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增长,那些面容模糊的家人,也距离他越来越近。
方石投也是因此下定了决心,游历各处打听了消息,才决定拜入传闻能铲除邪祟的观星宗。
而在拜入宗门后,他产生这种幻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如今听方石投说完他在庄长老农田上的诡异经历,江载月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想见到的家人,是养育你的老夫妇吗?”
方石投用力点了点头,“我真的很想回到旧宅里,”他的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哽咽,“我总觉得,爹娘……好像还会在那里,等我回来……”
江载月安慰了他几句,她感觉到了庄长老灵田的诡异之处。不过时间不等人,想着不断下降的精神值,她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方石投顿时忘记了刚刚的难过,他高兴地围着她团团转,差点想挤进门,连包袱都帮她收拾了。
江载月礼貌拒绝,在收拾包袱的时候,她想了想,将与庄师叔有关的宗规记在白布上,放在身边,以防自己中途忘记。
第二天,这位传闻中的庄师叔,就来接他们了。
一大片墨绿的如同伸展开的叶子般的巨舟在书院门前停下。
头发掺着霜白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袍,不苟言笑的神情无形中有种迫人的压力。
他在舟头看着他们,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他们一排人时,江载月注意到她周围的弟子似乎都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
他们低着头,哪怕是平日最热情的方石投,都不敢与这位庄师叔的目光对视,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极其穷凶极恶的恐怖猛兽。
江载月有些不解,她的目光下意识在这位庄师叔脸上停留。
96.
一个极其正常的,甚至比她自己都高上一点的精神健康值。
到底这位庄师叔身上有什么让人值得害怕的东西?
注意到了她的注视,这位庄师叔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江载月的错觉,她感觉这位庄师叔脸上的线条似乎温和了一点,像是想要对她扯出一点微笑。
但最终,他只是冷面道。
“上舟。”
一个个弟子像是不敢说话的鸡崽,仿佛早就达成共识般默默上船,然后挤在离庄长老最远的舟后的位置。
江载月有求于人,她想和庄长老拉近关系,大大方方地在一群人敬畏的目光中走近庄长老。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这位庄师叔似乎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的沉默寡言,对她的问好也只是简单点头,目光一直停在远处,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
江载月原本还想着让腕足触碰庄师叔,试探他到底是对这样的道肢习以为常,还是真的看不见她额头上的异样。
可在她的腕足继续靠近庄长老时,她陡然感觉到一种头皮发麻的,如同把自己的手靠近硫酸一般的危险感。
她不敢再试探下去,百般无聊下只能看向舟下。
然而当她看向舟下时,江载月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大片模糊如晕染开的水墨般的浓黑,笼罩着宗门内大部分的位置。
她越是用力看去,越感觉自己的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模糊雾气。
江载月心头一凛,她陡然反应过来,宗规里有一条不得长久窥视外在之景的规定。她连忙闭上眼,安分地缩回了灵舟里,她的视野才逐渐恢复正常。
灵舟降落在一片矮小的平房围成的院落中,庄长老对院里早早等候的弟子道。
“告诉他们这里的规矩。”
“是。”
身材圆滚滚得如同一座小山,撑着绿袍弟子服格外紧绷,面色也格外红润的弟子,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他恭敬道,“是。”
而等庄长老走后,原本噤若寒蝉的弟子逐渐恢复以往的活跃,方石投格外惊喜地朝着绿衣弟子道。
“袁师兄!您如今是庄师叔的内门弟子了吗?”
而那位袁师兄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也笑眯眯地看向方石投。
“哪里哪里,只是得了师尊几分看重。石投,这么久没见,你也还是老样子啊。”
简单的几句寒暄后,这位袁师兄面色一肃,院里原本的交谈声顿时弱了下来。
“好了,各位听我说,我叫袁常足,大家叫我袁师兄就好。我也是从咱们弟子居里出来的普通弟子,知道大家在弟子居里熬了这么久,也是想有个好前程。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不服我管教的,最好现在就走,不然待在我手下,若是违反了师尊的规矩,也别怪我老袁出手狠辣。”
来到这里的弟子,自然不会被一两句狠话吓退。
袁常足扫视了一眼,方才露出了有些满意的笑容。
“既然都愿意听我的,那么接下来干活的时候,大家都不准乱看,乱说话,乱碰自己不该碰的东西,听明白了吗?”
得到了弟子们的回应后,袁常足带着他们来到一扇屋门前,他推开门,屋内黑沉沉的,只燃着一点微弱的烛火。
“现在,每个人去屋里挑一件合身的蓑衣。尽量挑能包住身体的,没有破损的。一个一个来。”
袁常足的眼神在每个弟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靠后的江载月身上。
看着少女清丽出众的面容,他胖乎乎的脸上,又露出了与刚才对待方石投的客套不同的热情笑容。
“这位师妹,你先进去挑吧。你在这里的这些时日,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我老袁在……”
江载月耐心敷衍完这位袁师兄的自吹自擂,她走进屋中,看着微弱烛火映照中,搭在木架上的一件件蓑衣,突然明白了袁常足刚刚为什么让他们尽量挑没有破损的。
因为这里的蓑衣,仔细看去,不是这里破了一个洞,就是那里裂开了一条缝。
她搜寻许久,方才在角落处找到一件勉强完整的蓑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给他们蓑衣,但一想到宗规里与蓑衣有关的事项,江载月隐约能感觉到,挑选到一件完整蓑衣的重要性。
而越晚进入屋中的弟子,显然找到完整蓑衣的概率就越低。
显然不止她想到了这一点,当她走出屋门的时候,江载月看见不少人围在袁常足身边,那位袁师兄也已经笑呵呵地点起了手中的灵石。
“师妹,你出来了。”
方石投偶然将一份灵石塞到袁常足手中,他看向江载月小声道。
“师妹,我,我知道你手头没有多少灵石,蓑衣的押金,我先帮你交了。”
袁常足却一反常态地笑眯眯推开了手中的灵石。
“方师弟的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师妹,我哪有收自家妹子钱的道理。”
江载月感觉这位袁师兄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点,她客套几句,然后试探性地问道。
“师兄,听说过道肢吗?”
然而原本色眯眯看着她的袁常足,突然面色大变,他惊疑不定,眼神甚至隐隐带上些恐惧与后怕。
“你,你从哪里听说过道肢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仿佛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个回答一般,连灵石都不收了就跑到屋里。
等所有弟子都挑选完蓑衣的时候,袁常足方才迟迟从屋内走出,只是这一次他对江载月的态度仿佛换了一个人,简直如同她是毒虫猛兽般避之而唯恐不及。
第18章 修天道
江载月感觉袁常足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就将他们带到了休息的屋舍中,让他们先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再带他们去灵田。
江载月根本找不到截住这位袁师兄的机会,方石投还以为是她哪里得罪了袁常足,连忙答应私下帮她去询问袁师兄。
短暂的休息后,袁常足再度出现,他的身上穿了一件厚实的蓑衣,却告诉他们除非是晚上干活,不然白天下田不用穿上蓑衣。
灵田的位置在距离屋舍不远的坡后,一口口方长漆黑的重箱,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反扣在田地间。
从坡上往下看去,简直如同摆列了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棺材。
袁常足轻松地开口,冲淡了弟子中各位凝滞的气氛。
“大家不要害怕,这里种的是一种善于躲藏逃匿,还会蛊惑人产生幻觉的灵植,所以师尊特意用锁灵棺困住了它们,底下也布置了封锁的阵法符。”
袁常足微微加重声音道,“只要大家守好规矩,不要擅自触碰灵植,也不要破坏锁灵棺,平日里浇水施肥,看看田地里有没有生成不该生的野草,锁灵棺与阵法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两个月就能完成这次的任务,然后被师尊收入门下。都听明白了吗?”
诸位弟子齐声应下,接下来,袁常足带着他们去了灵田旁边一间的屋舍。
密不透风,没有窗户的屋内格外阴冷,两颗散发着灼灼白光的光亮圆珠却照得屋内比屋外更加明亮。
屋里没有过多摆设,中间赫然是两处格外大的,不相通的方池。
一处方池里的水液黑红深暗,水波微微荡漾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游动,池水散发着淡淡的,让人莫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的鲜美气息。
袁常足开口道,“这里装的都是培育灵植的养料,我相信各位都熟读宗规,知道灵庄里的肥料,人是不能吃的,如果有人忍不住,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离开这里。”
看着弟子们脸上至少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饥饿之色,袁常足顿了顿,方才走向另一片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池子。
他小心翼翼掀开白布,仿佛池子里装着什么毒虫猛兽一般,江载月也忍不住后退几步。
但等袁常足掀开白布,江载月方才看清池子里雪白如凝脂,没有泛起一丝波澜的池水。
袁常足看着这凝固般的池水,方才恢复常色,转头对他们道。
“这池子里装的是灭虫的灵药,绝对不能触碰到身体。如果你们看到灵药池子的水动了,一定要尽快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接下来,袁常足又详细告诉了他们,使用肥料与灭虫灵药的时机与场所,并带他们到灵田间,亲自给他们做了示范
江载月一条条记在了纸上,到了最后,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事项,她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这种怎么看怎么像恐怖片的前置剧情的任务点,她就一定非呆不可吗?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那古怪肥料味道的后遗症,江载月感觉肚子极其饥饿。
她决定留下来先吃完晚饭,如果袁常足那里还是撬不出什么信息,她就要考虑开溜了。
农庄的晚餐极其丰盛,肉菜都是无限量供应,所有弟子都胡吃海塞着,如同是饥荒后逃进来的难民。
江载月填饱了肚子,可她还是感觉到一种极其空虚的饥饿感。
就像是,她还有另一个没有被填饱的“胃”一样。
不知道方石投和袁常足说了什么,袁常足似乎放下了之前对她避如蛇蝎的恐惧,但他还是警惕地隔着方石投,站在她较远的位置,就如同随时预备着逃跑一般。
他们三人来到了农庄的后山上,袁常足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师妹,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的?”
感觉到袁常足对“道肢”的忌惮,甚至都不愿意直接提及,江载月想了想,没有暴露出祝烛星的身份。
她润色出了一个进入落星城,然后被仙人所救的故事,无意间听到了“道体”“道肢”这样的字眼,所以生出了好奇之心。
袁常足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仿佛不敢置信般,他仔细审视着她的面色,最后方才深吸一口气,认真告诫她。
“师妹,你以后不要随便打听这些,也不要把修天道的师长救下你这件事宣扬出去。”
江载月敏锐地捕捉到了袁常足话中的陌生词汇,“修天道的师长?师兄,什么是修天道啊?”
她这些年装傻白甜装得炉火纯青,袁常足也看不出破绽,他慢慢放下警惕,走近她,声音难得透出些沉重意味。
“师妹啊,有些宗内隐秘,我也就只敢告诉你。”
他将方石投支走,江载月也不担心。五条水母须,虽然让她的精神值下降不少,但她的战斗力上升了许多。袁常足应该是看不见她的腕足,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虚幻腕足伸进他脑子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袁常足苦笑道,“你别看我刚刚那么威风八面,在宗门里,我和我师尊都是修人道的少数派。”
江载月,“师兄,天道和人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修人道的修者,至少都还是人身,可是修天道的师长们……”
袁常足身体微微发抖,仿佛想到了什么恐怖场景,“师妹,你应该也见过了。那些……东西,”他压低着声音,“和咱们这些人就不是一伙的,他们修的都是什么天外至灵的大道,管长出的异肢叫道肢,管那种……不人不鬼的身体叫道体……但是修什么道,会把自己修得越来越不像人啊,我看啊,他们都是些邪魔外道,你千万别和那群人扯上关系……”
江载月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她忍不住问道。
“师兄,镜山中的吴师叔修的是天道吗?”
袁常足摇了摇头。
“吴长老是修人道的。总之你记住,宗门里只有镜山的吴长老,我师尊,还有血兰谷的姚谷主,白竹阁的卢阁主,无事庙的易庙主就这五位长老是修人道的,其他的长老都是修天道的。你要是遇见了其他长老,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千万不要被他们盯上。”
江载月又问,“师兄,修天道的长老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那为什么修天道的那位长老要出手救我?”
像是想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袁常足打了个寒颤。
“师妹,他们出手救你,绝对不会是出于什么好心。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刚入宗门的时候,我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就是偶尔觉得自己的皮肉很难受,像是有东西在啃我的肉。”
“后来有位修天道的长老看中了我,他把我带进师门,然后让我浸在一个池子里,他说等把我的皮泡胀了,就可以帮我剥下来,然后把血肉融进池子里,慢慢长出一个完整的道体。可是最后他把我的皮剥了又剥,我的血肉还是没融化进池子里,长出他满意的道体,他就把我扫地出门。如果不是庄师叔好心收留,我现在都不一定能活下来了……”
江载月回到自己的房中,耳边仿佛还回荡起袁常足那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语气。
如果袁常足没有骗她的话,他以及吴长老,庄长老都是修人道的一脉,他们与那些修天道的长老势如水火,而修天道的长老也邪异非常,这两种人若是知道了她长出道肢,她的下场只怕都不会太妙。
那么兜兜转转,难道她还得找回祝烛星求助?
看着从自己衣袖里探出的透明触手,江载月轻轻捏了捏它,她已经掌握了怎么将这玩意收起和转移位置的一点窍门,平时压力大的时候,也确实觉得捏着它有几分解压。
如果她的精神健康值没有因为长出它们而永久下跌的话,她或许真的会考虑留下它们,但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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