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浓得像血的红色。
他的头顶和地下各出现一个红色的巨幅法阵,符文奇谲,并且诡异地不断变幻。
两个法阵分别以相反的方向,和相同的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轮转。
它们没能隔断白光。
令人恐怖的,是白光也没能影响它们分毫。
两个法阵的光芒太过令人惊骇,普罗米的视线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红色。
这样的情景无疑挑动了普罗米的情绪。
他很快透过红雾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普罗米暴怒。
他只想被神亲自杀死,这条恶心的臭虫也敢动他?
有人察觉到光芒的变化,忍不住抬起头,仍然发现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从白光变成红光,接着是一半白光一半红光。
法阵凭空出现,安德鲁把气息和灵力都藏住了,再加上普罗米在白光里太过不设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浑身都是血。
但他是埃洛塔亲手创造的人,不至于这么不经事。
他调动光明之力,和逐渐剥夺他生气的光柱竟然有了共鸣。
在极端情况,他的情绪放大,普罗米感到一丝自得。
事实上,他不知道埃洛塔的共鸣比他强上整整一倍。且不论所谓“神的孩子”跟“神创造的人”能不能画等号,即便能,他跟“神的孩子”这个词中间隔了一个大活人。
共鸣越强,神罚降落时,就越痛苦。上一个深有体会的人,现在还被禁锢在圣水池底“净化”,昏昏沉沉不见天日。
红色法阵在普罗米强悍的光明术破坏下逐渐削薄,光芒渐渐减弱,甚至时隐时现。只是仍然飞快转动,已是强弩之末。
普罗米又一次叠加光明术。
法阵快被光明术破开,甚至有一小部分光明之力挣脱了法阵,直接作用到安德鲁身上。
光明术的分支有许多,安德鲁没有研究过。
她只感到五脏六腑灼痛起来,好像要从内到外把她烧成灰烬。
红光暴涨。
普罗米周围又出现了竖立着的暗紫色法阵。每一个都是大小相同的椭圆形,像保护他的盾牌一样把他包围。
蠢蠢欲动,预备撕碎他的灵魂。
普罗米膝盖一松,半跪了下去。
落在他身上的光柱,好像穿透他的身体,让他有一种被无数根密集到看不见空隙的丝线穿过的错觉。
安德鲁的红色攻击法阵,虽然经过改良,对普罗米还是不太够看。
亡灵法师,擅长的当然是亡灵法阵。
安德鲁耳朵发痒,骨头缝都在喊疼。
暗紫色的法阵仍在围着普罗米转动,并且越来越快。
光柱越扩越粗,撑破了法阵,反噬到法师身上。
那个神,不准安德鲁插手。
安德鲁口腔里喷出血。
毛细血管破裂,她的眼睛像在血里泡过,回到她的过去能可以马上被拉去演鬼片。
她咬牙,齿间都是血液,红芒在眼眶渗血前就已经飘出来。
安德鲁再聚成一个亡灵法阵。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混着血糊糊,难听。
鼻腔里早就充斥着腥气,呼吸间都是浓浓的铁锈味。
“许韧,停下。”
兰阿在她身旁道。
她再不停下,就彻底毁了。
“你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被你杀死?”
安德鲁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她的身体承载不了这样的力量。
神重塑了她的身体,她学习光明术得天独厚。但她走的亡灵法师的路。
字面意思上的七窍流血。
她似乎听了进去,慢慢垂下手,抹去脸上和耳朵下的血迹。血痕在脸上蜿蜒,很痒。
法阵消散。
普罗米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
他在光柱里已经看不清人影,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光柱也越来越灼目,笑声凄厉到刺耳。
跪下的人,没有一个敢抬头。
那光太过刺眼,安德鲁和普罗米有法术护体,兰阿可以自愈。他们的光明术根本不够看。
笑声以一声绝望而悲苦,又带着一丝欢愉的诡异长啸结束。随着周围安静下来,光柱也慢慢向中聚拢,最终彻底消失。
安德鲁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闲适笑意。
她闭上眼,双手以一种奇特的手势交叉相握,快到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仿佛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
有的亡灵法师会借助这样的动作,来集中注意力,便于运用法术或排布法阵。安德鲁和辛格德,天赋在他们之上。安德鲁以前从不用多此一举。
她现在力量枯竭,思维涣散,支撑她的只有被压抑太久,野蛮而蓬勃的愤怒。
偏激,极端。
亡灵法师之所以不为世俗所容,就是因为此地有灵魂转生,□□消亡,灵魂却依旧能存于世间,譬如亡灵荒野游荡的亡魂,譬如再次被创世神重塑肉身,譬如有人死前身负充盈的光明之力,能维持住灵魂在死后不会飘散。而亡灵法师却有如神一般杀死或转生亡魂的能力,越俎代庖。这群人的存在,无疑是对神的亵渎。
暗紫色的法阵,没有放过克林堡的任何一个角落。
紫黑色的光芒嚣张地在空中招摇、跳跃,收割、吞噬新生的亡魂。
快得只在眨眼间。
在这之前,她还是一副萎靡的样子,慢慢地抹着血,看上去已经完全放下。帕切克的死,创世神的仇。
安德鲁跪坐在地上,无声地大笑,血液从下巴逶迤流下,将衣袍上绣着的英灵藤染上血污。
国王之下,只剩她一个人穿它了。
*文中瑞尔弗莱德段落中“她将用余下一生偿还命运的馈赠”一句化用茨威格《断头王后》中的名句。
第30章 番外之赤红皇冠
这是新的一天。国家的女主人早早从榻上醒来,来到花园里亲自采摘桑娅朵。神仆们心照不宣,用银色托盘盛着修剪花枝的金剪刀,恭敬地端着立在她身侧。
举国皆知,王后出了名的虔信,在神消失后每天清早亲自采摘沾着晨露的初开花朵,献给失落的神明,也献给那位让亡灵荒野起死回生、改天换地的大人,祈祷神尽早归位,也祈祷那位大人再次现身,祈望祂拯救这个无神的世界。
年仅五岁的公主跟在母后脚边,仰头望着母亲神色认真地剪下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桑娅朵。
“母亲大人,维多利亚老师说过,如果真的喜欢花,不能把它们摘下来,要让它们自由地盛放在枝头。母亲大人不喜欢这些花吗?”公主殿下在为这些好看的花求情。
王后温柔地纠正她:“要称呼我为王后、王后殿下或者殿下,我的爱丽丝。”
爱丽丝固执地拉着母亲大人的裙摆,“可是他们总是称呼您和父皇为陛下。”
“那是因为我和你的父皇在一起,傻孩子。”王后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他们不会称呼我为陛下。陛下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当权者特有的称呼。”
“母亲”爱丽丝锲而不舍。
“乖孩子,它们即将被献给神和一位伟大的大人,它们死得其所。”
王后蹲下身,不介意裙摆被泥土沾染的失仪,笑着对爱丽丝道:“今天我不采了,那爱丽丝以后要称呼我什么?”
仆从抱着已经采得足够的桑娅朵,看着王后逗着小殿下,忍不住都会心地笑了。
爱丽丝闷闷不乐。
“殿下。”
王后也满意地笑了。
一片黑羽落在王后肩头。
穿过大好的和风跟天光,轻飘飘,慢悠悠。
王后顿了顿,停下回到宫殿的脚步,扶住身边的石桌稳住身形。仆从也立刻停下。
“你们都退下。把公主殿下也”
“不。”
她是个狠心又恶毒的人。
“公主殿下留在这里。”
一个披着黑色连帽披风,戴着兜帽的人出现在她眼前。连是男是女也看不出,王后只能看见那人露出的一截瘦削下巴。
但这身装扮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敢穿上,她知道。目睹过禁忌之战的人都该知道。
“我没有想到,在这么大的克林堡,你第一个见的人是我。”
那人说:“小公主,你变了好多。”
耳目遍布克林堡、暗中的势力足以与国王分庭抗礼的王后愣住。
瑞尔弗莱德轻声说,坐吧。
她们坐在铺了丝织物的软料的石凳上,爱丽丝惶惶不安地靠在王后膝头,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这个人过于强大的磁场让爱丽丝感到莫名恐惧,又忍不住好奇,忍不住躲在母亲大人身旁偷偷打量黑袍人。
黑袍人道:“希瑞克烈奔赴远东战场,林修则去了神界。”所以我来见你。
剩下的她没有说。
仅有几面之缘的伊莉娜和露可两人分道扬镳,一人去往神界,一人跟着希瑞克烈远赴东部战场浴血。而维律克殿下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背叛了她的贴身侍者玫拜,现今是国王陛下的众多情人之一。
瑞尔弗莱德摸着爱丽丝的头安抚她,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帕切克死后,”瑞尔弗莱德第一次向人提起这件事,出口的冷淡让自己也感到一丝奇异。“去查了许多,查到了伊莉娜,甚至查到了林修、玫拜。”
“对了。伊莉娜,哈哈。”
“我一直以为,露可会成为第二个丽兹,伊莉娜会跟在希瑞克烈的麾下,未来因为便利两人会结合也说不定。没想到,全反了。”
王后殿下淡淡道:“露可还是要更聪明。”
无论是她主动追求兰阿,还是跟着希瑞克烈离开克林堡。
“而伊莉娜,要么走晚一步,要么走错一步。”
王后看向面前的黑袍人:她看上去平平无奇,把世界都翻了过来:“现在来看,露可比丽兹还要明智。”
这里的公主像大白菜一样一个接一个,哪个有权有势的贵女都能得这个名头。如出一辙的尊贵,千奇百怪的命运。
爱丽丝已经趴在她膝头睡着了,不然一定睁着那双和国王陛下一模一样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着她,像天光下苍翠欲滴的绿叶,跳跃的绿精灵。
“帕切克的兵权被移交给维律克的时候,我这个蠢货,才恍然大悟。”
她没有尊称国王陛下。
“是我那时太蠢,还是爱他爱得不肯去想这件事。都不重要。”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再不抱希望。
丽兹在某方面是幸运的。维律克与她互利互惠,至少把她这个亲妹妹当做自己的势力,要紧时刻舍弃起来忍不住三分犹疑三分不忍。
她和伊莉娜没这样的好运气。伊莉娜家族没落至此兄弟姐妹推她出去毫不手软,她出身显赫亲朋好友也冷血无情。
贫民窟爬出来的帕切克为人恶劣,那次不动声色地护住她的样子,却让当事人有种他们是亲密无间血亲的荒唐感。
贺喜维律克王子殿下接掌兵权和公主贺诞的礼物混在一起,都是珍惜贵重的玩意。她无聊地想,如果是帕切克,那个无赖会送些什么呢。
他很爱这个女儿,给她起名为爱丽丝。
爱丽丝小时候看不出长相,只有一双眼睛和国王陛下几乎一模一样。
越长大却越像她。
除了那双眼睛。
她因为这双眼睛对当时只有一面之缘的王子殿下心有悸动,无关身份地位。现在这双眼睛长到了她的女儿脸上。
但她喜欢女儿的这双眼睛。有时得闲忍不住懒洋洋地猜,以后她的女儿又要用这双眼睛去骗到谁。
但愿她没那么像自己父亲,否则又要有哪个倒霉的勋贵家破人亡了。
“安德鲁,你想听,我都愿意讲。”
“讲国王陛下手段如何越发了得,讲他怎么借着清扫异端的名头,让我看着父母亲和整个家族都被当做异教徒烧死。”
瑞尔弗莱德悠然叹息。爱丽丝是个善良的孩子,应该是不会像她父亲一样,命人亲手把律法意义上的伴偶的父母和全族送上白色央场,目睹他们最终与草木灰混在一起。
“讲国王陛下怎么和情人们相亲相爱,艳情史够写满大教堂。”
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很少有人能拒绝维律克殿下。而现在他成了国王,有谁能对维律克陛下说不?
“或是讲我如何背着国王陛下暗养势力。”
你可以给我什么?
瑞尔弗莱德不介意乞求,但她知道自己不必,安德鲁会给她一些东西,否则她不会悄无声息来见她。
安德鲁只是平静地问,好像仅仅是随口一提。
“为什么萨特莱特的国王都是男性?”
瑞尔弗莱德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很难想象时隔多年这种狩猎一样克制压抑过的紧张激动,和跃跃欲试近乎野兽一样的神色,能在过去戴着订婚戒指于安德鲁面前洋洋得意的她脸上出现。那种天真到让人不忍的自得,和现在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情绪背道相驰。
她冷静答道:“因为创世神。”
创世神的形象从来都是男性,圣经里女性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简直配平一样。一国之主,举国上下最尊贵的人,人们理所当然地至少要向世界上最尊贵的神靠拢。
安德鲁悠然伸出苍白的手掌,亡灵法师的灵力和纯和的光明之力同时环萦她指间,那么分明的黑气和泛金的白光。她不以为然问:“神,在哪里呢?”
瑞尔弗莱德愉快地笑,简直罪孽深重,值得受刑一万遍。
安德鲁目光落在睡得安稳的小女孩身上。她不太喜欢小孩子,觉得令人烦躁,但她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真可爱的小姑娘。她看上去真有灵气。”
“离成年还很早吧?”
瑞尔弗莱德笑容更大,妩媚不由自主地流露,满园桑娅朵只衬得她更娇美,好像回到过去。
“是呢。”
不急,等一等。
安德鲁离开前,瑞尔弗莱德问了最后一句话。
她说他是不是还活着。
安德鲁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瑞尔弗莱德以为亲自把全族送上火刑场,目睹他们在焰火中声嘶力竭化为灰烬已经足够。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浑浑噩噩地在无孔不入的监视下度过漫长的孕期和痛苦的分娩,生不如死,求死不能,她以为这是自己能承受的极限。她迎来维律克兵权在握的消息。
那是从心底蔓延出的一种冰冷的恐惧。怕这如同无底洞的残酷真相,还有多少等着她。
维律克早在把她的家族盖章定论为异教徒,让他们顶着污名痛苦地去死前,就已经把如同兄长的帕切克送上白色央场。
21/5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