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向晚最先知道这个好消息。
裴瑛毫不留情的打断她,夺过她手中的粗布用力的擦着她身上尚未长成的皮肉,谢瑶卿微微皱起了眉,听见裴瑛并不客气的话,“所以呢?你把向晚当作你的下属,你朝堂上的官员,甚至是锡州城中的敌人了吗?你指望他听见你的功绩,便对你感恩戴德,纳头便拜,还要一笑泯恩仇,重新和你亲亲热热吗?”
她有些气愤的将粗布扔进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拍在谢瑶卿脸上,将她拍了一个激灵。
裴瑛转向她,认真的问:“陛下,你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你把他当作向曦那样的,对你只知索求、只会蛊惑的人了!所以才会用那些女人的功业去威逼利诱他!去强迫他重新接受你!”
谢瑶卿陷入了沉默,曾经似乎就是那样的。
向曦对她百般讨好,求她给某人一个官职,如果如愿以偿,就用更加甜美惑人的话来哄骗她,若是事与愿违,便拿出曾经的恩情要挟她。
她曾经以为那样因为利益拉拉扯扯是亲密无间的表现,如今看来,那才是大错特错。
裴瑛继续质问她,“你卖弄你的功绩,展示你的伤疤,无非就是欺负他心软罢了,你从没给过他什么,却一次次强迫他心软,你凭什么?!”
谢瑶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片刻后她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无助的托起,想要抱住什么一样,她迷茫的问,“可是...朕应该怎么办呢?”
裴瑛递给她一身崭新的衣物,语重心长的劝她,“向晚要的,不过是你情真意切的悔过罢了,你曾经把他扔在冷宫不闻不问那么久,如今他不过冷待你几日,你便要受不了了吗?”
“他既然暂时不想见到你,你便别日日到他跟前烦他便是了。”
谢瑶卿纠结起来,“谢琼卿尚在锡州,日后若有兵戈,他留在这里,朕实在担心。”
裴瑛忽然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江南富庶,不仅有上万户人口,还有向晚亲人朋友,如何兵不血刃的收回锡州,收回江南诸郡,而不让向晚为了亲友流泪,陛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在你收回江南之前,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拼尽全力,定会保向晚周全。”
谢瑶卿换上审视的目光,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她,她寻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不怒自威的看着裴瑛。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裴瑛,等待她先开口。
半晌后,裴瑛艰难道:“我的来历,陛下想必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吧?”
谢瑶卿抿了口茶,轻声一笑,“你和太医院的郭芳仪师出同门,你是她亲娘嫡传的学生,听说你们二人曾经很是亲厚,你师娘死前还将初出茅庐的郭芳仪托付给你,后来郭芳仪进了太医院,你们二人先时还多有书信往来,后来到不知怎么,竟是疏远了。”
她施施然看向裴瑛,“想来,是因为你投到谢琼卿门下,为她做事的缘故,是吗?”
裴瑛面露痛苦,难堪的为自己辩解。
“我并非投到谢琼卿门下...”
谢瑶卿轻声接上,“而是你曾因进山采药误了时辰,导致你夫郎,也就是你师娘的幼子难产血崩而亡,自那以后你便茶饭不思,一心一意研究起了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误打误撞之下,竟参破了叫人死而复生的关窍,只是苦于无人敢做你的试药人,直到谢琼卿府上的人找到了你,说能为你找到自愿试药的死囚,可你后来才知道,那些人并非自愿的死囚,只是谢琼卿的政敌罢了。”
裴瑛无奈的看着她,“陛下,你既然都知道,何苦要再来揭我的伤疤呢?”
谢瑶卿抬起头,自下而上的看着她,气势却未减分毫。
“你想要的,朕都能给你,可你能给朕什么呢?”
裴瑛迎着她灼热逼人的眼神看了回去,话语因为激愤起伏着,“我想要的,你岂能知道?!”
谢瑶卿轻笑一声,“太医院的院判明年告老,只要你愿意,朕可以让你用裴令鸢的身份接替她的职务,裴瑛做下的事,犯下的错,朕可以帮你一笔勾销,打扫得清清楚楚,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裴瑛义愤的反驳道:“裴瑛犯下的罪过,如何一笔勾销?!”
谢瑶卿贴在她的耳侧,轻声说:“裴瑛犯的罪,裴令渊一样可以赎,你在太医院,能救无数人。”
她像引诱凡人的恶魔一样继续向她剖出色泽鲜美的诱饵,“难道你不想再见一见你牵挂至今的小师妹吗?”
裴瑛缓缓眨了眨眼,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谢瑶卿,“我可以在谢琼卿身边,为你打听消息,为你做事。”
谢瑶卿压低了声音,“忠诚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诚。”
她看向裴瑛,目光灼灼,“裴瑛,朕要你绝对的忠诚。”
“朕要你发誓,在朕收回锡州城前,你要拼上性命,护住向晚周全。”
裴瑛轻声笑起来,“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护住向晚的。”
向晚急促的呼吸声在门外响起,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裴大夫,她出什么事了吗?”
裴瑛看她一眼,小声许诺,“我恨谢琼卿入骨,终有一日,我会向你证明我的忠诚的。”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内室,向晚见谢瑶卿换上一身干净衣衫,脸色却是苍白青紫,他终究是忍不住,握住谢瑶卿的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检查着她的身体。
谢瑶卿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宇,轻声宽慰他:“朕无事,不过是一路从西北赶来,有些疲倦了。”
她想握紧向晚的手,可向晚却像狡猾的小兽一样,刹那间便把手收了回去,而且低下头,不再言语。
于是谢瑶卿温柔的看着他,用轻柔的声音缓缓的问他,“你身子如何?孕中本就容易体虚,你又因为朕受了诸多苦楚,是朕对不住你,你若缺了什么,尽管向田文静说,朕立刻便给你送过来。”
她在示弱,向晚十分敏锐的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软弱。
他的话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只是仍然憋着一口气,“没有你的东西,也死不了。”
谢瑶卿将食指轻轻放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缓缓摇了摇头,“不要这么轻易的把生死挂在嘴边,朕情愿自己去死,也不愿见你死第二次了。”
她低下头,想去贴向晚的额头,向晚扭身侧头躲开了,谢瑶卿并不气馁,只从怀中取出一枚仪鸾司的腰牌放到他的手中。
“朕知道你不愿意原谅朕,朕不奢望你的原谅,朕只希望你不要恨朕。”她看着向晚的眼睛,“好吗?”
向晚的指尖紧紧捏着那个冰冷的黄金腰牌,那上面刻着重若千钧的四个字——“如朕亲临”。
他无言的点了点头。
谢瑶卿取过一段红绳,穿过腰牌上首,亲手将这枚巴掌大的腰牌戴到了向晚的脖子上,她蹲下来,仔细的为向晚整理着衣衫,她试探着拍了拍向晚的肩膀,这回向晚没有再躲,只是用沉默回应着她。
谢瑶卿继续道:“朕知道朕不来你反而活得更自在,那朕便不再来你跟前招人嫌了,只是锡州城内终究危险,裴瑛固然医术高超,恐怕有时也会分身乏术,不如你先住到田文静那去,既能与田如意作伴,朕也看着安心。”
向晚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诧异的问:“你不带我走?”
谢瑶卿笑了笑,最后为他整理好衣袖,拍了拍他的发顶,“在你原谅朕之前,朕不会强迫你的。”
“这块腰牌你拿着,若遇到难处,拿给田文静看,天下所有仪鸾卫皆可听你调配。”
她又凑到向晚耳边,小声补充,“包括朕。”
向晚怔怔的望着谢瑶卿的背影消失在小巷深处,裴瑛将一碗安神的药放到他跟前,苦笑着问:“她低个头,你就心疼了?”
向晚飞快的否认着,“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比起从前,她竟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强调着,“但我是不会原谅她的!”
裴瑛倒是没所谓,只是在心底苦笑,此时谢瑶卿温柔,一会定然有人要倒霉了。
.....
谢瑶卿扬起马鞭,如雷霆一般冲了出去,宋寒衣夹紧马腹,勉强跟在她的身后,谢瑶卿面寒如霜,眼底尽是郁色。
“守义军行到何处了?”
宋寒衣迎着呼啸而过的风,大声禀报,“昨日来信,已过秦岭,明日便能到象山城,那是离锡州叛军最近的地方了。”
谢瑶卿忽的一勒缰绳,直将马嘴嘞出一道血痕,骏马高高扬起前蹄,几乎要与地面垂直,谢瑶卿面色如常,不动如山的骑在马背上。
远处那坐苍翠绵延的山就是秦岭,它横贯东西,层峦叠嶂,乃是一道天然的天险。
在秦岭西南,有一座通州府,知府赵芳瑞与谢琼卿曾有姻亲,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公然支持谢琼卿自立为王的人,她举起反旗后,虐杀了本地无数忠心不二的仕人官宦。
谢瑶卿静静望着西南,下令道:“让她们转向西南,三日内朕要看到赵芳瑞的首级。”
她命令不止,“令内侍拟一道旨意来,凡江南诸郡,有献城以迎王师者,朕便只诛贼首,不杀被迫反叛者,诸郡百姓,若于社稷有功,朕便免这一郡一年的赋税与徭役。”
第42章 反派欢乐多
一只釉色均匀,纹理细腻的白瓷杯被人用力的摔在了锡州太守奢华别院用铺了一层金箔的白玉地砖上。
这只价值连城的瓷杯在顷刻间粉身碎骨,连一声哀叹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主人怒不可遏的痛骂声掩盖住了。
“是谁跟孤义正言辞的说谢瑶卿死在西北了?!”
循着声音向上首望去,一个年近而立的女子身穿一身明黄蜀绣长衫,裙裾上张扬的绣着一只腾云驾雾的金龙,威风凛凛。
这便是与谢瑶卿同母异父的亲姐姐,自称陈王的谢琼卿。
她生的与谢瑶卿与八分相似,风流之中更有一种万事尽在心中的从容与儒雅,况且她经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的眉宇间少了深沉的郁气与阴骘,舒展开微笑时便叫人觉得格外的如沐春风。
可是如今,她那一双从容不迫的眉眼却滑稽的紧皱在一起,她努力在臣属面前扮演一个宽仁待下、料事如神的陈王,可是不经意间的张皇总能让她露出马脚。
她把一只被鲜血浸透,透出深红颜色的木匣扔在琉璃桌案上,怒目圆瞪质问着周围一群噤若寒蝉的下属们。
她恼怒极了,连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可在恼怒的最深处,却是来自心底,不可抑制的恐惧。
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太监紧张得同手同脚,颤抖着上前来为她打开了那个木匣。
谢琼卿拿一张丝帕捂住了口鼻,将匣子里的东西展示给周围的臣属们。
赵芳瑞死不瞑目的头颅被连根切下,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截红绸子上,她的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在质问谢琼卿。
——殿下,我是你的姻亲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谢琼卿被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盯得打了寒颤,她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心想,谁叫你离得那么远,谁叫你养的兵那么不顶用,守义军只用了半日就攻破了城门,打进了太守府,割下来你的首级。
她这么想着,心中便安心许多,又重新抬起头坦然的看着那颗首级,她想,只能怪你太没用了。
谢琼卿的声音里满是疲倦与暴躁,“如今谢瑶卿都陈兵秦岭下,你们还在这里吵吵闹闹,连个应对之策都想不出来!”
低下的人便哭天喊地的认罪认罚,那么一大群饱读圣贤之书的儒学生,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满厅乱转,却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
谢琼卿更生气了,将经不得折腾的华贵桌面拍得震天响,“你们在这里日哭到黑,夜哭到明,难道能哭死谢瑶卿吗?!赵芳瑞这颗脑袋都被她传首四方了,你们才知道她没死在西北!地底下的耗子都比你们消息灵通!”
有个头发花白的大臣便小声嘀咕,“殿下你不是也信了吗?”
若谢琼卿不信,她们怎么敢提前大兴土木,在锡州城内新建奢华的乾元殿,以致如今连军饷都发不出去了呢?
谢琼卿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说什么?!”
那个大臣便偷偷把花白的脑袋低了下去,大声喊道:“臣说殿下近日宵衣旰食,看着着实清减了不少,老臣看了十分愧疚,定要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谢琼卿只得忍着满肚子恼火,继续和风细雨的问她们,“而今之计,该当何为啊?”
好在她手底下除了这一帮脑满肠肥的世家废物之外,到底还是有几个正经干活的年轻仕人的,其中一人恭敬的整理衣冠,拱手垂眸道:“殿下,通州府防备本就薄弱,赵芳瑞亦难当大任,被谢瑶卿打得措手不及本就在意料之中,想那谢瑶卿从西北千里奔袭,便是铁打的军队也是人困马乏,我们只需休整军队,趁她们尚且疲惫,主动攻击,也打她们个措手不及便是了。”
谢琼卿肯定的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谢瑶卿固然在西北杀得神佛见了都要害怕,可这里是江南,是世家的天下,她那几万个骑兵来了,就要被淹没在世家的汪洋里了。
赵芳瑞...定然是个意外。
谢琼卿转头看向年轻人,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想来不怎么受别的世家待见,只是她恍若未闻一样,只是目光坚毅的看着她。
谢琼卿温和的看着她,和煦的问,“爱卿说的十分有礼,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躬身道:“微臣田瑜,参见殿下。”
田家吗...似乎祖上也曾是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只是这几代家主都固执死板得很,任由家族败落也不叫家中女子为她做事,这个田瑜倒是知道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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