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绝伦。丽兹却好像已经感受到这嗓音像这句话里的弥望海华——卡琳勒从弥望海里提取的黏糊糊的液体、对付安德鲁的东西。现在包裹住她的全身。
极度恐惧的时候,可能会一瞬间手脚冰凉,像身体里有个深渊,抽走肉里的每一丝温热的血,直到躯壳里只有死尸一样冷的皮和骨。
为即将发生的一切,为被看穿一切算计后前程渺茫的未来。
丽兹发青的脸上,圆溜溜的眼睛像经人偶师之手嵌进去一样僵死。如果她生命里一定要有一刻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那只会是在这一刻。
在如同被手撕一样的体验里,她仿佛灵魂出窍旁观,丽兹突然觉得,自己在神眼里,或许从始至终都是是一条蛆虫。
一直都在不懈地蠕动,越看越恶心。
又瞎了的安德鲁正美美躺尸,从内到位诠释着“废人”。她不知道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一举一动,全都被拉出来观看了一遍。
在创世神的审判之外,有一种不需要付出生命的审判,由于其实施的成本,其随处可见。同一个行为,上一刻和下一刻,就可以被打成两种解读。情感可以这样转进如风。
庸人也可以将英雄踩在脚下,勒令他们跪在烂泥里读大字报。
当创世神看到普罗米在安德鲁第一次从神殿里出来后,向她表明自己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时,创世神的表现说明似乎神也不能免俗。
而一些其它安德鲁干过的不为神知的事情里,有的目的明目张胆到不需要解读。
对这即将造访的飞来横祸,安德鲁一无所知。她像菌丝落在潮湿避光的角落,安逸在臂弯里缓慢地一簇簇铺满那一隅,才长出来的嫩生生的青绿,不用凑近闻潮臭也侵入皮肤让你感受到。
还有谁会来打搅她的快乐,丽兹?还是林修?
神仆日日送来三餐,丽兹行事几乎百无缺漏,不会在生活上苛待她什么。无窗的房间里,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的人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治愈神官每隔三天来一次,距离她又一次住进来这才过了两天。
治愈神官上一次给她治疗的时候,她一番高谈阔论,很难不让人想到她以前对着兰阿动不动一顿意识输出。
安德鲁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终归会被创世神尽收眼底。
她最后总结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以为自己有心说几句话就能量变引起质变,扭转什么结果。她的这些话实质上就是空气振动。空气振动几下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这个世界,还是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意识体现?最大的意义可能是现在她回头看看,觉得很好笑。
“看看你,真替你耻辱。”隔着一扇门,语气里的嫌恶、讥讽、和那么点恨铁不成钢,也能清晰地打在安德鲁脸上。
门果不其然是被蹬开的,让安德鲁在瞎了之后还体验了一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德鲁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你怎么逃出来的?”
安德鲁一边说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人一点也不忌讳磕着碰着病人,看也不看干脆地一屁股坐到床侧的正中间。如果安德鲁动作再稍微大那么一些,两人必定能撞个结实。
“你怎么猜到我是逃出来的?”
“难道神官院能放你乱跑?并且,还是跑来见我。”
“哼哼。”埃洛塔叠着腿,“你这样真让我蒙羞。”
安德鲁理了理头发,“抱歉。”
“别再故作姿态了,我不会在意,也没有人在意——你已经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埃洛塔听上去并不如安德鲁平静,“我不相信你甘心这样,那么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她们并肩坐在床边的样子像病人和她前来探望的老友,只是安德鲁看不见感受不到,埃洛塔也不会注意到。
她想,不急。
埃洛塔深呼吸,仿佛把毕生的耐心和容忍都用在她身上了:“你知不知道卡琳勒出身萨特莱特西部,丽兹抓住她的把柄利用她伤害你?还有伊凡、林修,数不胜数。这招她百试不爽。多雅那种蠢货她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威胁不至于。因势利导而已。
埃洛塔腾地站起来,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我能出现在这里到底代表什么?”
神官院式弱,丽兹分身乏术,创世神一如既往地俯视众生。
安德鲁说:“我不知道啊。”
埃洛塔安静了几个呼吸。
如果她偏激、恼怒,说明一切正常。当她静下来,人们才该害怕。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怎么样?”
安德鲁脑海里一时间浮现《终结者》T800皮肤损毁后裸露出的机械眼,条件反射地汗毛倒竖,好像那只机械眼即将被硬生生嵌进自己眼眶里一样。
埃洛塔可不是在商量,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思考可行性。
安德鲁徒劳地警告:“你别发癫。”
没有回应。
安德鲁坐在床上却尽力朝身后一退再退:“你把眼睛给我我就能看见了吗?你又不是治愈神官。埃洛塔!”
她不是治愈神官,但她可以折腾一番再找来治愈神官,这个方法理论上不是完全不可行。不过应该是史无前例。
就是理论大师安德鲁也怕了。
“你别逼我,埃洛塔,你听见没有!”
安德鲁自暴自弃道:“停下,好了,我认输!”
事实上如果是以前的埃洛塔,如安德鲁所料,她的确会干出些什么。
此刻的她则好整以暇地站在安德鲁面前欣赏她的狼狈,什么也没做,用最省力的方法收获那个她预定好的结果。
“你”
埃洛塔一边迟疑,一边把安德鲁扶到霁兽背上。
安德鲁还是没能屈服于埃洛塔,但给出来另一个无厘头的提议。
“让我放松一下,总会想到办法的。”
埃洛塔看不出来她是真的想要骑霁兽散心放松,还是别有用心。但她不能问,安德鲁更不能说。
她眼周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看上去情况并不太好,靠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低头。”
埃洛塔运伸出手掌朝下,在半空下压。光明之力的运转下,霁兽随着她的动作,不得不屈膝跪在地上。
安德鲁随之低头,这个高度让埃洛塔能顺利动作。
她用化物变出一条宽绸带,能彻底遮住安德鲁的丑陋伤口,轻轻蒙住她的眼睛。
她靠近她,最后停在一转头就能贴上她的侧脸的位置,捏住绸带在安德鲁脑后打结固定。生疏笨拙,胜在认真。
“哪怕是为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它有你控制呢,”安德鲁给身下的霁兽顺了一把毛发,“放心吧。”
埃洛塔不会目送她,埃洛塔离开了。
好像一场不完全信息博弈。对创世神来说是动态,对她来说,或者说对她和埃洛塔来说,这是一场静态博弈。
胯,下的霁兽碰到障碍改换路线,安德鲁下意识勒住它保持平衡。本就躁动不安的霁兽不惜强行挣脱埃洛塔在它身上施加的光明之力,扬起脖颈和前腿,高声长啸。
安德鲁差一点从霁兽后仰的背上滑下去,恢复自由的霁兽发了疯似的要把背上的人甩开,喑哑的怒音从它鼻腔不断传出。
安德鲁差点被摔下去。惊慌失措下,她无暇顾及其它,忍不住脱口而出:“林修!”
霁兽又一次发狂,她没有再喊林修,而是改口道:“谁来救救我!”
电光火石间安德鲁想了一些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
人们常想,虽然但这对安德鲁来说一定不算什么。
在潜意识里,她与别人似乎不被放在同一阶层。不需要顾及她什么。
越受精心呵护,越是小心翼翼。越受命运苛待,越是无所顾及。
古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丢了一条命的例子有很多,这样结束生命,似乎有些荒诞。
但又有几个人能决定自己的死亡,自己的命运?
她合上了双眼。
第55章 人生的终极问题之一
故事到这里结束,能不能算圆满?
如果她是世界的主角,穿越过来一通抓马,最后死得这么草率,烂尾是跑不掉了。
作为她自己人生的主角,除了考上了梦寐以求却没能读上的大学,说一事无成不为过。
想做的事,要么做不了,要么没做成。欲其生者未可生,欲其死者未能死。
但对这个世界来说,搅局者终于得到惩罚,唯一的突变源头被掐灭,波动的世界意识自我修复。
百年之后秩序裂口愈合如初,一切又重归平静。
第无数次地默念,如果是一场梦,这场梦已经足够久了。
醒了坐起来的时候安德鲁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又被喂了什么东西,肚子里很不舒服,像高考成绩公布那天独自吃完一斤半的车厘子的感觉。
感官牵动起的记忆太过久远甚至模糊,导致安德鲁有种庄周梦蝶、如梦似幻的感觉。
“刚才晕倒之前,你在想什么?”
安德鲁想,原来是心语果。
安德鲁回答:“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
安德鲁迟迟才反应过来,自己能看见了,像残疾人习惯之后,变回健全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用下目线自若地注视着身侧的白金色长发,至下流成一道银河,尾梢逶迤在床上,服帖得不像是它们的主人能长出来的。
“看我啊。”
闻言安德鲁微皱了一下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目光从头发离开,扫过祂虚虚撑在床边的手,转到祂的脸上。
脸还是四大皆空的脸,但是也的确有什么不对劲了。比如指节分明的手上,长出的黑色指甲。
“好看吗?”祂没有错过安德鲁的视线,尽管是如此隐晦而自然。
祂把那只形状优美的手展示在安德鲁面前。
安德鲁看着这白得快反光的皮肤上的漆黑指甲,回答:“只要是出于您的,不会再有更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了。您永远是好看的。”
“从你嘴里,这样的话,你猜我听过多少遍?”
安德鲁下意识微眯了眯眼,后背开始发凉。
神转了转手掌,白得反光的手,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是艺术品。黑色的指甲显得突兀。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说这样好看。你忘了吗?”
安德鲁想到是什么感觉了。
类似于给纯洁无瑕的天使穿情趣套装,怎么看怎么恶劣低俗。她甚至在眼前浮现手机论坛里网友描述的让女朋友穿她不喜欢但自己喜欢的洞洞黑丝和齐逼短裤,给她洗脑说这样很美很适合她的渣男。
虽然二者程度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她明显比较逼近那个渣男。
“你还记得你说过我怎样最好看吗。”
“你说我跪在地上的样子,最好看。”
紧接着祂的手靠近安德鲁的眼睛的时候,安德鲁第一反应是祂想把自己戳瞎。应激反应让她闭上眼睛,但她明智地没有躲避。
微凉的手指在薄薄的眼皮上慢条斯理地滑来滑去,“又想到了什么?”
好怪。
“你第一天见到我,就向我行献祭礼。后来,你口中的证约词,我听过上百遍。”
“这里最叛逆的异教徒,也做不到一瞬间让刺棘草长出口腔。多了不起。”
上百遍?她最多也就说个十遍吧!考虑到创世神实事求是,言必真理,不会使用“夸张”的修辞,那只有最坏的那种可能。
祂开始混淆幻境和现实了。
很不妙。
“吾神,幻境里的安德鲁,不是你面前的安德鲁。”
安德鲁小小地吸了口气,还是决定说道。
“我的法阵只是维持幻境和参与构建。幻雾之森还是那个幻雾之森,它生成符合闯入者价值和意识的幻境。我是世界的骨架形状和肌肉走向的缔造者,但主角不是我。”
安德鲁的口吻几乎中带了一丝怜悯。
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或者说,五百七十六年里,你经历了什么?
“如果我迁怒呢?”
安德鲁按住自己眼皮上乱动的手指,睁开眼回答:“这是您的自由。”
神反手将安德鲁的手摁在床边,依然坐在床上安德鲁则对祂的冷淡属性非常放心。
祂跪在床边,低头靠近自己左腹的时候,安德鲁的感觉不能更诡异。
祂牵着安德鲁的手,耐心地引着她去摸她自己的左腹。
安德鲁额边青筋一跳。
那里该是轻微凹陷的,因为里面空荡荡只有血肉,少了两根原本存在的肋骨。
现在那里有了。健全得像她的肋骨从来没有取出来过一样。
试想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身体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两根骨头,你是什么感觉?
“它埋在你的血肉里,
“从此就栩栩如生。”
“你感受到吗?我活在你体内。”
早知道有这两根肋骨,她不必请治愈神官,白瞎这么久没把眼睛治好,也不必不敢用灵力和光明之力。
创世神给出了自己的肋骨,只要安德鲁向祂开口,她就能知道自己身上嵌着一道可以让她无所不能,包括逃过死亡的符咒。
她不仅没有,还借不敢透支灵力的缘故,差点把自己从霁兽背上摔死。
给了肋骨后还要巴巴地告诉她,跟明知道她动机不纯还是因为怕她遇险告诉了她,哪个更可笑。
这一次祂言行一致。祂言行一致地下跪。
神明也向她朝拜,跪着亲吻自己的肋骨,亲吻她。
我们融为一体。
安德鲁抬头,用她重新得到的双眼漫无目的地从神宫大门望过去,重获视力一时聚不成焦,好像她极目远望到门外的纯白长道,再越过荣光廊腰,一直到光明神殿。
这合该算是一种胜利的开始。她在创世神那里跪过,也受过迄今最重的伤,目睹过同伴死亡,现在该轮到创世神了。
安德鲁想起来眨眼的时候,双眼已经因为过度使用分泌泪液,迟钝的酸痛感穿到大脑后她眨了眨眼,然后想不起来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
在萨特莱特的时候,安德鲁教兰阿认识汉字,到了学春这个字的时候,免不了介绍春季这个含义。
在中华文化中,诗词的地位极为重要,同时有兰阿过人的领悟力,安德鲁不准备略过。她挑了一首简单的诗《春夜喜雨》,和春这个字一起教学。
挨个解释完诗句里每一个字词含义后,安德鲁几乎有点筋疲力尽。兰阿指着诗名的第三个字,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安德鲁用萨特莱特的语言对照解释了这个问题,兰阿问,所以这首诗里的情感是喜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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