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还给你了。”
她眸光流转,或许世界上应该有一种黑色的宝石。或许又不该有,她的双眼能让一切拙劣的仿制品失色。
她是笑着的,但她的眼睛和她的手一样冷。但她的怀里是暖的。
她靠近,低头准确地找到了祂的嘴唇。
满是裂纹的嘴唇很扎人,当她轻巧地撬开祂的牙关,还漫不经心地走神:果然没有一点异味。
祂当时在想,她对着这张脸,是在吻谁。
现在,祂知道。
她只是羞辱祂而已。谁也没有吻。
她拉着祂一动不动的舌头勾缠得好缠绵,一边很柔软地亲吻祂,很轻很轻地吮吸,像一对熟稔默契的情人。但她其实把祂看成仇人。
和把祂送进幻雾之森的幻境里那一刻的温柔一样,她已经不介意采取更温和的态度,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羞辱。因为她可以对祂为所欲为。
神要依赖她的温和。讽刺。
这个吻像对过去的讣告,在这七天,她烧毁了所有关于祂的记忆。
她和祂有仇无恩,所以不存在握手言和。所以再见时,应该会若无其事地视而不见。
不。
她甚至懒于假装。不介意采取更平和的态度,疏离又礼貌。无关紧要。一视同仁。
如果还能再见。
她放开祂,站起身离开了。创世神知道,她是要去亡灵荒野,找一个人。
她在那里藏了一个,不该活着的人。
那一次轮回在这里支撑不住,幻境里的每一处化成了齑粉,无风而动,都被吹散了。
“吾神?”
安德鲁抬头,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不解。
她眉眼干干净净,清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感,创世神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依旧是虚幻。
等到祂注意到立侍在安德鲁侧后方的男人,神确认这是现实。
这是现实,祂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祂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幻境的每一次崩溃,是祂先崩溃。五百七十六年,祂轮回了多少次,又因为每一次轮回而崩溃了多少次。
“拜见吾神。”
神的目光虚虚落在男人身上。
即使男人非常震惊,依然不忘跪下行礼。
单膝。
安德鲁慢条斯理地把腿叠在另一条腿上,支着下巴颏,也看着行礼的男人。
似乎没有回护的意思,像在看戏。
男人额头汗湿一片,有一股力量好像在随心所欲地挤捏他的内脏,挤压他的身体。他好像要被压得鲜血四迸,又好像要连同内脏一起炸开。
她道:“过来。”
事到如今他明白这是神在惩罚他,哪怕他不明白为什么,但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荣誉的时刻。他获得了神的给予。他或许会死在神的手中。
神创造了他,他的一切都属于神,怎样的对待都是无上馈赠,都是理所应当。
这是巨大的幸福。
他该无视安德鲁。如果他即将死在神的手中,那么他就无需再听从她的话。
但是,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你这样想吗?
那你为什么不双膝跪祂?
阿德勒几乎是爬回她的身边,在她脚边虚弱不堪地呼吸着。
他脑海一片朦朦胧胧里,想道:这是她在自己脑海里说话吧?只有她了。只有她这么大逆不道。
他突然想到,在自己试着起身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另一个力量,与神力对冲。
在他感到心惊胆战前,神力被收回了。
阿德勒艰难地抬起头,被汗水打湿的脸,和被生理眼泪模糊的眼睛一起对着她。
安德鲁视线扫过脚边烂泥一样的人,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和唇色,嫌弃地用脚尖顶开他的身体,放下腿站起靠近神。
她无所谓地说:“吾神,一条虫子而已。
“听说神界的集市非常热闹有趣,最近就有一场举行,诚邀您与我同行。”
神说:“安德鲁。”
她耸耸肩。对这警告视若罔闻。
“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是在告诉她不要拖延时间,变相拒绝,还是警告她不要再赖在这个世界?
如果是前者,她本来也是说说而已。如果是后者
安德鲁微笑:“合适的时候。”
她是认真的。
安德鲁隐隐觉得差了点什么。然而法阵已经尽善尽美,她人也来到了神界。
辛格德献祭亡灵,在亡灵荒野成功换魂。她一身神迹,借力打力,神界就该是她最后的战场。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人和
等等
安德鲁灵光一现。
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真蠢。
安德鲁马不停蹄地找上埃洛塔的时候,她正在神官院里颐指气使、撒泼打滚。
“找我什么事?”埃洛塔抱臂靠在神官院大门口,翻了好几个白眼。
安德鲁来为正事,也忍不住极小声地念了一句:“让你少丢点人。”
“什么?”
“我是问,亡灵荒野和萨特莱特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一样的,不是吗?”
“没错。怎么了?”
“那么,亡灵荒野一千零一十三个莱特日前”安德鲁有些恍惚,神界和萨特莱特的时间流逝速度关系不是两倍三倍,而是几十倍。
她以为已经度过了漫长的十几二十年,而事实上即使像现在这样把她在神界的日子换算成莱特日,她一开始在地堡画着正字计日,后来努力数清流逝的每一天,一天天地熬过去,在她的世界也不过几年。
“那一天,比起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埃洛塔挑了挑眉:“你又在”她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
亡灵荒野
“你!”埃洛塔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竟然真的想要回去啊!”
安德鲁皱眉,重点放错:“难道你以前想到了这点?”
埃洛塔马上道:“当然没有!父神在上啊,你是个什么怪物!我一直以为你要回去只是个口号,为了不让父神杀死你而已。现在你已经得逞了,父神下不了手了。你竟然”她噼里啪啦地喋喋不休,紧接着她狐疑地看向她,
“哦,难道你是想演得更逼真一些?”
“我不敢相信,我还是不敢相信,会有人拒绝这一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殊荣,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了。最重要的是,全知全能无所不美的创世神独一无二的偏爱。
安德鲁拉了拉唇线,如果兰阿还在,他知道这个表情代表她开始不耐。
安德鲁调整了一下语气,笑着说:“帮我去查一查,好不好?”
“现在就可以。”埃洛塔盯着安德鲁,好像一直看着就能通过表情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那笑容真心了很多,“让我们换个地方,让你大展拳脚。”
“黑暗之力最强大的一天?”
在安德鲁的房间里,漂浮在埃洛塔面前的大片密密麻麻不断滚动的纪录文字,散开、消失不见。而埃洛塔眼瞳上蒙着的一层半透明的金色也慢慢褪去。
咬了一下内侧的唇肉,埃洛塔在眼里的金色消失前垂眸。
不带感情地说:“别说那个词。”
安德鲁想了想,那个词应该是“黑暗之力”。
“世界上根本没有黑暗之力。”
埃洛塔好像在无能为力地自欺欺人,又好像在话里藏了个惊人的秘密。
为安德鲁查到后,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精力,慢慢地往地上瘫软下去。
安德鲁顿了顿,还是迅速地从她身后接住她。
无他,她对后面要说的很感兴趣。
“亡灵荒野是我闯下的祸。”
第61章 死局
埃洛塔说:“亡灵荒野是我闯下的祸。”
埃洛塔还是照样坐在桌上,安德鲁把长椅拉到桌前坐了下去,等她下文。
门口传来敲门声。埃洛塔被打断了,坏脾气找上门,她抬头满眼杀气,血色要满溢出去了。
安德鲁额角抽了抽。
不是,看宫廷剧里正常侍者都知道“去倒茶”是让他们退避的意思吧?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真的去找茶壶回来倒茶吧?
好吧,他原本是守界侍卫,蠢一点正常。
安德鲁屁股没坐热又站起来,起身去门口。
埃洛塔冷哼一声,知道这是要护着了,带了点鄙弃收回视线。
难道这种尘埃一样的人,比父神还有吸引力吗?这样宝贝。
她顾着替父神为这个眼瞎心盲的女人感到不值,忘记了还是她把阿德勒送到安德鲁面前。
阿德勒本来想等到准许就进来放下茶壶离开,她们应该是要商量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安德鲁亲自来开门了。
他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行礼,安德鲁已经接过他手里的茶壶,不咸不淡地睃他一眼。
“蠢。”
埃洛塔盯着安德鲁,嗤笑一声:“它真是幸运啊。”
安德鲁注意到了这个“它”,萨特莱特有这样代指异教徒或疑似信仰不纯的人都习俗。她以为是埃洛塔对阿德勒的出身的鄙视,不配待在神界云云。
埃洛塔的确是故意的。
安德鲁挥了挥手让一头雾水的阿德勒滚出去。
“别告诉我,”埃洛塔的眼刀在安德鲁身上剜了几百道,如果阴阳怪气能对人造成实质性伤害,那安德鲁已经伤重不治身亡了。
“你真的对它感兴趣。”
安德鲁一边走回去,眯着一只眼睛,偏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挠挠耳垂。
她知道埃洛塔除了创世神,对什么都随着自己心情乱来,更别说阿德勒说不定可以引起神的注意。
“啪”的一声响,她不轻不重地把茶壶往桌上一放。
“偏题了。”
你视若珍宝的被人不屑一顾,但又不是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她对泥巴、草籽这样烂贱的人倒珍惜得很呢。你该作何感想?
安德鲁没想到这。
果然她懒于安抚、连敷衍都欠奉的态度让埃洛塔一阵火大,她阴恻恻地怪笑一声,报复似的讥讽着揭露道:“对一个连人都不是的东西这么关心,安德鲁,你真有趣。”
安德鲁问她什么意思,她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眼神里带点报复和得逞的快意。
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防备、怀疑,不安又带点欲盖弥彰的故作镇定,让她不要卖关子。
然后埃洛塔会像个合格的反派一样看她假装冷静地抓心挠肺,故意不回答欣赏她的焦急难安,直到心满意足再接着在阴阳怪气地让自己求她云云。
真枯燥的剧本,安德鲁时常想这场异世界之旅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又想到这些情节也太烂俗,如真是她的梦表明她多无聊。
关心什么,难道埃洛塔觉得自己会同情阿德勒吗。安德鲁心想,又同情什么。她自怜都不,还会替别人悲春伤秋吗。
埃洛塔愤怒地说:“你竟然当着我走神?”
安德鲁回神,想到自己恶俗的心理活动,摸了摸鼻子说:“抱歉。”
安德鲁看着埃洛塔很快神情一变,露出一个不知道该说是带着什么情感的表情。
“木偶附灵,看看那个女人做的事。她已经疯狂了。就换来你这样的反应?想必她看见了只会再疯一遍。”
刻薄、嘲笑、失望,又怅然。
那个女人为了神和神的宠爱可以带来的权利而疯,而她则是只为了神。都是失败者罢了。
现在看来,这个一开始就精神失常的异教徒,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木偶附灵?”
埃洛塔闭口不言,点到为止。但她说得简洁,安德鲁能大概猜出来。
阿德勒是附灵木偶,丽兹的大手笔。
“那个女人,疯狂?难道你说的是丽兹吗?”
安德鲁忍不住笑出声。
“她怎么会疯?”
所有人疯了她都不会疯。
她突然提道:“在克林堡的时候,我听说过维律克和丽兹是关系不错的兄妹,主动问过需不需要给丽兹带话,或是带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英灵藤。当然,不是真的。”真正的英灵藤非常珍贵,并且等到她带到神界,恐怕也已经枯萎了。
并且那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信号,并没有必要用上真正的英灵藤。
“他们两兄妹实在都是厉害的人,”安德鲁笑着评价,“克波国选择让丽兹进入神界,而不是维律克,也是明智的决定。她的确比优秀的哥哥,还要更加有手段。”
或许也更加执着,更加强大。维律克无法将不受宠的希瑞克烈打压到毫无争夺王储可能的地步,而丽兹却能用一个单薄的克波国公主的身份,利用克波国皇室中维律克与王后一派带来的在萨特莱特的便利,悄无声息地威逼利诱,首先把从萨特莱特选拔而来的人归为己用,逐渐在神界编织起一张结结实实的,属于丽兹本人的网。
但她干干净净。作恶者会受到惩罚,贝彻丝、卡琳勒但她的手干干净净,身上也一样。
安德鲁从自己世界带过来的刻板印象,让她一开始以为丽兹只是个被偏爱的小公主,而维律克则是众望所归的天之骄子。丽兹在克波国的天然地位如何,安德鲁并不知晓,但丽兹一定不是随波逐流,任凭安排。
不争王储是因为不屑于争。她要的从来都是一神之下,万人之上。
倘如安德鲁没有被命运选中来到这个世界,创世神漠视众生,丽兹的图谋得以实现,丽兹少一个难以跨越的绊脚石和她屡次挫败。
安德鲁也能免除丽兹带来的太多皮肉之苦,和她不必要又费脑筋的算计与被算计。
只是何其有幸得神眷顾。人人为此挤破了头的样子像后宫佳丽为争盛宠用尽解数,可古代妃嫔在女德女诫规训下,还有人能勉强留有私心和余地。这里评判一个人的地位高低标准,是对神的信仰强大程度。这里没有什么能改变命运改变人生,信奉神可以。安德鲁觉得从某种角度看,这也是此地文明发展缓慢的原因之一。当然,评判时要把创世神剔除在外。
当一个世界以神为中心,祂的意志至高无上,祂的旨意代表一切,能获得祂的一点目光就是万分荣幸,值得以一切为代价了。安德鲁成为众矢之的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她莫名其妙、离经叛道。
至于她怎么想呢?
谁在意这个问题。
所以她和丽兹是死局。她要的东西,安德鲁也要。
安德鲁是被一声熟悉的冷笑拽回来的,她说:“为什么你对她这样'仁慈'?你喜欢她?”
她说的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安德鲁第一反应是想这个世界允许同性恋吗?比她意想之外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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