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迟迟不回答,安德鲁奇怪地抬头,发现希瑞克烈的脸色,比那天被她简易的光明术拦在门外时,还要差好几倍。
亲爹明目张胆地偏心弟弟,名义上把自己召回来是为了婚事,实则削弱了自己的权利,还把弟弟的婚礼排在自己前面。
更过分的是,已经这样了,还要大张旗鼓地暗示所有人:皇储已定,跟他希瑞克烈没有一点关系。摊上这种事情,能有人高兴才怪。
希瑞克烈的声音和他的处境如出一辙的低迷:“您和他关系很好?”
安德鲁看希瑞克烈实在有些惨,没有拿身份压他避而不答,露出嗤笑的神色:“您真会说笑。帕切克将军可是在弥撒日鄙视了我,还扬言要在游园会和我比试骑术。他那轻蔑的神情让我印象深刻。他人呢?怎么,不会是不敢和我一较高下吧?”
过了很久,誓词都快收尾,安德鲁的耐心也要耗尽。
希瑞克烈的声音低到安德鲁快听不清:“白色央场。”
台上的新人已经宣誓完毕,台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接着整个教堂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旁的王后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热泪盈眶地用力鼓掌,安德鲁趁她不注意,一边跟着拍手,一边不解地在嘈杂的掌声中放大音量:“什么?”
“他是异教徒。”
“他背叛了神。他会在白色央场,被活活烧死。”
希瑞克烈金黄色的发丝已经失去光泽,随着他低着的头颅垂落在脸侧,和他灰败的脸色很配。
安德鲁鼓掌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松散地笑着,友好地谈论教堂里这对郎才女貌的新婚夫妇。
安德鲁猛然转身,而希瑞克烈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你要干什么?”
他忘记用敬词,盯着她,眼神复杂。
他本该在安德鲁发问时就什么也不说。
他本该立刻劝说她。
但他此刻竟然产生了一丝期待。
如果是以前,安德鲁根本懒得理。
她神色漠然,双眼放空。
“我我得去看看”
她不是回答希瑞克烈。她在告诉自己。
“安德鲁。”
安德鲁扭头,看见光线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像一片冰原。
兰阿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他无言的目光下,让人感到无所遁形。
什么是安德鲁的喜欢?
她喜欢一个人,和别人喜欢花,喜欢草,喜欢蓝天和山峦,海洋和星辰,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有的人养猫逗狗一样,高兴了陪着玩一玩,不高兴了就扔在一旁。
更别说她的耐心比平常人更有限。
安德鲁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白色央场在克波国的地位类似于红场在俄罗斯的地位。离克林堡不远。
安德鲁仍选择用瞬移法阵。
这样一个几乎相当于萨特莱特圣地的地方,用圣水晶在台阶尽头雕刻了一个高大的光明神雕像,神色悲悯而不失威严。
它以这样的神色屹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仿佛俯视着台阶下的焰火狂欢。
没有人发现安德鲁的凭空出现。
安德鲁对自己见证的,乃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超出她认知的突兀情节,都接受得很平常。
然而她站在那里,就在广场外围,第一次有了一种,或许自己的确是在做着一场怪异的梦的感觉。
欢呼、叫嚣、拍手叫好、手舞足蹈的人群。
熊熊燃烧的数不清的木柴,火刑台上被绑在柱子上赤身裸体的男人。
被升起的黑色浓烟扭曲的天空,扭曲的受刑人。
扭曲的,她的视界。
安德鲁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天旋地转。
她平静得有些冷漠,涌上的一股又一股强烈怪诞和荒唐感,让她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如果某一个体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那么总有一个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晕眩得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同样的雕像,教堂里和广场上。
神圣的婚礼和神圣的火刑同时进行。
不对。
火刑在继续。
台下欢呼雀跃的,是台上受刑的保护的人民。
一霎时她头脑一片空茫,又仿佛已经闪过太多。
她不是救世主。她自身难保。
不对。
安德鲁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凌空在火刑台正上方,站在法阵上。
余光掠过身旁被她捏着、昏迷的男人,她隔着腾升的黑烟,人山人海映入眼帘。
有的还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一张张被扭曲的面容。
法阵下的火焰还在燃烧,由下而上的热浪被脚下的法阵挡住,又从法阵边缘朝她面门袭来。
她以为是在人间炼狱。
有的人开始向她用光明术,但甚至不能穿过法阵上空,更别提作用到她身上。
安德鲁降落在行刑官身边,同时捏着男人后颈往身前甩,把这个刚刚受过刑的人摔在地上。
“谁准许你们在神像面前,对他用刑?”
“他也配。”
“玷污了神的眼睛,怎么办?”
人群一片混乱。行刑官在一个小台上,有侍卫把守,他们没能上来。
行刑官先是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安安德鲁大人?”
法阵、黑眼黑发、强大的法术
还有因为身上的“神迹”,残留不去的光明气息。
安德鲁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冷冷地睥睨着地上生死不明的男人。
“他不是异教徒吗?他不信仰神,不信仰光明,那就让她和黑暗永存。”
“沐浴在光明之下被烧死,这种死法,简直是对他的恩赐。”
安德鲁眼神厌烦,语气嫌恶:“真是,令人作呕。竟然还当着神的雕像。”
“可是”
安德鲁骤然冰冷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有如利器在他身上切割。
行刑官低下头,喏喏应声。
安德鲁命令道:“把他关回”
在他们说话间,连侍卫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男人极慢地蜷起身体,跪起身来。
侍卫终于发现,长矛指向他。
在不久前他们还都对他爱戴有加,唯命是从。
安德鲁做了个手势制止。
行刑官偷偷看安德鲁的神情。
冷漠得可怕。
男人浑身脏污,却抓住了安德鲁洁白的手腕。
安德鲁好脾气地耐心蹲下身。
“有话跟我说?”
行刑官大惊失色:“大人小心”
安德鲁注视着狼狈的异教徒,看上去很感兴趣。
她嘴角牵起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看也不看行刑官。
行刑官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让那个异教徒小心。
他过去的大半年岁是在战场上度过,留了一身狰狞丑陋的伤疤,被高温烫得充血发红。他们太怕火焰不够旺盛,放了太多木柴,烧了这么久都还没有烧到皮肤。
他吸入的浓烟已经把他的嗓子弄坏了,嘶哑难听,说话大多是气声。
“给你的红绳呢?”
“藏好了,小树狸。”
他最后一个音几乎没有声响,安德鲁手腕上被抓着的力道已经小得接近松开。
安德鲁一脚踩在他佝偻下去的背上。
袍角翻动,上面英灵藤纹的银色丝线在火光里折射出冷光,露出下面一尘不染的硬质银白长靴,和一小截宽大白裤,剩下都被裹进靴里,形成的长褶把腿部修饰得细瘦修长。
男人被踩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安德鲁招手,兴致缺缺地让侍卫把他拉下去,轻慢从容地抚平衣袍上浅浅的褶皱。
男人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被拖走。
微风带来她的声音。
只有将军一个人听见。
那样轻,竟然没有被风吹散。
像情人呢喃,飘进他的耳朵。
活着,等我。
行刑官适时出声:“大人?”
安德鲁懒散地说:“我该去游园会了。”
她头上戴着细细的银色金属质地花环,是英灵藤的模样,和她衣袍上的纹路交相辉映。简约而庄重。
听说维律克王子的婚礼和游园会在同一天,安德鲁大人很明显是受邀出席的贵宾之一。行刑官当然不敢耽搁安德鲁的时间,生怕国王陛下怪罪。
安德鲁在原地布下瞬移法阵消失,留下白色央场的人们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
她瞬移到了教堂后。
典礼结束,人们从教堂鱼贯而出。
谈笑着,打趣着,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安德鲁在原地蹲下,用力按了按小腿。
腿曲起来,脚放在人背上。因为要显得用力,又不能用力,腿上肌肉轻微地抽筋了。
藏好了。
不是让安德鲁藏好红绳。
而是让她藏好自己。
第28章 他只剩半截。
安德鲁没揉两下,感觉到有东西挡住了自己面前的光线。
她艰难地抬头,发现是熟人。
这种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看起来都能赏心悦目。
安德鲁艰难地站起来,眼珠上移,看了他一眼。
跑到一旁,扒着花坛边缘干呕起来。
有眼尖的侍者,找到她,过来扶她。
“安德鲁大人,天哪,您这是怎么了?”
是玫拜。
玫拜等在教堂外,却迟迟没等到安德鲁出来。她东张西望,只看见兰阿往教堂后走去,就想跟上去问问,倒找到了安德鲁。
安德鲁坐到花坛边上,安慰地揉了她的头一把,让她去红叶场等自己。
玫拜担心地一步三回头,安德鲁朝她挥手,让她安心走。
只剩两人。
安德鲁用手背抹了把脸。
烦。
一截被黑灰印子玷污的皓腕映入眼帘。
兰阿神色没有变化。
他走到安德鲁面前停下,安德鲁低着头,察觉地上进入视野的银白长靴,慢慢抬起头。
她不喜欢这个角度。抬着头很累,而且总感到对方居高临下。
对方还长着一张与创世神一模一样的脸。她ptsd犯了。
兰阿向她伸出手,安德鲁的注意被暂时转移。没有得到机会没事找茬。
安德鲁感觉他冰凉的手扣着自己的后脑勺,心里涌上一丝迷惑。
由于兰阿虽然没有人情味,除了把她掳到摩罗峰,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安德鲁没有作出反应。
听说亲吻要闭眼,是因为离得太近,只能看见对方巨大的毛孔。
眼前是兰阿放大的脸庞。
他皮肤好得像骨瓷,鼻骨线条流畅、分明。睫毛并不很翘,漂亮得太过。长睫下掩着的眼犹像深邃的海洋,只是波平浪静,惊不起一丝波澜。
他要干嘛?
他靠近的动作不慢,安德鲁只有这一个想法成型。
就很想笑。
如果他真的要吻她,那这个世界一定疯了。不仅是疯了,是荒谬,荒唐,疯狂,不仅是crazy ,是ridiculous, farcical, insane。
一直到有柔软的东西伸进嘴里,撬开牙齿,勾她的舌头,在口腔里搅动,侵略性地攻城略地。
安德鲁瞳孔地震。
浓烈的血腥味传了过来。
安德鲁想,她这还没咬呢。
与此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用力把他推开。
过去的近二十年里,她都是另一个世界里,没有异能的普通人。面对突发情况,下意识是调动肢体,而不是运转法力。
和兰阿预料的一样。
兰阿扣住她后脑的手放开,出其不意地揽过她的腰往怀里撞。安德鲁猝不及防,被逼得吞咽了一下。
安德鲁彻底被激怒,脑海里法阵成型,抬脚踹过去。
她想到什么,脑海里的法阵散了,腿上动作也收了回去。
她在喉咙里不带感情地哼笑一声。
安德鲁仰起脸方便接受他的吻,伸出舌头同他勾缠。捏得指节发白的拳松开,软绵绵地贴在他胸口,灵活地从交领摸进去。
看似柔若无骨,带着一贯的攻击性,让人难以忍受。
兰阿把她放开,退后一步拉开一段距离。
他唇上染血,有一种诡异的美感,让人难以呼吸。
“故意喂我血喝?”
安德鲁在感觉到那股浓烈到异样的血腥味后,很快就明白了,他提前咬破了舌头。
真够腻味。
要不是因为灵魂契约,安德鲁早已经动手了。
“三天后是圣诞日。”
“你还有硬仗要打。”
兰阿说话间,嘴唇上的伤口渗出血来,但没来得及凝成血珠,伤口就愈合了。
他观察着安德鲁的神色,不解地自语:“不是喜欢吗?”
“喜欢就代表,你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吗?”
“别人很可能接受,”安德鲁冷淡地说。
很难有人能拒绝兰阿。他的皮囊,本身的气质,还有对安德鲁以外的所有人天然的吸引力。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他。
更何况,这个人还打着“为你好”的旗号。
“我不是。我不喜欢任何人,对我做任何没有顾虑我的意愿的事。”
一旦超过底线,就会被她划到账本上。秋后清算。
“对不起。”
兰阿道歉。他应该道歉,在他那样做之前他就知道,那样是错误的。
“对不起。”
安德鲁感觉到身体机能逐渐恢复,甚至深度睡眠的长时间缺席,日积月累的损害都被消除。
“你是不同的。”
“你应该回去。像你希望的那样。”
他注视着安德鲁,蓝眸在这时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宽容、坦荡。
她勾住兰阿的脖子,把他压到和自己平视,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几秒,忍住了亲吻它们的欲望。
安德鲁把兰阿唇上的血舔净,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安德鲁在应付完维律克的婚礼后的两天里,将最后一点记录收尾完毕。然后将所有笔记和手稿瞬移传送回亡灵荒野的地堡。
辛格德是萨特莱特少数的黑发者,被父母当做暗黑生物抛弃在萨特莱特边境。他们并不知道那里不远是亡灵荒野。
萨特莱特与亡灵荒野交界的墨江草成了辛格德续命的唯一食物,品种特殊的野草续存他血肉,使他成为唯一可以生活在亡灵荒野的法师。除他之外无人能踏足亡灵荒野,地堡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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