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小声应下,心想自己得快点找个谋生的差事才成。
说话间,一个满身是泥的少年提溜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泥鳅窜进来,脚底下一滑,扑通跪在了裴瑛身前,他抹了把脸,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他欢喜的看着裴瑛,高声叫喊起来,“裴大夫,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我娘就要疼死了!还是原来的老毛病,您抓紧给开服药吧!”
裴瑛只看了他一眼,扭身去药房里现配了药出来,她把药递给那少年,很不客气的问,“诊金带了?”
少年将泥鳅摔在案板上,利落了洗好切断,他高兴的说,“知道裴大夫喜欢吃这个,我去河里现抓的,用来煲汤最好了!”
裴瑛笑了笑,收下切好的泥鳅,又叮嘱了他几句,向晚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路随他到了门口。
向晚轻声叫住他,怯生生的向他行了个礼,那个少年却是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了他,“你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乡里乡亲的,哪讲究这个?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是了。”
向晚感激的看着他,轻声细语的问,“哥哥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招工的地方吗?或是抄书写字,或是缝补衣服,这些都可以的。”
他迫切的想脱离谢瑶卿的庇佑,凭自己的一双手,挣出一个自由自在的日子来。
少年上下打量他几眼,猜测着他的来路,“看你动作,应该学过些礼仪吧?正好我娘帮工的田员外府上缺个教少爷礼仪的老师,不如你去试试?”
第28章
田员外全名田文静,今年四十有余,生的白白嫩嫩,逢人总是笑呵呵的,看着十分和气。她祖上也曾出过饱读诗书的高官,只是自己屡试不第,便歇了从政为官的心思,只和夫郎醉心山水,云游四方。
三年前她从西北老家来锡州定居,靠祖上留下来的家底在锡州城内最繁荣的地界上办了一家书斋,因为为人敦厚老实,常常将书斋中的孤本供给贫寒学生查阅抄录,在邻里间广有侠名,因此她的书斋生意红红火火,如今已在锡州境内开了许多家分店了。
田文静与夫郎陈氏成亲二十载,恩爱非常,膝下无女,只得一个小郎君,唤作田如意,今年一十二岁,被二人视为掌上明珠,广聘名师教养,上个月教如意礼仪的老师没了父亲回乡守孝,田府上便空出了一个西席的位置,偏田公子又是个调皮的,在家里每日招猫逗狗,母父看了他那无法无天的样子,只求快点来位严厉的先生降伏了这个混世魔王。
这是那天那个少年告诉向晚的消息,因为他娘在田府帮了几年工,做事勤恳麻利,很得田员外赏识,所以待她病好回到田府做事后,同田员外说了一声,田员外便让向晚到田府面试去了。
向晚为了给未来的雇主留个好印象,特意找裴瑛借了钱置办了身体面的衣服,只是裴瑛掰着指头跟他算利息的嘴脸太过可恶,一时让向晚忘了她还是个举世无双的神医。
向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巷上,抬头惴惴的看了眼田府的牌匾,田文静素来行事低调内敛,锡州百姓只知她富甲一方,却从未见过田府有什么铺张奢靡的排场,她家墨黑的大门也同它的主人一样,只沉默的将嘈杂的人声挡在门外,却并不见华贵与奢侈。
向晚抬手,轻轻叩响门扉,一个一身青色短打的门房将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眼睛谨慎的看着他,“郎君找谁?”
她虽然相貌平平,眼神却锐利非常,若要向晚说,他只在宋寒衣手下的仪鸾卫中见到过这种鹰隼一般的眼神。
向晚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慌,片刻后他安慰自己道,仪鸾卫只会在京师护卫谢瑶卿安危,怎么会来这山高皇帝远的锡州呢?而且...谢瑶卿此时估计仍在她那冰冷威严的金銮殿上做她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何能发现自己早已身死呢?
于是他定了定神,矮身行礼,“我是来应聘府上礼仪先生的,烦请娘子为我通传一声。”
裴瑛不喜欢他每天奴来奴去的,说听了耳朵疼,所以这几日他慢慢的改了称呼,同人说话时,直来直去的只称你我,并没有多少不适,只觉得快活自在极了。
那个年轻门房闻言,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他几下,片刻后她收敛起令向晚不安的眼神,换上了副笑语盈盈的和善面孔,她将田府大门敞开,殷勤的将他迎了进去,“向公子是不是?我们员外早就吩咐了,您是邱娘子推荐来的,叫我们一定以礼相待,来,您这边请,我们主君和小少爷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向晚随着她穿过重重回廊,他略带拘谨,小心翼翼打量着府中装饰,与皇宫的奢靡华美不同,与锡州的婉约精巧也不同,田府在田员外的主理操持下,花草水木、亭台水榭的布局构造都十分朴拙大气,隐约间竟透出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
向晚看见正堂中甚至悬挂了一柄收在鞘中的青铜宝剑,那个门房见他好奇,随口解释,“那柄剑是员外求来镇宅的,主君看不顺眼好几年了,正打算明日就换了呢。”
向晚默不作声的点点头,随她小步步入偏厅。
偏厅中摆设器具亦是大方古拙,家具是同色的酸枝木,茶器是沉静的青釉瓷,田府年过四十的主君陈氏一身藏青象纹直裰,罩一件青色比甲,端坐椅上,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他身下坐着一个打扮得亮眼夺目的小郎君,眉眼活泼明媚,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孩肉感,一身湖蓝的衣衫,正瞪着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撅着嘴,颇有些不服气的看着向晚。
“你就是想来管教我的老师?看着没多大本事,不会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吧?”
陈氏从后面揪住他的领口,教训一句,“如意,休得无礼!”
向晚垂着眼笑了笑,轻声同田如意解释,“我不是来管教小少爷的,我的本事自然也比不过小少爷,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还有些长处能教给小少爷,所以前来应聘罢了。”他笑着看向气鼓鼓的田如意,补充道:“小少爷博学多识,定然听过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这句话。”
田如意没听过,但觉得眼前这个笑得温柔的漂亮哥哥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于是仍旧鼓着腮帮子嘴硬道:“你不仅长得好看,说话倒是也比之前那个死板的老先生好听些。”
陈氏见向晚举止从容得当,谈吐温和有礼,心中已经存了八分满意,于是他皱着眉,又教训自己儿子一句,“田如意!这是你以后的老师,你怎么说话呢?!”
田如意回头做了个鬼脸,又向自己的小厮使眼色,不多时小厮抱着一张琴过来横放在厅中,田如意迫不及待的跪坐在琴前,得意的看着向晚,“你能不能当我老师,我爹说了不算,只有我说了才算,你只有弹琴赢过我,我才认你当我的老师。”
陈氏无奈的看着田如意,“如意,向公子是教你礼仪的老师。”
他虽这么说着,却没有制止儿子逾距的行为,田如意虽然性子顽皮跳脱,但琴技却是锡州城礼头一号的。陈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向晚,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这个姿容傲人,行为从容的年轻郎君,到底有几斤几两?
田如意指如飞蝶翩翩,清脆乐声如潺潺流水般从他指尖下流淌而出,向晚侧着头,静静听着,田如意的琴声如初春融水,带着暖融融的春意,拍打在经年的坚冰之上。
向晚有些艳羡的想,曾经他也能弹出这样欢喜的琴音的,可如今却不能了。
一曲终了,田如意仰起脸看着他,得意的眼神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挑衅,“换你来弹了。”
向晚轻笑起来,走到琴旁,低头随意拨弄着琴弦,田如意听着熟悉的曲调,脸色渐渐变了,向晚侧脸,温和的看着他,“这一段中间,错了两个音,小少爷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田如意嘴硬道:“自,自然知道,我只是走神了!”
向晚指尖不停,悦耳乐声如清泉,潺潺不断,“还有这一处,慢了两分,小少爷感觉到了吗?”
田如意一直上扬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油瓶一样,再也抬不起来了。
向晚一抹琴弦,乐声如凤吟玉碎,“还有这里,错了三个音,又弹快了几分,小少爷应当也知道吧?”
田如意哭丧着脸,飞快的跪在他的身前,很规矩的行了拜师礼,他撒娇一样央求道:“老师,您别说了,这里好多人看着呢,他们要是出去乱说,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陈氏笑吟吟的看着他,“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后须得学习你娘的谦虚,不可骄傲。”
田如意垂头丧气的应下了,陈氏又命仆人拿了一小包银子送给向晚,殷勤笑着,“我们原想只给如意找个管教他的礼仪老师的,没想到郎君竟有如此的才华,这十两银子郎君先拿着,权当是如意的束脩,剩下的,等我家妻主回来后再跟郎君商量。”
向晚正要行礼道谢,门外却传来一道极清亮的女声,要响彻云霄一样。
“这样动听的琴声,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陈氏急忙迎上去,笑道:“妻主回来了?这是咱们如意的新老师,只弹了琴,就叫如意心服口服了。”
田文静的目光在向晚的脸上一触极分,只专心看向自己的夫郎,她笑呵呵的,招呼人为向晚上茶,“那是自然,这样清丽流畅的琴音,恐怕只有在京城中才能听到呢?”她摸了摸陈氏手,被瞪一眼后方正襟危坐道:“夫郎选的人,我自是满意的,只是仍有几句话,得问问郎君。”
向晚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知无不言。
“如意虽然顽皮,也是我们的宝贝,所以教他的人,我们得清楚他的来历才行,不知道郎君家在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亲属,有没有成亲呢?”
向晚顿了顿,白着脸将他和裴瑛商量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本是京师人,因为变故和亲人离散了,如今和表姐住在一起,未曾...未曾成婚。”
他在心里悲苦想,想来他和谢瑶卿那一段情,谢瑶卿是弃如敝履,不愿承认的,自己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人。
陈氏原本站在田文静身侧,听了他这话,忽然轻轻“咦”一声,他侧头提醒田文静,“我倒想起来,书斋里那个姓向的伙计,是不是也是京师来的,是不是也说同家人离散了来着?”
田文静无奈的看着他,“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陈氏不满意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可你看她们的眉眼,是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田文静这才仔细打量起向晚来,片刻后她垂眼思索了片刻,又问向晚,“你几时离开家的?离家时家中还有什么人?”
向晚尚未反应过她们的话来,只是怔忪道:“我离家时七八岁,当时家里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妹妹。”
田文静同陈氏对视一眼,扭头向自己的丫鬟吩咐:“你去书斋,把向晴叫过来。”
第29章
向晴是个十五六的女郎,一身粗布短打,脚上一双布鞋溅满了泥点子,踩在员外府光滑如鉴的石砖地板上,局促不安的来回挪动着。
向晚悄悄打量着她,个子不算高,干瘦的身材与瘦削的脸颊告诉他这并不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她指节粗大,肩膀厚实,一看便知是个经年累月下苦力气的,常年的辛苦将她原本白皙柔和磨砺成粗糙的麦色,只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与向晚有八分相似。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进来后摘了斗笠给田员外请了安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下手处,恭顺的垂着眼睛,并敢看向向晚。
田如意见向晴来了,当即抛下新拜的老师,欢喜的蹦到了向晴身边,伸手戳着她的腰侧。
“向晴!我让你给我带的饴糖呢?你不会忘了吧?”
向晴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见他穷追不舍,只好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到了田如意手上,田如意嘿嘿笑着,像拆礼物一样郑重其事的拆开了纸包,煞有介事的夸奖着这个木讷的帮佣。
“很好!你终于记得买了!”
向晴皱起眉,苦笑着,“小少爷的命令,小的如何敢不遵从?”
声音沙哑低沉,磨刀石一样粗糙。
向晚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长到这么大,吃过的苦一定比自己多得多。
田如意听了这话,高高勾起的嘴角却忽然又坠了下去,他瘪着嘴,不满意的闹腾着,“非得我命令你才给我买吗?你就不能主动送我吗?”
向晴转过脸,看向自己的东家,田如意挥了挥手,制止了田如意的胡闹,“如意,你老师还在呢,不得无礼。”
田如意嘟嘟囔囔的停止了对向晴的骚扰,田文静便笑呵呵的看着向晴,向她介绍,“这是如意新拜的老师,向晚,和你是同宗,你又同如意关系好,不妨一块来见见。”
22/71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