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卿轻轻抬了抬眼,示意自己知晓了,她轻声问,“其余州府的太守和守兵呢,有没有出兵征讨的?”
宋寒衣为难的看着她,“听说通州、惠州、镇州守兵中有许多小将想出兵讨逆,却被上峰弹压下来了。”
谢瑶卿嗤笑一声,“这群缩头的老王八,不过是觉得朕和谢琼卿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打到最后江山仍然是姓谢的,她们却是帮谁都落不着好,打算到时谁赢了就纳头便拜就是了,一个个,墙头的草都没她们会摇摆。”
她挥了挥手,嘱咐道:“给那几个想出兵讨逆的小将写一封密旨,必要时允许她们便宜行事。”
宋寒衣继续禀报着,“根据向晴的侦察和田文静的估算,谢琼卿手中大概有八万地方官军,同时她自己手下还有一支秘密操练的军队,向晴猜测至少有三万人。”
十万人...看着倒是唬人。
不过那也得看是谁统领的,谢瑶卿在心中将谢琼卿招揽到的武将飞快过了一遍,安心的松了一口气。
谢琼卿作为一个割据势力,想要手底下的人尽心卖命,必须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行。
比如,在出征前封赏官员,许诺官职。
这其中自然有的掰扯,所以自己还有宽裕的时间将秦胡赶出去。
她发现宋寒衣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正支支吾吾的看着自己,她心底忽的一颤,皱着眉道:“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宋寒衣方吞吐道:“臣留在锡州专门照看向晚的校尉写了回信来。”
“说,向晚似乎怀孕了。”
“而且正住在一个大夫家里,二人似乎...”
谢瑶卿抬眸,静静的盯着她。
“似乎,过从亲厚。”
第37章
谢瑶卿那双风流的长眉紧紧的拧了起来。
“过从亲厚?”
怎么个亲厚法?有她和向晚亲厚...
谢瑶卿在这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和向晚,本也没有多么亲厚。
她们二人最温情的时刻,不过是他从蓄芳阁二楼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跃而下,而自己机缘巧合,恰好抱住了他罢了。
她还记得那时他泪眼朦胧的眼睛,他颤抖柔弱的身躯,和他身上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一缕梅花样的清香。
其实早在那时她就应该惊醒的,也许多年前那个雪夜,萦绕在自己鼻尖的,并非是疏影横斜的暗香,只是他身上那一抹飘渺悠长的淡香。
可是她救下向晚,不过是抱了将他当作替身,用作解药的心思。
她们寥寥几次的春宵苦短,全是被人算计,全是自己单方面的在凌虐他,这难道算什么亲厚吗?
谢瑶卿写字时,向晚是研磨的书童,谢瑶卿用膳时,向晚是布菜的小厮,谢瑶卿疲倦时,向晚是捏肩捶腿的奴婢,他甚至帮自己揪出了政务上的错漏,却未曾求过什么奖赏。
自他入宫后,从来只有他围着自己转,自己欢喜他就高兴,自己烦恼他就忧愁,他如同一个影子,只会描摹自己的一颦一笑。
她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用什么地方的墨,向晚是研究得清清楚楚的,所以每次由他服侍,谢瑶卿总是舒心又畅意。
可是,向晚喜欢什么呢?喜欢什么味道的香膏,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这些男孩家的心事,她是一概不知道的,她甚至从未想过去了解。
谢瑶卿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实在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所以,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向晚假死脱身,怨恨他不计代价,也要离开自己呢?
她本就是一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心事重重的谢瑶卿沉默地低着头,片刻后她沮丧的问宋寒衣:“宋寒衣,你说那个孩子,会是我的吗?”
宋寒衣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您是亲眼看着他吃下结契果的,这孩子除了是您的,还能是谁的呢?”
陷入自我厌弃的谢瑶卿开始意气消沉的想些杞人忧天的事情,“可是朕听说在江南一带,有一位神医,曾经帮一位男子剖开肠肚,取出其中的结契果,然后再吃下新的结契果呢,他若是恨极了朕,也许连朕的结契果也不想要了呢。”
宋寒衣无奈道:“可那件事不过是正室为了折磨妻主新纳青楼男子想出来的法子罢了,那男子被剖开肠肚,即使又吃了新的结契果,不过两三日就死了,向晚那么聪明,怎么会为了赌气就不顾自己的性命呢?”
谢瑶卿抬眸,悲伤的瞧着她,“可是为了从朕身边逃走,他已经不顾性命了啊。”
宋寒衣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这位意志萎靡的君王,“既如此,陛下何不赶走秦胡,收回锡州,然后亲口问问向晚呢?”
谢瑶卿眼中的颓丧在一刹那消退了,向晚也许怨恨无情的枕边人,但谢瑶卿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会很喜欢一个盛明、宽和待下、杀伐果断的君王。
谢瑶卿想,不过是一个赤脚的大夫,她的臂膀不会比自己更有力,她的刀刃不会比自己更锋利,她的功绩不会比自己更伟大。
她甚至想,哪怕是再一次把向晚强抢过来呢,只要自己千方百计的对他好,只要自己倾尽所有的宠他,护他,爱他,他难道不会原谅自己一时的糊涂吗?
谢瑶卿眼中缓缓燃起一股奇异的火焰,宋寒衣见了,心中都难免升起了几分畏惧。
谢瑶卿,一言不发,脚步坚定的走向临时的营帐,几位将军正在热火朝天的确认接下来的战略,她们看见谢瑶卿,纷纷起身行礼。
谢瑶卿侧耳听了一会她们的讨论,忽然开口道:“太慢了。”
年长的王琴将军不解,捋着脸侧凌乱花白的一缕长发问:“陛下,您说什么太慢了?”
谢瑶卿镇定自若道:“朕说这样的话,这一仗打得太慢了,不知何时才能赶走秦胡,平叛锡州。”
赶不走秦胡,平不了谢琼卿,她什么时候才能亲眼见到向晚,亲口问出他的心思呢?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谢瑶卿行军如雷霆一般,连连胜利的迅捷已经是前所未有了,她竟然还嫌慢吗?
谢瑶卿拿过舆图粗略一扫,不容置喙的命令,“这样吧,原定的计划不变,只是冲阵先锋,换成朕。”
她说完这句话,匆匆如风的走了,留下几个摸不着头脑的将领大眼瞪小眼,王琴苦笑着看向宋寒衣,“宋大人,陛下这是觉得我们作战不利吗?”
宋寒衣尽职尽责的替谢瑶卿宽慰几位老将,“怎么会呢,您们浴血厮杀的辛苦陛下都看在眼里,正是因为体恤诸位将军,所以陛下才要身先士卒的。”
嫌打得太慢耽误自己见曾经的夫郎什么的...还是不要叫这些头发花白的老将知道了吧。
谢瑶卿只着一身轻甲,头顶一顶轻飘飘的铁盔,腰挎两柄平平无奇的长刀,就这么大咧咧的骑着一匹看上去老迈无力的赤红马,施施然的行在队伍最前面。
她忽略了几位将军苦苦的劝告,只是向宋寒衣道,“一会跟紧我。”
兀轮城上,秦胡可汗正匆匆批戴好甲胄,她只向城外看了一眼,便认出那个叫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人。
秦胡可汗是一个生的十分凶悍的女子,所以分外瞧不上风流俊逸的谢瑶卿,可是在过去的几年里,谢瑶卿用血淋淋的教训,让她学会了中原的一句古话。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如今谢瑶卿就在城下,穿着那样滑稽的衣服,带着那样可笑的兵器,骑着那样可怜的老马,竟然还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叫阵。
秦胡可汗机敏的想,这一定是她诱兵深入的诡计,自己英明一世,绝对不能上当!
谢瑶卿骑马傲然立于城下,仰头挑衅的看着秦胡可汗,“朕竟不知秦胡的可汗原来是一位男子。”
“竟只会躲在许多女人身后,难道是想学青楼男子,欲拒还迎,等朕亲自上去砍下你的那颗头颅吗?”
“可汗,我们中原的男子尚敢独自面对女人,你难道连只会哭泣的男人都不如吗?!”
“敢不敢下来,与朕一战?!”
秦胡人平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中原的男子,身娇体弱,哭哭啼啼,经不起几次折腾。
秦胡可汗在顷刻间就改变了注意,她想,诱敌深入又怎样?
谢瑶卿的盔甲那么脆弱,她那白皙的脖子甚至已经暴露在自己的剑刃之下了,而她离她的军队,已经隔了数里了!
只要自己能飞快的冲到她跟前,只要自己能对着她那截脖子轻轻砍一刀,只要自己杀了她!
一个秦胡的可汗,杀了一个中原的皇帝!这将是怎样的不世之功!中原偌大的领土就可能陷入混乱,群英逐鹿的九州大地上就会多出秦胡人的影子,甚至来日问鼎中原的御座上,坐着正是自己!
她忽然被这些美好的幻想冲昏了头脑,但她没有忘记卑劣的嘱咐手边的将士,“一会等孤出城,你就带着兵马冲出去,乱刀砍死她。”
随着古老的城门嘶鸣着吊起,随着秦胡可汗的骏马刚刚露出前蹄,谢瑶卿已经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化作一道漆黑的残影,只在空气中留下厚重有如实质的杀气。
秦胡可汗身后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谢瑶卿抽出一刀,迎面挡住秦胡可汗用尽全力劈来的一剑。
而后,她在乱军之中,在秦胡可汗不敢置信的眼神下,松开控缰的另一只手,任由胯下骏马嘶鸣躁动,几次要把她摔下去,可谢瑶卿却是四平八稳的,抽出另一柄长刀,狠狠的砍在了秦胡可汗的身躯上。
秦胡可汗嘴中涌出一口鲜血,她看着谢瑶卿,咒骂着,“你真是个疯子!”
谢瑶卿迎着射来的乱箭,冷漠又冷静对着她的脖子来了最后一刀。
“对不起。”
“朕赶时间。”
第38章
宋寒衣紧紧的跟在谢瑶卿身后,为的并不是辅佐她将秦胡可汗杀下马背,为的在此时,在秦胡骑兵为了给可汗报仇万箭齐发时,策马冲到双手离缰的谢瑶卿身前,尽可能多的为她拦截下那些无情的流矢。
宋寒衣怒喝一声,勒紧缰绳,强迫身下乌黑骏马抬起前蹄,调转方向,用肉身在谢瑶卿身前筑起一道钢铁一般的壁垒。
宋寒衣讯捷如飞的挥舞着手中长刃,只在空中留下一抹虚幻的残影。
箭矢擦过她的脸颊,带起一簇血花。
宋寒衣浑然不觉,之专心致志的盯着迎面射来的无数根箭羽。
她想,挥出一刀,可以拦下大半,侧身去挡,就能拦下剩下的。
于是她毅然的测过身,用自己的身躯迎上那几枝流星一般的箭矢。
一股力量从她的身后传来,那力量霸道不容拒绝,宋寒衣连人带马,被顶出去三寸,宋寒衣惊愕的手,仍然像去拦住射向谢瑶卿躯干的箭雨。
飞速运动的冷铁刀刃在空中带起一阵凛冽的罡气。
谢瑶卿于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似是有些不悦的看向宋寒衣,她教训道,“朕还没死,哪用得着你越俎代庖?退到朕的身后去,看朕厮杀便是了!”
她高高举起手,身后数万严阵以待的兵马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一阵龙吟般的爆鸣。
那是摩拳擦掌已久的将士们在刹那间,整齐划一,心有灵犀的拔出了自己腰侧的长刀。
谢瑶卿用长刀挑起秦胡可汗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她将刀刃充作旗杆,把那颗滚圆的头颅当作旗帜一般摇晃着,她站在城下,却仿佛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城上那些被她吓得噤若寒蝉的秦胡士兵们,她放肆的朗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睥睨着那些心怀叵测的异族士兵,大喝一声。
“秦胡将死,降者不杀!”
溃败仿佛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最初时,只是几个胆小懦弱的秦胡士兵被那颗风中摇动的头颅吓丢了魂魄,手脚疲弱的扔下了刀刃。
而那一声铁器掉落在石砖上的清脆响声却如同一声咒语,如附骨之疽一般钻进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想来起来,像是奏起了为秦胡可汗的丧歌。
谢瑶卿身后黑压压的士兵们沉默着,带着山岳般的威压,保持着协同的步伐,一步步的踏进了兀轮城,她们有条不紊的登上城墙,将四处逃窜的秦胡士兵们绑住双手,穿成一串。
匪首已死,谢瑶卿并不会丧心病狂的对这些只能听命行事的奴隶士兵动杀心。
她们会被收缴武器与刀刃,学几句简单的中原话,然后拉到遥远的西南山岭中勤勤恳恳的为大周开垦荒地,耕种田地,交税服役。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样琐碎又平静的生活会消磨掉她们骨子里的霸道与野蛮,逐渐将她们变成与大周百姓别无二致的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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