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可要点上安眠的沉香?”
谢瑶卿揉着眉头,抬眼看了那个拘谨的内侍一眼,有裴瑛留下来的药方,她的头疾已经缓解许多,但夜间仍然难以入睡,仍需依赖汤药和香粉。
只是……谢瑶卿仔细品味着裴瑛最后偷偷留下的忠告,心中惊疑不定,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她为什么要留下这种模棱两可的警示?
是她故弄玄虚?还是……别有深意?
内侍又低声问了一遍,谢瑶卿摆了摆手,“去吧。”
须臾后她叫住内侍,“最近点的,都是什么香?”
内侍取来一只匣子,在谢瑶卿面前打开,馥郁芳香纷纷扬扬的溢了出来。
“是向曦贵君自己调制的香,说是安神助眠最有用了。”
谢瑶卿默不作声的捻着颗粒状的香粉,放在鼻尖轻嗅。
“陛下……小心您的枕边人。”
裴瑛的话如惊雷一般响彻耳边,她确实去过向曦宫中,她是知道了什么吗?谢瑶卿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宋寒衣,“唤太医来。”
郭芳仪将香粉颗粒打湿,放在鼻尖仔细的闻,片刻后,她拧紧眉头,撒了些香粉在火上,屏息凝神的观察着烟雾的形态与颜色。
看配方像极了师姐的手笔,可师姐怎么会配置这么歹毒的香方呢?
谢瑶卿看着她紧蹙的眉尖,不动神色的打断她,“如何?”
郭芳仪敛袖行礼,形容肃穆道:“微臣恳请陛下速速将先献香之人捉拿归案,严加审讯,有人想用此香,危害陛下性命。”
郭芳仪上前一步,为谢瑶卿详细的讲解这香粉的厉害之处。
谢瑶卿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的皱起了眉,她顺理成章的想起,向晚入宫后生出的事端,大部分都是因为香料,若向晚真的无辜,那那个长于制香,用香,并且在用香之后,也永远不会引起自己怀疑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呢?
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她早应该想明白的一件事,可那时她怒急攻心,根本来不及捋清期其中的关键。
——向晚入宫不久,不知父君的旧事,那件吉服的重要性,他是不知道的。
可向曦是知道的。
郭芳仪见她心不在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结束了自己口若悬河的讲解,安静的站在一边。
她看着君王眼中酝酿起的风暴,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她听见谢瑶卿平静的声音。
“宋寒衣,朕想去看看向晚。”
第24章
听闻谢瑶卿此言,宋寒衣却是一愣,她看向谢瑶卿,却在她那双一向冷若冰霜的眼睛中看到几分不舍与脆弱,她也迅速的意识到这也许是一次机会,一次给向曦那伙锡州派彻底上次眼药的机会。
于是她飞快的躬身称是,利落的下去安排宫人打点装饰冷宫,准备迎接圣驾。
可是冷宫里哪还有什么向晚呢?
自他身死,已经过去半旬了,他的死讯,自然是被向曦压了下来,合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冷宫里悄无声息的死了个庶人,不过听凭向贵君吩咐,上下齐心的瞒着谢瑶卿罢了。
而向曦的说辞又是那么冠冕堂皇——“陛下政务繁忙,岂能让一个庶人的小事脏了陛下的耳朵?”
向曦的算盘打的是很响亮的,就算谢瑶卿曾对向晚生出过什么别样的情愫,但时日一长,再加上自己添油加醋的抹黑几番,再海誓山盟的情谊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是最不值一提的笑话罢了。
何况到了那时纵然谢瑶卿想查,自己多半也早已经脱身走了,哪还用管谢瑶卿是否痛彻心扉?
坤宁宫的管事太监低眉顺眼,极尽恭谦的向向曦禀报着打探来的消息,不无紧张的问自己喜怒无常的主子:“主子,皇帝若是知道了向晚身亡的真相,会不会迁怒主子啊?”
向曦抿着茶,笑得得意,“迁怒我?药呢,是他自己吃的?问起来也不过是个畏罪自裁罢了,就是她真想查,查来查去,私闯冷宫送药给他也是陈阿郎,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管事太监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虚虚笑着,不着痕迹的拍着马屁,“贵君盛名,奴婢断断没有这般谋略。”
向曦越发得意的看了他一眼,“你自然不需要有什么谋略,只需要给我看好谢瑶卿的行踪就是了。”
......
冷宫就在眼前,谢瑶卿却忽的升起一股近乡情怯的畏惧。
她下意识的紧了紧大氅,喃喃自语:“朕这么久没有去看他,他会不会...生朕的气了呢?”
宋寒衣恭敬的跟在她的身后,目不斜视,只专心回应谢瑶卿的话,“向晚性子和顺,又对陛下一片痴心,日夜等着陛下眷顾,如何会生陛下的气呢?”
谢瑶卿回忆着与向晚同渡的那些时光,向晚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总是会一眨不眨的黏在自己身上,她当时不觉,如今想来,那样炽热眷恋的眼神,自己在向曦身上也未曾见过几次。
他对自己,一定是有心的,即使过去有过嫌隙,只要...只要自己认认真真的向他赔不是,以她和顺柔婉的性子,一定...一定会同自己同归于好的吧?
于是她勉强的笑了笑,像是自己安慰自己一般,“是呢,他怎么会生朕的气呢?”
她看向宋寒衣,半是命令半是恳求,“寒衣,你先去帮朕看看他吧。”
她盯着谢瑶卿,不停的暗示她,“若是他真的生气了,你就...”她含糊不清道,“替人安抚安抚他。”
宋寒衣无奈的大步上前,一边匆匆赶路,一边心中腹诽,你们妻夫二人使性子,倒逮着我做筏子。
她带着几分埋怨,不等冷宫看守的太监行礼,便一个箭步闯进冷宫,冷宫中萧索冷寂的境况骤然闯进她的眼中,她陡然生出一分不妙的预感,她看着院中几日未经打理,便蔓延疯长的野草,忽的揪过旁边一个哆哆嗦嗦,两股战战的小太监,凶神恶煞的盯着他惶恐苍白的脸质问道:“陛下不过几日不见向晚,你们怎敢如此怠慢?!”
那小太监被她摔在地上,捂着自己青紫的脖子哆哆嗦嗦的跪着,口中呜呜咽咽,却是恐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寒衣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可本来应该前来接驾的向晚却仍旧寂静无声。
就像是死了一样。
宋寒衣心中的惊惧在这一刻升至巅峰,她怒从心起,一脚将那个吓的半死的太监踹到地上,凶神恶煞的问,“不是早传了旨意令向晚接驾吗?你们怎么这么不当心,连陛下的旨意都不当回事?!”
那小太监在她的威吓下,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实情。
“可是...可是向晚他...他已经...畏罪自裁了啊!”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轰然在宋寒衣心中炸响,她第一时间看向门外,只期盼谢瑶卿脚程慢,未曾听到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可当她看见谢瑶卿那一双血红的眼眸时,她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谢瑶卿默不作声,缓缓收回自己砸进门框里的手,掉色的木刺将她的手扎的鲜血淋漓,顺着她的指尖流下,落在陈旧的门扉上,将腐朽暗沉的木材染得艳丽非常,可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的睁着血红的双眼,不敢置信的重复着,她大步上前,扼住那个小太监的脖颈,凶狠的问“畏罪自裁?!”
小太监面颊涨红,仍然哆哆嗦嗦的回禀着,“不敢欺瞒陛下,庶人向晚确实是...畏罪自裁了...是他的好友擅闯冷宫,为他送来的毒药...”
谢瑶卿断然喝骂道:“既是他擅闯冷宫,你们为何没有拦住他?!”
小太监仍然面如金纸,抖若筛糠,“奴婢不察...陛下饶命...”
谢瑶卿满腔的怒火,一时不知该如何宣泄,她将内务府的总管太监一把揪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向晚身死,你为何不及时上报给朕!”
总管太监在性命攸关之际,不假思索,便将向曦卖了。
他小心翼翼的跪伏在地上,大声哀嚎起来,“陛下明察!是向贵君命令奴婢们,不许将此事告知陛下,贵君说,向晚不过一个庶人,不值得陛下忧心!”
谢瑶卿心中蒙在向曦身上的那道阴翳又加深了几分。
那个曾经善良单纯的身影如今终于蒙上了一层血红的阴影,于是谢瑶卿对裴瑛的提醒,又多了几分信服。
她迷茫的想,那是曾经支撑着屡屡走出困境的人,那是她打算放在掌心真爱一生的人,他怎么会如此毒辣,如此...不像当日之人呢?
谢瑶卿悚然一惊,她下意识的自问道,当日雪夜赠衣之人,会是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歹毒男子吗?
宋寒衣轻轻推开冷宫宫室陈腐的木门,腐烂萎靡的气息弥漫出来,宋寒衣皱了皱眉,看向谢瑶卿。
谢瑶卿下意识的靠近了几步,却陡然停在门外,怔忪的望着里面昏暗幽深的境况。
她在心中隐约生出一个极为不详的预感,也许在今日,她将发现一个更加残忍的真相。
宋寒衣微微侧头,看向谢瑶卿,“陛下可要进去?”
谢瑶卿并不言语,只是定了定神,缓缓抬步迈进了那座阴暗的牢笼。
一切都维持着向晚身死之日的模样,谢瑶卿因此,能够感同身受的感受到向晚抱膝蜷缩在窗边,抬头望着清冷月光,一边期盼自己到来,一边泪流满面时的绝望与无助。
她静静坐在阴冷的榻上,指尖在一片潮湿的被褥上摩挲着,她愣愣的望向宋寒衣,“你瞧,他把这里都哭湿了呢?”
宋寒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干干巴巴的说,“陛下节哀...”
谢瑶卿恍若未闻,只是呢喃着,“他这么盼着朕来,朕还没来,他怎么能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呢...”
她下意识的在向晚曾经歇息过的床榻上摸索着,试图找到向晚曾经存在的蛛丝马迹,终于,她双手颤抖,在床榻的边角上,找到了一件向晚曾经穿过的中衣。
不知为何,这件中衣被向晚塞进了床边的缝隙中,因而巧妙的躲过了向曦的搜查,避开了被付之一炬的命运。
谢瑶卿静静抚摸着这一件丝绸的中衣,认出这是向晚服侍自己穿过的衣裳。
她又一次看向宋寒衣,喃喃自语,“他留着它,是不是还想着朕呢?”
宋寒衣只好沉默以对,谢瑶卿一言不发的抚摸着中衣,缓缓的,她的动作渐渐停顿下来,她那温柔又眷恋的目光也慢慢的凝固下来,她的眼中似乎弥漫起了一场凛冽的风雪。
谢瑶卿的目光紧紧的锁在中衣衣襟上一处绣花上,那里似乎曾有过破损,而它的主人似乎又是个俭省又心灵手巧的人,用彩色的绣线很仔细将那处破损补成了一簇簇迎霜傲立的红梅。
宋寒衣被她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凑过来仔细的辨认着,“陛下,这不是宫中的手艺。”
谢瑶卿一向冷静自持的声音竟然在此刻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朕自然知道这不是宫中的手艺...”
她缓缓捏紧宋寒衣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宋寒衣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她面如金纸,声音中竟带上了几分恐惧,“这样的针法,朕只见过一次。”
只见过一次,就...终身难忘。
她猛然看向宋寒衣。
“宋寒衣,取那件衣服来!”
第25章
谢瑶卿贵为帝王,她通身上下,大到冕旒礼服,小到中衣配饰,都是由宫中尚衣监一手打理,谢瑶卿克制简朴,不好奢靡,也从未过问过自己的哪件衣物,能让她放在嘴边并挂念至今的,唯有那一件衣服。
那一件被雪香梅香浸透了的,承担帝王无限柔情与怀念的裘衣。
宋寒衣没有分毫犹豫,甚至没有将这平素里最不起眼的跑腿的差事假手于人,她推开身后层层叠叠围过来献媚讨好的宫人与下属,恨不得使出自己毕生的绝学即可便回到乾清宫里谢瑶卿的寝殿去。
那是一件狐狸皮的裘衣,保暖倒是保暖,只是京中显贵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皮子,颜色远看倒是雪白无暇,只是走近了瞧,却丛生着斑斑点点的杂毛,而且懂行的人一模就能知道,这件裘衣不过是几块狐狸皮拼接起来,御寒足够,尊贵却不足。
而且这件衣服显然穿得久了,肩缝领口处甚至还用多色的丝线修补了,虽然针法看着巧妙,但叫人瞧了,只觉得小家子气。
可就是这样一件寒酸小气的衣服,却被谢瑶卿堂而皇之的挂在寝殿的正中央,纵然经年累月的岁月让它褪去了颜色,增添了许多折痕与破损,可谢瑶卿却一如往昔的爱惜着它,甚至特地找了个忠心耿耿的内侍,每日专门打理这件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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