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拜给她找来了毯子,安德鲁把它铺在笔记本和稿纸彻底消失的房间里。
玫拜准备离开,安德鲁拉住了她。
玫拜以为安德鲁还要吩咐什么,却没想到手里被塞了一个鸽子蛋大的透明石头。
这种石头在克林堡随处可见,像杂草一样无关紧要。
但在此时夜里,它似乎流光溢彩,仔细一看,白光还有些泛金。
“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它可以保证你这辈子生活无忧。”
“大人”玫拜呆住,有些反应不及。
安德鲁笑了笑,无奈地耐下性子哄她。
“第一次见你,让你叫我安德鲁,你从没听进去。现在听我的话,好吗?”
玫拜印象里,安德鲁几乎没有和她私下谈话。这是第一次。
“这是我倒数第二个请求。最后一个是,安排阁楼的侍者侍卫,都去准备圣诞日吧,这几天都不用再来阁楼。”
玫拜感觉到安德鲁说起圣诞日的时候,语气和神态里的敬慕,玫拜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大人要回神界了吗?
安德鲁打发了玫拜,回房间躺在毯子上。
她不是大战略家。
在红叶场,没有等到国王收到消息,她带着怒意质问国王陛下,为什么不告诉她,帕切克那个异教徒的事,为什么不让她亲自处置帕切克。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安德鲁和帕切克,关系并不亲近。再加上,骁勇善战的克波国第一将军,竟然是个邪恶的异教徒,这样的丑事,谁愿意让神界的大人知道?
甚至帕切克还曾向国王质疑安德鲁大人。在帕切克暴露后,国王对自己并未表露出太多不敬而庆幸。他甚至怀疑帕切克那个异教徒,是故意想为难神界的大人。幸好他没有被帕切克坑害。
国王陛下甚至可以说有些慌乱地向安德鲁解释,而安德鲁则在红叶场列举了无数个帕切克应有的死法,借以表示自己各方面的不满,包括对帕切克原有的被烧死这一死法的不满。
安德鲁枕着手臂,在漆黑的房间里望着天花板。
这是先发制人。
安德鲁在游园会了解到,帕切克早就不小心露出了一些破绽。
数不清的年月里,她都是万人瞩目的常胜将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有的注目出于崇拜和敬畏,更多的是想拉她下马的恶意。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
她不是大战略家。这晚注定无法安睡。
明晚是圣诞日前夜。和安德鲁世界的春节一样,人们会团聚在一起,坚持到凌晨,迎接圣诞日的来临。
圣诞日的前一天,神界已经一片欢乐。
虽然普罗米曾说过,神曾有言行间接指明圣诞日并不是神诞生的日子。但普罗米并未正式宣布过,很少有人放在心上。
可惜这样的欢乐没能维持到圣诞日。
有人擅自离开神界。
在克波国,人们又迎接了一位“神使”。
他穿着雪白的衣袍,上面有着神圣的金色神符和神谕。
他环顾众人,说:“我来,为了辛格德”
过了会,他笑,语气里带些懊恼地纠正。
“啊,不,是安德鲁。”
安德鲁瞬移到囚禁帕切克的地方。
当她看见囚牢里空空如也,就明白这戏剧性的狗血桥段又一次在她身上演绎。
安德鲁瘫着脸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穿白袍的男人。
“普罗米?”
普罗米显得有一丝惊讶:“你认得出?”
这样的白袍只有墨丘利尔穿过。和墨丘利尔同一阶的,也就只有普罗米了。
她没功夫和他绕弯子。
“你把帕切克带到哪儿了?”
“你很紧张他?”
“当然。我可是生怕他不能死得痛不欲生。”
普罗米笑了起来。并不拆穿她。
“别怕。”
“他已经痛不欲生了。”
普罗米没有放过安德鲁的每一个表情。
她没有任何反应,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普罗米的笑容加深。
他对这个“特例”,更有信心了。
吾神,这个礼物,一定能让您心动。
普罗米话音刚落,身后就涌出无数侍卫,把安德鲁一层又一层地团团围住。长矛指向她。
普罗米悠然向后招了招手。
一个侍卫走过来。
还是熟面孔。
普罗米笑意不减:“听说你和这个侍卫关系不错,他一直负责守卫阁楼,还教过你骑术。”
安德鲁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这个侍卫,她只看着他手里提着的人,只不过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已经不能算人。
安德鲁之前掐着帕切克的脖子,用了一点法术。平常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一只手把帕切克提起来。即使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只剩半截。
一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骁勇将军,两条腿都没了。一条从大腿中间,一条从大腿根部,如今只余下血洞。普罗米用法术维持他清醒,不让他昏迷。
他脑袋垂着,很脏,浑身是狼狈和死气。
的确是生不如死,因为他竟然还活着。他甚至还几不可查地抬了抬头。
安德鲁没能透过他被血污黏在一起乱发,去看他的眼睛。
帕切克的确还活着,的确等到了安德鲁。
安德鲁努力推动被情绪锈住的思维齿轮转动。
她打不过普罗米,也不理解一个人要为了什么,才会无端地折磨、羞辱另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不敢问普罗米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他想亲手为了他的神清扫异端,那么一切就无解。
等等。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把帕切克带到自己面前?威慑另一个异教徒吗?太牵强。何必威慑,他可以直接动手。
普罗米不是守殿人吗?怎么跑到萨特莱特了?创世神不是不允许人们随意离开神界吗?
“我会回神界,这里留给你玩好了。”
“我和祂还有账要算。”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代词代指创世神。
普罗米这次彻底笑出了声。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安德鲁双眼充血,几乎是同时,一个高阶法阵瞬间在帕切克所在和四周成型。
太晚。
普罗米说话间,一朵朵被抽走光明属性的火焰把侍卫手里的人烧成了灰烬,和地上的干草一起。
而被焚的人。而帕切克。
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草灰混着骨灰,分不清谁是谁。
白色法阵徒劳地轮转。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然而她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普罗米已经决定要折磨她。
“看,”普罗米指着那团混着草灰的黑灰,“他现在与黑暗永存了,我替你完成了愿望。”
一瞬间,黑色的法阵从安德鲁脚下展开。
她的身体承载不住这样巨大的能量,眼珠里散出一缕黑气,尾部飘动。
不折不扣的邪气。
林修终于面对,这个“黑眼睛的法师”,善良宽容的安德鲁大人,是一个掌握着邪术的异端的事实。
从来他们都只修习光明术,那是唯一的正统法术。
她的存在,就是对神的背叛和亵渎。
普罗米没有拦她,还惊喜地发现,她用了双重法阵,一个是瞬移法阵,另一个法阵,他竟然没能看懂。
普罗米没有机会知道,其实她用了三个法阵。
安德鲁从他们面前消失。
安德鲁到了科林书院的阅览室门口。
她在阁楼找不到兰阿,于是到了科林书院。
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阁楼休息。只有今天例外。安德鲁确认,兰阿那些看似无厘头的话,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
安德鲁经历了一场混乱。兰阿仍旧一尘不染,还是“留在岁月岸上”的少年模样。
安德鲁有一种脱力感。
世界有条不紊地运行,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行走,只有她错乱地疾驰。
她心想这个世界这么魔幻,要不她也躲在兰阿怀里哭,符合魔幻情节发展了,没准就万事大吉。
越用力,越紧绷,越不敢松懈,越不能成。
安德鲁向兰阿走去,有人拉住她,安德鲁毫不犹豫地甩开,继续走着。
拉住安德鲁的人愣住,她大喊:“安德鲁,我知道你是亡灵法师了!”
安德鲁停下脚步。
她再接再厉:“不仅是我,连国王陛下也知道了,不久所有人都会知道!”
安德鲁违背了在阅览室噤声的准则。
“小公主,警告你,别妨碍我。”
安德鲁挣脱开瑞尔弗莱德,手腕上留了一道红痕。她继续往前走。
瑞尔弗莱德咬唇,神色矛盾。
“帕切克,真的是异教徒吗?”
“他陪着我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德鲁说:“他已经死了。”
瑞尔弗莱德的自语被掐灭在空气中。
安德鲁已经走到兰阿面前蹲下。
“我需要你。
“求你帮我。”
第29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熟悉的场景。又是他坐着,安德鲁蹲在他身前。像安德鲁世界的宠物蹲在主人面前。
兰阿想,不同的可能是,她低头,却没有真正向谁屈服。他和她是合作关系,没有谁求谁一说。
而无论有没有人帮她,她都会去拼命。
兰阿把书放回书架,站到安德鲁身旁。他看着安德鲁,用眼神告诉她,我和你一起去。
瑞尔弗莱德,公主殿下,二王子妃,未来的王后。
她凝固在原地,如同一座雕像。
她将用余下一生偿还命运的馈赠。
现在只是开始。
安德鲁布了一个可以探测周围的人位置的法阵。
法阵扩大到整个克林堡。
安德鲁的眼睛又有些散芒,视野全部被加上一层滤镜。
她分出精力和兰阿闲谈,虽然有故作轻松的嫌疑。
“怎么样,我现在有和他一战的资格了吗?”
兰阿如实评价。
“如果和我,你拼上性命,最多同归于尽。”
普罗米尚且如此。至于创世神,更不用说。
她的理论很出色。
在法阵的排布和相关知识上,没有亡灵法师能比得过安德鲁。这是她日夜翻阅典籍,用心踏实记忆,认真思考的成果。
“爆发力,持久度,都是短板。”
“实战经验太少。战斗意识不够。”
安德鲁是少有的,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将法阵代替法术,发展成战斗手段的人。
法阵之所以没有被人们当做法术应用,就是因为它自身相比法术,存在许多不足。
而安德鲁。
她没有杀过人。战斗经验也缺乏。
杀没杀过人,战斗状态完全不同。
有的人在紧急时刻,手里握着利器,却不由自主地双手僵硬,仿佛被定住,无法刺入对方身体。
或是刺进去,大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祈祷对方被重伤到动弹不得,否则只能被反杀。
如果和创世神对上,论实力,论经验,她毫无胜算。
唯一一点能让她问出口的资本,源于她异世者的身份。神能轻易翻覆祂创造的事物,但安德鲁一开始并不由神创。
安德鲁没反驳。
和创世神对上,是最坏的结果。
万一创世神要替普罗米出头。
只能不管不顾地搞死普罗米。
她不担心兰阿,更没心思担心兰阿。兰阿比她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要什么,结果会是什么。
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把命赌上,死在这里也无关紧要。
辛格德的账,创世神的账,安德鲁都可以放下。
普罗米必须死。
安德鲁探测到了普罗米的位置。
那里除了普罗米,还有一股熟悉的强大力量,与她身体的“神迹”共鸣。
这运气。
安德鲁侧过头,想告诉兰阿,他要的真相近在眼前了。
又觉得自作多情。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看戏。
安德鲁一边布下瞬移法阵,一边问道:“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兰阿说:“没有,但祂有。”
“你想起来了?”
“祂离我很近,我能感觉到。越近,能感知到越多。”
人们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有时候能嗅到永别的气息。
安德鲁嗅到了。但她连命都不要了,道别的机会更分不开身去抓住。
她能做的只有把潜意识里已经预感到,却不能化解的遗憾,化作更多,更多的愤怒。
如果她有幸活下来,可能难以消化的遗憾。
平白有一束光柱破开天空。
落到普罗米身上。
国王陛下正在讨好这位名正言顺的神使,却突然被光柱刺了眼。
国王陛下身后是王后和两位王子殿下,还有数不清的臣子和贵族,以及以侍卫长和为首的侍卫队和侍者。除了阁楼的侍者和侍卫,几乎全克林堡的人都跟从在这位真正的神使身后。包括林修。
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奇观。仿佛在弥补把那个罪恶的亡灵法师错认为神界大人的错误。
国王陛下毫不怀疑地把这当做是神迹,以为神在尊贵的神使身上降下了恩赐,给予他光明的馈赠,不允许任何人窥视。他连忙低头跪下,低头对着衣角的英灵藤纹,不敢再看。
国王跪下,臣民没有站着的道理。即使有的人没能马上反应过来,看向神使的视线也被一片耀眼的光明覆盖。
那光明与刺瞎安德鲁的截然不同,虽然使人看不清普罗米的情况,却并不过分刺眼,只在仔细去看的时候才会感到轻微疼痛。
普罗米兴奋到难以自禁。
一切都在他理想的道路上发展。
他会死在他的神明手上。
普罗米喉咙里发出因为过度兴奋,走调严重的呻‖吟。
他张开双臂,陶醉地闭上眼,沐浴在自己的荣光里。他的灵魂已经飘到半空,仿佛已经快要与他高不可攀的神明并肩。
蓦然。
尽管闭上眼睛也刺目的红光,将他的灵魂重重摔到地下。
直入深渊。
普罗米猛地睁开双眼,惊怒地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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