的名字。”
她下笔,想写Andrew,A字母的斜线还没划下一半,她停了下来。
安德鲁慢慢垂下眼睑,握了握手里粗硬的笔。
再次写下去的时候,那一根短促,戛然而止的短“/”变成了“丿”,补成了“午”,“许”字的右部。
她缓慢而坚定地,一笔一划写完了许韧两个字。
“我的名字是许韧。”
她字正腔圆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语变得这样陌生。
耳边自己的声音是最熟悉,说出的字却硬邦邦的生涩。
“韧的意思是,受到外力的时候,即使变形却不会折断。”
“我的姥姥给我取的。”兰阿看见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有种小小的自矜和得意。
“我很喜欢。”
第24章 什么是喜欢
安德鲁太久不写字,连练了三年的衡水体都写不标准了。
Andrew
“这是英语,我那个世界另一种语言。安德鲁,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安德鲁打了个哈欠。昨天睡得太少,那个该死的梦把她害惨了。
“许韧。”
兰阿看着她的名字,在学她刚才的发音。
不得不说天才就是天才。
他念得和她的发音一模一样,不带任何口音。
安德鲁咂咂嘴。
一样的两个字,他念出来就堪比天籁,把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念出了神圣的感觉。像梵音,像神的呢喃。
她笑着哄他:“再念一遍。”
兰阿看了她一眼,握起她放下的笔,学着写她的两个名字。
至于那几个“易证”和“显然”,根本看不清字体框架,也就被略过了。
安德鲁来了兴致,半蹲到他腿边,捣乱地抓住他握笔的手。
安德鲁笑嘻嘻地看着他,露出来尖尖的犬齿。清晨的光线下,她的眼珠像圆润的水晶:“小王子,蓝眼睛的小王子,再叫一遍,好不好?”
“就当练习发音。如果你发音不标准,我可以纠正你。”
兰阿看着她,她蹲下的时候,身上的红绳露了一截出来。
他鸦青的羽睫轻轻动了动。
“许韧”
“不要管帕切克的事。”
安德鲁还没来得及为得逞高兴,就听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露出来的那根红绳。
不知所云。
安德鲁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但和那天在休息室一样,即使她问了,帕切克也什么都不会说。这次兰阿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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