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拍了拍他的肩膀,塞了一块甜兮兮的饴糖在他嘴里,夸奖道:“记得真准,一会见了向晴就这么说。”
......
田如意像只小兽一样蹦跳着扑进了田文静怀里,伸手便扯自己娘亲的脸颊,“娘!你叫我来什么事呀!”
田文静无奈的把身上这只八爪鱼往下薅,揪着他的领子小声训他,“屋里还有别人呢,不许这么无礼!”
田如意瘪了瘪嘴,皱着鼻尖嘟嘟囔囔的从娘亲身上爬下来,乖巧端庄的同宋寒衣见过了礼,田如意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夸宋寒衣,“宋姐姐比上回见时更好看了!”
宋寒衣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取出些精致点心送给他,看似是随口问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老师呢?”
她虽是在问田如意,眼神却若有若无的看向向晴,向晴当即回答她,“那就是我的哥哥,名叫...”
田如意忽然蹦向向晴,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语,“向晴向晴!宋姐姐送给我好多点心,你喜欢吃哪种?我送给你!”
向晴惊诧的看着田如意,这位小少爷平时虽然娇蛮任性,但从未在人前这么无礼过,于是她忍不住多看了田如意几眼,田如意被她看着,笑得愈发热烈起来,他招了招手,让向晴低下头,然后揪住她的耳朵,踮着脚尖嘀嘀咕咕了半天。
宋寒衣看似无所事事的低着头研究手上的茶杯,一双耳朵却十分敏锐的支起来,专心致志的偷听二人的对话,偏偏田如意这小子说起话来又快又密,叽叽喳喳半天,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向晴的两道长眉说得像麻绳一样拧在了一起,可宋寒衣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捕捉不到。
宋寒衣暗地里磨起了牙,没想到田如意这小子还是个当仪鸾卫的好苗子呢?!
她只好将目光移向向晴,希望从她身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你们两个在那说什么呢?”
向晴神色复杂的抬起头来,脸上除了原本对她的敬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夹带了一点气愤。
宋寒衣微微眯起了眼睛,听见向晴僵硬的撒谎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些家里的小事罢了。”
宋寒衣笑了笑,将话头绕回了方才未尽的地方,“你方才说,你还有个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向晴迟疑片刻,艰难的胡编乱造道:“叫...叫向...宁。”
“但惜春将晚,宁愁日渐晡,真是个好名字,不是吗?”宋寒衣意味深长的看向向晴,从那道模模糊糊的身形,从他慌不择路的躲避,从向晴含糊其辞的说辞,她在心底几乎已经确定了那个谜底。
但仅凭猜测是不够的,谢瑶卿的心绪像是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她强迫自己沉溺在军队永无止境的操练中,将身体上的劳累与伤痛当作烈酒麻痹自己日渐疯狂的心神,宋寒衣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她甚至觉得如果谢瑶卿这样走上西北战场,也许会如流星一般,在一刹那迸发出剧烈的光芒,然后飞快的陨落、暗淡。
作为仪鸾司的首领,宋寒衣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可她束手无策。
但如今她好像于黑夜里看见了一抹曙光,那一味对谢瑶卿来说立竿见影的解药,似乎有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于是宋寒衣并不追问向晴,装作对她那个哥哥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转头和田文静聊起来家具装饰。
向晴惴惴不安的盯着宋寒衣许久,她书读的不多,听不出宋寒衣那句诗的题外之意,她只是凭直觉觉得,这位慧眼如炬、心狠手辣的仪鸾司指挥使,一定在怀疑哥哥,只是...她见宋寒衣浑不在意的同田文静说说笑笑,一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一颗高悬的心缓缓的平复了下来。
她想,自己不过是个打杂的帮佣,哥哥当时被匪盗掳走,也遇不到宋寒衣这样的权贵,指挥使一定不会在意她们这样的小人物的。
可是哥哥为什么那么害怕宋寒衣呢?难道...害他陷入死境的女人是个仪鸾卫?!
向晴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她下定决心,日后一定勤练拳脚,以打遍仪鸾司为目标,这样才能为哥哥报仇。
天色渐晚,田文静招呼下人端上菜肴,她用眼神提醒向晴,“你不如也留下来用膳?”
这点眼色向晴还是有的,她拉上田如意,随口扯了个借口,“家中已经做好晚膳了,我回去吃就行,小少爷,来,我带您找主君去。”
田如意在这里听几个大人絮絮叨叨半天,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听了这话,当即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她的身上荡来荡去,“快点带我去找爹爹!一会爹爹给我的糖我分你一半!”
宋寒衣静静看着二人黏在一起的身形,忍不住看向田文静,“如意倒是黏向晴。”
田文静呵呵笑着,“小孩子心性嘛,没什么要紧的。”
向晴寡言但可靠,为人又沉稳上进,给田家干了这么多年活,从来没有偷奸耍滑过,况且田如意又这么喜欢她,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男孩,总要挑个知根知底的女子才好把家业交给她。
宋寒衣并没有接侍女递来的酒盏,她问田文静:“向晴那个哥哥,你知道多少?”
田文静惊诧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不在意呢,不知道如意那小子给她说了什么,竟哄她来骗你,她那个哥哥不叫向宁,叫向晚,和向晴幼时离散,这两天才相认的。”
宋寒衣眯起眼睛,“这两天才相认的?那他是什么时候来锡州的?”
田文静曲着手指,粗略估算了一会,“至多不过半个月前罢。”
宋寒衣猛地一拍桌案,“他果然没死!”
田文静不解道:“谁?哪个重犯吗?需要我叫人去抓捕吗?”
宋寒衣飞快的阻止她,“不不不,这件事牵扯甚大,我来干就行...这桌子菜你不必撤,只装作还在和我宴饮的样子来就成。”
她一边说着,一边唤来自己的下属,低声吩咐了几句,片刻后这个身量与她相似的校尉捧来一身夜行衣,宋寒衣当即脱下身上锦袍,换上夜行衣,吩咐那个校尉,“一会你穿上我的衣服,装作喝醉出去逛上一圈,我去去就回。”
......
向晴拉拉扯扯,终于把田如意送回了陈氏那里,田如意见她要走,在她身上黏黏糊糊不愿分开,老大的不愿意,最后还是向晴答应明天给他带木偶来他才勉勉强强,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陈氏那里。
陈氏温和的笑着,将向晚的留下的话转告给她,“你哥哥让你先去他那一趟。”
向晴谢过陈氏,辞谢了他的挽留后匆忙赶到前厅,她窝在草丛里,双眉紧蹙,死死盯着灯火通明的正厅,她总觉得那个满肚子心眼的宋寒衣话里有话,没准是装作不在意哥哥让自己放松警惕。
厅堂中灯火如昼,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侍女与小厮们流水一样端着琳琅满目的珍馐佳酿鱼贯而入,向晴看见几个仪鸾卫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一个高大干练的女人出来醒酒。
昏黄的烛火中,向晴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只觉得从身量看,那人应该就是宋寒衣。
她屏住呼吸,支着耳朵,听见一个校尉恭敬道:“指挥使,田佥事找您呢。”
向晴终于放下心来,从花丛中爬出来,谨慎的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察觉自己,方轻手轻脚的拍去衣服上的泥土,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走了。
在她身后,一个鬼魅一样黑影,精准的卡着她的脚步与呼吸,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向晴几次机敏的骤然回头,却只能看到随风飘落的花叶,她只得回过身去,继续疑神疑鬼的往向晚家里走。
宋寒衣远远跟着她,心里却很满意,这个向晴,简直生下来就是当仪鸾卫的料。
向晴站在紧闭的院门前,最后一次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只见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漆黑的猫儿灵巧的跃上房顶,瞪着金黄的圆眼睛,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
向晴敲了敲门,低声道;“哥哥,是我,我确定过了,没人跟着我。”
片刻后,木门之间露出一道缝隙,向晚惨白的脸露了出来,他神色慌乱的看着门外,执着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人吗?”
他隐隐觉得周围有股肃穆的杀意,令他不寒而栗。
向晴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盘问道:“哥哥,到底怎么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能帮你的。”
向晚紧紧绷着身体,被向晴攥着的手沁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曾经被谢瑶卿紧紧扼住咽喉,被她居高临下,用像看老鼠一样的冰冷目光看着,被她头也不回的丢进冷宫的回忆像不休不止的梦魇一样缠了上来。
他轻轻发着抖,却用严厉的语气告诫向晴,“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决不能再把你牵扯进来。”
向晴忍不住急道:“哥哥!”
向晚轻喝一声,“不要问了!我不能害你!”
向晴还在坚持,“可是我们是一家人...”
一道诡异的笑声忽然从她们头顶死寂漆黑的夜色中响起,仿佛是成了精的狸子发出的怪笑。
“他说的不错,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向晴猛的将向晚拦在自己身后,抬头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夜空,壮胆一样大声喝问:“谁?!”
一道黑色的影子像猫一样灵巧的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她高大的身躯落在石板路上,轻盈得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她看向在向晴身后抖做一团的向晚,干脆的扯下蒙脸的黑布,露出自己那张吓人的面容,她笑着看向向晚,丝毫不在意攥紧了拳头的向晴。
“向公子,久别重逢,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向晚面如金纸,他深吸几口气,竭尽所能的佯装轻松,“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妹妹,你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向晴明白哥哥同宋寒衣必有渊源,也明白宋寒衣的拳脚恐怕举世无双,但她看着哥哥脸上的恐惧与无助,怒从中起,找准时机,抡圆了拳头向宋寒衣砸了过去。
她为了生存,在一次次混战中磨平了手背上突起的指节,她自信若是常人,定然接不下自己这一拳。
向晚急忙出声制止她:“向晴,别!”
宋寒衣轻轻瞥了她那势如雷霆的拳头一样,头也不抬的伸出一只手,便轻巧的捏住了她手腕,向晴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只手铁钳一样,宋寒衣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向晴纵然能忍,也不得不皱眉承担剧烈的痛楚。
这下宋寒衣的语气中便加了几分威胁,“向晚,真的不请我进去吗?”
向晚破罐子破摔的将门拉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向晴揉着手腕,满脸不平的走在她们二人身后,向晚忽然听住,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那边屋子里有药油,你去自己抹上。”
向晴神色复杂的看向宋寒衣,宋寒衣施施然亮出自己指挥使的腰牌,“这是命令。”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她只好憋屈道:“我不去,我就门外等着,哥哥有事随时叫我。”
向晚看了一眼宋寒衣,见宋寒衣不曾多言,便任由向晴守在门外,同宋寒衣进了屋。
向晚用衣袖挡着风,用打火石点上一豆烛火,宋寒衣里外打量几圈,皱着眉问:“你就住在这里?”
真到了被发现的地步,向晚反倒冷静了,他冷冷看着宋寒衣,面无表情道:“住在哪也比住在冷宫好,你说是不是?宋大人?”
宋寒衣沉默片刻,选择转移话题:“谁帮你逃出来的?”
向晚不留情面的打断她,“没人帮我,谢瑶卿的恋人想让我死,我只好如他所愿,好让她们白头偕老,我只是被好心人救了罢了,怎么?宋大人是想把我这个死人捉回去刑讯审问吗?”
宋寒衣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得急忙替谢瑶卿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向曦与三皇女早有勾结,陛下也是被他骗了!如今向曦已经被押入诏狱,日夜受刑了,向晚,你听我说,其实当时送裘衣给陛下的,其实是你啊!你中衣上刺绣的手法,和那件裘衣上一模一样!”
向晚不为所动,只是冷笑,“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认错呢?她认定向曦对她有恩,几句话就让我生不如死,如今仅凭针脚便又认定了我,把向曦关了起来,若是来日谁家的狗也会绣那种样式,岂不是它汪汪叫几声,陛下又要折磨我呢?”
宋寒衣罕见的沁出了一身冷汗,她讪讪笑着,“向公子这话也太刻薄,您和向曦长得相似,况且您又曾当过向家的养子,陛下认错也是情有可原。”
向晚反唇相讥道:“若有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然不仅要记住她的长相、性命,连她有几根头发我都要数的清清楚楚,怎么会既记不清容貌,又记不得姓名,只记得他是向家的少爷呢?若向家的少爷是条狗,她也要和狗同床共枕吗?”
宋寒衣无奈道:“向公子,咱们能放过狗吗?我说的千真万确,陛下是真心悔过,明白她真心喜欢的人其实是您的。”
向晚不为所动,“我也千真万确的告诉你,我早就死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回到宫里再死一次的。”
宋寒衣见他强硬,只得酝酿起泪光,忧心忡忡道:“向公子,陛下如今想您想得茶饭不思,日日以泪洗面,马上就要疯了,您就可怜可怜她,回去抚慰抚慰她那颗焦灼不安的心吧。”
向晚疲倦的低下了头,低声道:“以泪洗面?你哄谁呢?谢瑶卿只会用别人的血洗自己的手。”
“回去,做个任打任骂,会撒娇会讨好会安慰人心的小宠物,然后等她找到更有用的药方,再被丢弃一次是吗?”
宋寒衣急忙道:“不!绝不可能!你就是最有用的药方了!”
向晚讥讽的笑了一下,悲戚道:“可我不想做个药方,我想做个人。”
他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邈远的穹顶之上,点缀着几颗珍珠一样的星子,熠熠生辉。
“你知道吗?自从来了锡州,我才知晓不用看人脸色的日子是多么快活。在这里,我不用处处小心,提防别人的算计,我不用日日辗转反侧,乞求一个女人高高在上的恩宠,我也不用殚精竭虑,同她的下属仆从打点关系。我只需要做好自己,付出劳动,就能得到回报,我在这自食其力,远好过在宫里做一个只能依附别人的菟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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