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卿来时仔细算过月份,问过怀孕的征兆,此时打眼一看,便知向晚起码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只能是同自己欢好时怀的。
他如今这么说,分明是相同自己恩断义绝了。
谢瑶卿定定的看着他,满眼悲戚:“你当真绝情若此吗?”
向晚双眸忍不住一酸,赌气一样打断她的剖白。
“是你先绝情的!”
谢瑶卿重新挽起他的手,像是要重新拾起曾经过往的温情一般,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向晚,朕知道错了,朕喜欢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她手忙脚乱的从怀中取出一片被血浸透的布料,向晚认出它来自贵君的礼服,曾被向曦趾高气扬的穿在身上。
谢瑶卿献宝一样展示着那片血衣,“朕知道向曦害了你,朕已经把他押入天牢,日夜拷打了,若你不满意,等你随朕回去,随你处置。”
向晚厌恶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片血腥的衣料,“你杀不杀向曦,同我有什么干系?”他毫不留恋的抽回自己的手,“你同我,原本就没有什么干系!”
谢瑶卿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向晚的体温像指尖抓不住的流沙,转瞬即逝。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几乎是嘶吼着,“怎么会没有干系?!朕喜欢你啊!”
向晚嘲弄的看着她,“你喜欢我?”
谢瑶卿欢喜的点着头,向晚无情的反问道:“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多年前雪夜赠衣的那个影子?”
谢瑶卿怔忪问,“不都是你吗?”
向晚断然道:“可时间会往前走,人是会变的,你喜欢的那个赠你裘衣的人,只是一个停留在过去的影子罢了!我被向家人欺凌折辱,被几次转手卖进蓄芳阁,我早就变了,我早就不是当日那个向晚了!我只是我,活在现在的我!和你没有任何瓜葛的我!”
谢瑶卿却温柔的勾住了他的手指,原本凌厉的眼神却化作了柔和的春水,她笃定道:“可你没有变。”
“你忘了吗?”
“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朕同今日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形单影只的窝在宫墙下。”
“那天冷极了,朕发着烧,浑浑噩噩,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那时候你身上只有一件御寒的裘衣,可你见了朕,还是把唯一的裘衣给了朕,自己顶着寒风,还想用身体温暖朕。”
向晚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漠然的看着她,“我帮过的宫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记得你?”
“早知今日,当时就该冻死你。”
谢瑶卿拉住他的手,还想在说什么,向晚却忽然欢喜的看向她的身后,笑靥如花的欢迎着。
“裴大夫,您回来了,我等您好久了。”
第40章
“裴大夫。”
谢瑶卿听了这话,当即不受控制的向那人看去。
只见裴瑛照旧一身飒踏红袍,眼下虽有因疲倦而生出的青黑,却仍旧难掩那一声桀骜难训的气质。
谢瑶卿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裴瑛!”
裴瑛刚从谢琼卿那周旋半日放回,却见一个潦倒落魄的乞丐固执的呆在自家门口,言语间对向晚颇有不敬,她本就不耐烦,如此又生了许多火气,便没好气的问向晚。
“向晚,这又是谁?”
向晚听了,只斜睨谢瑶卿一眼,便转过头去,笑盈盈的看着她,没所谓道:“不知道哪来的乞丐罢了,赏给她一个馒头还不知足,非要进屋喝口水才能罢休。”
裴瑛只觉今日向晚待她颇有不同,她诧异的看着向晚,小声嘀咕,“今日怎对我笑得这么灿烂?”
她又狐疑的看了谢瑶卿几眼,虽觉眼熟,只是身上实在疲倦,她便懒得管了,只顺手将身上的药箱自然而然的递给向晚,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
向晚吃住都在裴瑛院中,还欠着裴瑛几两银子,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他也逐渐学着能帮便帮。
只是这平凡普通的举措看在谢瑶卿眼中,只叫她觉得眼热,热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甚至几乎要忍不住,向将寒光闪闪的刀刃抽出来,横在她们二人身前。
可是她看着向晚那双眼波流转的眼睛,生生的忍住了心中翻涌不休的郁气。
她咬着牙,暗自对自己说——谢瑶卿,你已经错了两次了,绝不能再错第三次。
于是她用手指揉搓着僵硬的嘴角,努力的捏出一个笑容来,尽可能宽宏大量的看向裴瑛,和煦道:“上次在京中得了裴大夫一副药方,只觉十分得用,只是近来又生出一种心病,不知裴大夫能否医治?”
裴瑛这才看出眼前这个乌漆嘛黑,不成人形的乞丐竟是当日金銮殿上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谢瑶卿。
她心中便是一跳。
谢瑶卿未死,还活蹦乱跳的到了锡州,特意寻到了向晚门前。
这就说明,谢琼卿得到的那些谢瑶卿重伤垂死、秦胡连下七城逼近京师的消息全是错的!恐怕谢琼卿那枚引以为豪的棋子向曦,也早被她捉出了端倪,否则她怎么会特意寻到向晚这里?
可笑谢琼卿,竟早早的做起了坐拥天下的美梦。
裴瑛喉间一滚,心中却飞快的思量了起来,仪鸾卫遍布天下,不知道谢瑶卿知不知道自己在为谢琼卿效力,更重要的是,若是她查出了什么,有没有告诉郭芳仪...
她勉强定了定神,心想,自己固然身不由己做出许多错事,可如今谢瑶卿就在眼前,自己总得找一条退路才是。
于是她拱手,略微弯腰向谢瑶卿行过一礼。
谢瑶卿的视线扫过她,挑剔的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轻佻的问,“裴大夫,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裴瑛看了一眼向晚,他正眨着眼,央求一般看着自己,焦躁的摇着头,裴瑛只好当作没看见,伸手侧身将谢瑶卿迎入院中,奉为上宾。
向晚趁她去拿医具,牵了牵她的衣袖,侧过头,小声给她递着消息,“裴大夫,帮我演出戏,好不好?”
裴瑛心中却苦笑,谢瑶卿敢单刀赴会,形单影只的擅闯锡州城,只能说明她不仅对锡州城内的境况了如指掌,而且恐怕西北的战事,也早已经平定了,向晚要她演的这出戏,恐怕是要命的。
果然向晚回到谢瑶卿那,开口便道:“你方才不是不信这孩子不是你的吗?好,我现在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孩子是裴大夫的,我从宫中九死一生,便是裴大夫救的我,我感激她,信任她,愿意让她为我剖出腹中结契果,甘愿没名没份的为她生养后嗣,有什么不行的?!”
裴瑛眼见的谢瑶卿眼中那簇火燃烧得愈发炽热起来,她皮笑肉不笑的打量着自己,意味深长道:“裴大夫?叫的好生亲近呐。”
向晚憋着一口气,想也不想便呛声反驳她:“我们本就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裴瑛看着谢瑶卿面上愈发阴郁的神情,当机立断撩开衣袍跪了下去,她仰头看向谢瑶卿,诚恳的请求,“陛下明鉴。”
谢瑶卿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瞧了一会,只将她瞧得腿软,她本想再说几句补救的话,却听见谢瑶卿放缓了声音,和声细语的问自己,“是你救了向晚?”
裴瑛一怔,谢瑶卿伸出手,手腕用力,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虽然她用的力气大极了,直将她的手腕捏出了一片红肿,但她的声音仍旧让人如沐春风。
“你救了他,朕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
谢瑶卿缓缓走到书架旁,随手挑了一本医书出来翻阅着,“朕当日送你的医书,已经被你翻阅得卷了边了,可见你实在是一个醉心医术的人,民间有你这样的良医,朕很欣慰。”
裴瑛眼中一热,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愧疚,有一刹那恨不得将所有事都和盘托出了。
可她终究是忍住了,她想,自己这一身罪孽,合该背着骂名下地狱的,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谋求一份宽恕呢?
谢瑶卿回到厅中坐稳,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向晚,语气恳切“向晚,裴瑛不愿骗朕,你也不要骗朕。”她温柔又小心的攀着他的手,垂着眼帘,哀切的问他:“向晚,朕只问你,你对朕,可还有半分情分?”
向晚默默的被她握着手,忍不住想,她的掌心,还是同以前一样烫。
可她们早已经不是以前那般的人了。
向晚只觉鼻尖酸涩,却是坚定又执着的摇了摇头,他抬起头,哀怨的看着谢瑶卿,“现在没有了,半分也没有了。”
谢瑶卿的眼角眉梢却缓缓生出几分喜悦来,她一寸寸握紧了他小巧的手,摩挲着他柔软的肌肤,欣喜的问,“那以前,是有的吧?”
向晚绝情的抽回手,低下头,不敢对上谢瑶卿炽热的眼神,“便是以前有,也和今日无关了。”
谢瑶卿用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朕知道你不肯原谅朕,可朕已经夺回了边陲三城,杀了秦胡可汗,让西北诸郡的百姓安居乐业,向晚,你能不能看在这些百姓的份上,再给朕一次机会?”
谢瑶卿说一句,旁边裴瑛的脸便白一分。
杀了秦胡可汗?这是天大的功业,如今竟被她这么轻巧的说了出来,只为挽回一个男子的心。
裴瑛便忍不住看向向晚,心道,你也真是铁石心肠。
向晚闻言也微微意动,可他只是笑了笑,情真意切的向谢瑶卿道谢:“那我该替西北百姓谢过陛下的恩德才是。”他见谢瑶卿眼中渐渐升起一点希望,却忽的将话锋一转,漠然无情的说,“可是这与你我之间的恩怨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一位好皇帝,好君主,你在向曦那,也曾是一位好妻主,可你对我,却从来连贴心的枕边人都算不上!”
谢瑶卿绝望的闭上了眼,痛苦道:“向晚,朕不知道,你竟是一个这么绝情的人。”
向晚红着眼睛,原本坚硬逼人的嗓音又湿润的泪意浸湿,变得柔软起来,他带着哭腔,控诉着谢瑶卿过往的无情。
“陛下将我扔进冷宫,熟视无睹看我自裁,难道不比我更绝情吗?!”
谢瑶卿只得苍白的为自己申辩,“朕没有熟视无睹...”
向晚早已经不想再听,执拗将头扭到一边。
谢瑶卿沉默的低下了头,可她仍然想做最后的努力,于是她将心一横,一把脱下了自己肮脏破烂的衣衫,露出自己浑身精瘦结实的肌肉。
和满身猩红可怖的伤疤。
——她固然作战神勇,屡战屡胜,可她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未曾练就金刚不坏之躯,连续一个月不眠不休高强度行军作战,换来的不仅是彪炳史册的功绩,还有这一身新伤叠旧伤,难以痊愈的鲜红伤口。
裴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飞快的拿过药箱取过白药为谢瑶卿止血疗伤。
她用尖刀挑开腐烂的皮肉,将烧的滚烫的烈酒浇上去。
向晚嗅着空气中腥甜的血腥气,捂着心口小声的干呕起来,他的眼眸中涌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泪水。
谢瑶卿只是微微皱着眉,仍然执着的看着他,“向晚,朕求你,可怜可怜朕这一身伤痛,不要让朕再添一份心伤了。”
向晚闭着眼睛,偏过头去,不忍看谢瑶卿那一身皮肉,他虽然仍旧恨极了她,可他的声音却虚弱又柔软,只像是赌气的小男孩一样。
“你的这一身伤,是为你的江山,你的臣民!又不是为了我,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他用力推了推裴瑛,“裴大夫,你带她去床上医治吧。”
“用...最好的药,药钱我先欠着,日后再还你。”
谢瑶卿最后问了他一句。
“向晚,你当真不愿和朕回去吗?”
向晚咬着牙根,忍着泪瞪着她,“我当日说给宋寒衣的话从未变过,要么让我留在这。”
“要么,带我的尸体回去。”
第41章
谢瑶卿听了这话,脸上一片茫然,她知道她也许说错了话,可她应该说什么呢?
她在生与死的纠缠中学会了如何在战阵中厮杀,在与阴谋诡计的缠斗中学会了如何与世家朝臣抗衡,可是她没有地方去学如何哄一个敏感细腻的男子回心转意,没有地方去学究竟如何小心翼翼的爱一个人。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笨嘴拙舌过,心中有千种万种思绪,说出口的却永远是最叫他难过的话。
裴瑛忽然将小半瓶滚烫的烈酒尽数浇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谢瑶卿努了努眉毛,小声吸了一口凉气。
向晚却比她反应得更快,他赌气的问,“裴大夫,她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裴瑛整理着药箱,低着头,在向晚看不见的地方给谢瑶卿摆了个手势,“陛下的伤有些难弄的地方,陛下先随我来吧。”
谢瑶卿忍不住看向向晚,向晚别过头去,不愿看她,“看我做什么?你愿去便去,难道我拦得住你吗?”
谢瑶卿于是跟在裴瑛身后,随她进入了狭小闭塞的内室。
裴瑛转身关紧门,从水盆中捞起一块浸满水的粗布扔给她,皱着眉道:“先把身上擦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来求向晚回心转意,竟然顶着这样一副不堪的仪容来。”
谢瑶卿默不作声的接受了她的教训,动作迟缓的擦洗着身上的污渍,她底气不足的为自己辩解道:“朕刚诛了秦胡,便迫不及待的赶来了,朕想...”
31/71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