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公叫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仆,让他们看好房门,不许向晚踏出去半步。
向晚冷眼看着他们动作,抱着琴自顾自的拨弄了起来,他一向沉静,此时琴声却杂乱无章,一如主人纷乱如麻的心绪。
向晚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肌肤,心中暗道,她将自己的身子看尽了,却发出一声叹息,她是不喜欢吗?那她喜欢什么呢?她救下自己时明明十分善谈,缘何二人独处时却沉默寡言呢?她对自己是不是...神女无情?
然而更重要的是,向晚指尖一顿,坚硬的琴弦割破他柔嫩的指尖,殷红鲜血顺着琴弦蔓延滴落,向晚皱着眉,沉思起来,他虽不知宋大人官居几品,但她在仪鸾司就职是千真万确的,究竟是什么人,能那样随意的吩咐仪鸾司的人呢?
鸨公得意的看着乖顺沉默的向晚,抬手叫来蓄芳阁的管事,吩咐道:“那女郎若是三五天里还不来,你就到奉国公府上去说一声,不消一个月,只等向晚养好了身上的伤,我们就把向晚给她送过去。”
......
谢瑶卿并不知道鸨公的打算,她与宋寒衣在深沉的夜色中乘着马车向皇宫而去,谢瑶卿闭目养神许久,缓缓开口道:“奉国公做下的事恐怕不止这些。”
宋寒衣点头称是:“蓄芳阁里的客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可见是嚣张跋扈惯了。”
谢瑶卿捻着衣角,沉吟起来,这些世家权贵早被自己杀得风声鹤唳,听见个风吹草动便毁尸的毁尸,灭迹的灭迹,若是贸然动手,只怕会打草惊蛇。
片刻后,谢瑶卿睁开眼,看向宋寒衣,问她:“你可听说过宰白鸭?”
宋寒衣明白了她的意思,谢瑶卿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去查查京兆府衙门里有没有奉国公府家仆杀人的案子未判,仔细留心,若她出手,你们仪鸾司便想法子将替死之人救下来,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宋寒衣侧头看着谢瑶卿,觉得她的精神似是安稳许多,便笑道:“陛下心神倒是恢复了许多。”
谢瑶卿揉了揉眉心,喟叹一声:“应当能安眠一夜了。”
宋寒衣便试探道:“那向晚...?”
谢瑶卿有些困倦道:“近日事多,等料理了奉国公再说吧。”
......
谢七三五日里果然没来,蓄芳阁的鸨公便喜气洋洋的等着奉国公府来接向晚,他笑眯眯的数着那一摞小山厚的银票,在心里惊叹,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出手这么阔绰的冤大头!
向晚似乎也已经认命了,只管每日在房中抚琴,安安静静的等待自己命运。
只是等了小半月,不仅谢七没来,奉国公府竟然也未曾派人来,向晚没来由的想到她的那句“我会解决的”,心下一惊,难不成她真的有通天的手段解决不成?
向晚心中便有些欣喜,到底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
只是鸨公却有些心神不宁,即使不想要向晚了,也应当派个管事来说明,何况蓄芳阁本就和奉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有什么变故,理应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才是啊,如此无声无息的,简直恐怖。
鸨公殷勤的派人去奉国公府上请安,却被萧索紧闭的黑漆大门拦在了外面,相熟的白管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富丽堂皇的奉国公一时竟变得死气沉沉的,鬼屋一样。
鸨公心慌意乱,终于从来蓄芳阁取乐的客人们嘴中听到了消息。
奉国公,恐怕是不好了。
第5章 修(调整剧情顺序)
奉国公究竟是如何不好的,恐怕没人说的清。
一开始,只是喜怒无常的帝王厌烦京兆府低下的判案效率,令仪鸾司取来近三个月积压的案子来亲自判了,谢瑶卿一惊一乍惯了,朝臣们也只当她是心血来潮,何况谢瑶卿素来明察秋毫,雷厉风行,京兆府府尹虽受了一番申饬,但却少了许多烦恼的公务,欢喜急了。
况且那些案子不过是平民仆役间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牵扯不到朝中的贵人们,因而谁也没把谢瑶卿的突发奇想放在心上。
因此有哪些人被无罪释放,哪些人被判了斩立决,贵人们也并未在意,她们府上的管事们,也循着旧例,用大笔银子疏通关系,保下主人得力的仆从。
谢瑶卿高坐御座,冷眼看着众人动作,而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突发奇想,摆驾奉国公府。
谢瑶卿来的突然,奉国公府上下忙作一团,头发花白一脸和善的奉国公一边恭顺谦逊的迎接帝王的到来,一边打发信任的仆人处理府上没来得及扔的垃圾,其中便有一个刚从大牢里回来的家仆。
谢瑶卿皮笑肉不笑的听着奉国公吹嘘自己的清廉公正,银两从来都用来接济穷人,谢瑶卿侧耳听着,却忽然话锋一转,指着远处百花争奇斗艳的花园笑语盈盈的夸赞:“人们都说卿家府上园林更胜瑶台仙境,园中牡丹堪为大周之首,近日更是新得了一株开得极美的魏紫,不知朕今日有无眼福一观呢?”
奉国公脸上挤在一起的褶子抖了抖,额角忽的落下一滴冷汗。
这是谢瑶卿头一回摆驾奉国公府,奉国公也笃定自己家中忠心耿耿的仆人们不会与外人卖弄自己花园里满种的名贵牡丹,那么谢瑶卿是从何处得知那一株魏紫的呢?
谢瑶卿仍旧温和又儒雅的笑着,奉国公却感觉自己如临深渊,她擦了擦冷汗,拖着步子引着谢瑶卿往花园走,她在心里掐算着时间,祈祷那个处理垃圾的家仆能够动作麻利些。
刚从大牢里捡回一条命来的家仆自然是忠心耿耿,轻车熟路的为主人处理着那些容色秀丽的尸体,可惜大牢里实在苦寒,她的胳膊受了寒时时作痛,耽搁了她挖坑填土,因而谢瑶卿踏进花园时,她堪堪填上了最后一抔土,连手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拭。
这位仆役惊慌失措的跪在谢瑶卿面前请罪,深深的将额头叩在地上,以求遮住自己沾血的手。
谢瑶卿却很是平和的看着她,甚至情真意切的夸赞了她几句:“你就是打理花园的人?差事做的真不错,朕都想把你要去帮朕打理御花园了。”谢瑶卿看着那仆役脸上的贪婪,漫不经心的问“你叫什么名字,朕回去后便跟内府说一声,让她们备些财宝来请教你。”
谢瑶卿说着,竟从身后宋寒衣的手中取过一锭金子,放在她的身前“朕今日来得匆忙未曾携带金银,这一块金子权当朕的诚意。”
仆役看着帝王脸上那平易近人的笑容,当即将自己的主子扔到了脑后,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那枚金锭,谄媚道:“小的名叫魏五娘,这元京城里找不出第二个会比我种牡丹的人了!”
谢瑶卿脸上的笑容在顷刻间收敛起来,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奉国公一眼,紧紧捉住魏五娘的手,摩挲着上面尚未干透的血迹,声音冷冽如冰:“魏五娘?朕怎么记得朕半个月前刚判了奉国公府魏五娘斩立决,你这个时候,不应当已经投胎去了吗?”
奉国公的后背霎时被冷汗浸湿了,然而谢瑶卿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看向花园中牡丹开的最为繁盛的地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朕幼时曾听过这么一个传闻,牡丹最喜欢的养料,是死人骨呢,宋寒衣,去把那处露在外面的新土挖开。”
宋寒衣很干脆将刀鞘插进地里,刚没入两寸,便碰到了一块硬物,宋寒衣当即挥了挥手,四面的院墙上便接二连三的跳下来许多严阵以待的仪鸾司校尉,在宋寒衣的指挥下将整个花园掘地三尺。
百花齐放的花园中很快垒满了森森白骨,谢瑶卿眸光如冰,将面无血色的魏五娘摔到奉国公身前,漠然道:“卿家最好是给朕一个解释。”
奉国公在仪鸾司校尉过来捆她之前无力的辩解道:“这些,这些都是府上病死的仆人。”
挖坑的年轻校尉忽然惊呼起来:“陛下,这还有个活的!”
那个男子虽然只剩下了一口气,但他仍旧趴在地上,像只狗一样用残缺的四肢一寸一寸的爬到了谢瑶卿的身前,地上的卵石磨砺着身上血肉模糊的皮肉,令他每走一步,便要痛出一身的冷汗来,在他的身后拖出一条漫长的血痕,一如从他眼眶中涌出的血泪,他用仅剩的半口气竭尽全力的向谢瑶卿喊道:“大人,奉国公害我!”
他身上血迹染脏了谢瑶卿身上名贵的锦衣,谢瑶卿神色未变,平静的从宋寒衣腰侧抽出她的佩刀,她看向魏五娘:“你在埋他时,总知道他还活着吧。”
她说的淡然而笃定,魏五娘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求饶道:“陛下,小的不知啊!”
寒光一闪。
一双手带着飞扬的血花砸到了那一株盛放的魏紫前,鲜血染成的重重花瓣看上去比寻常花朵美艳百倍。
谢瑶卿笑着,并不理会魏五娘失去双手后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提着刀,面色如常的走到面如土色的奉国公身前,从她胸前的衣服上割下一截布,擦拭着手中的宝刀,她轻声吩咐宋寒衣:“她既不知,那就让她永远都无知无觉下去吧。”
不必宋寒衣动手,早有着急表现的年轻校尉堵上魏五娘的嘴,将她拖了下去,谢瑶卿将沾满血迹的布条扔到脸色灰败的奉国公身上,轻巧道:“搜府抄家罢。”
不多时宋寒衣捧着一本账册过来请示谢瑶卿:“陛下,这搜出来一本蓄芳阁的账册。”
谢邀卿正专心擦刀,闻言只道:“挑重要的说。”
宋寒衣蹙着眉,面色凝重的念着:“这上面说,奉国公府为蓄芳阁生意来往提供便利,作为报酬,蓄芳阁给奉国公五成干股,并且...每个月都要送一个年轻男子到府上来侍奉。”
谢瑶卿的长眉深深的拧起来,凝眸问:“每个月?”
宋寒衣便点头:“每个月...上个月送来的...叫吕良。”
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忽然强撑一口气,睁开含血的双目,伸手指向另一边绚烂夺目的花丛,断断续续道:“我...认得他,他就...埋在那里...他右眼下面有一颗痣...”
宋寒衣看了手边的一个校尉一眼,校尉上前,手脚麻利的挖出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来。
一个花一样的美人,与向晚一样的年轻,一样的貌美,一样的眼角眉梢,暗暗含着些忧郁与哀婉。
谢瑶卿心底忽的升腾起难以平息的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吞噬殆尽,她回眸,漠然的看了在地上抖做一团的奉国公,宋寒衣拎着账册,适时的问:“陛下,接下来?”
谢瑶卿垂眸,深吸一口气,方才叹息一样命令道:“去蓄芳阁罢。”
她又想起那个受尽折磨的男子,事无巨细的吩咐跟来的内侍:“将他带回宫中,叫太医院的人放手医治,不要舍不得府库里的药材。”
谢瑶卿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以至于她已经没有心思玩微服私访的把戏,雍容华贵的明黄轿辇缓慢而平稳的行在官道上,背后是黑压压的鸟群一样的仪鸾司校尉,珠帘两侧,王公贵族们碧瓦飞甍的宫阙殿宇鳞次栉比,谢瑶卿于轿中冷眼看着那些延续了几百年的荣华与富贵。
在她的心底,有一把要将她燃烧殆尽的火。
她想,究竟怎么样,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才能明白,那些为了自己快活而被她们轻易虐待致死的人,不是哪里的阿猫阿狗,是活生生的人,是她谢瑶卿的臣民,是大周的百姓呢。
难道这些出生在茅草屋里的人,合该命如草芥吗?
谢瑶卿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君,那个温柔而美丽,却只因为出身低贱就被哄骗着吃下毒药的男子。
谢瑶卿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内心生了出来,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阴骘的想,只有人血才能暖的了这样的冷。
恰是正午,蓄芳阁里没什么客人,鸨公和管事正在放开了手脚,肆无忌惮的打骂管教男孩们,谢瑶卿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那道单薄的身影。
向晚仍是一身素净白衣,不施粉黛,他正跪在大堂光滑坚硬的地面上,将那个更加弱小的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他的后背并不宽阔,却足够为另一个人遮挡风雨了。
向晚直着背,倔强的挺着身子,用一张素白的脸正对着鸨公,一言不发的瞪着他看,鸨公手里拎着一条沾了盐水的藤鞭,一边骂一边打:“我让你护着他,坏了我的生意还死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
少挣了几两银子的鸨公怒气冲天,分毫余地不留的下了死手,沉重的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向晚深吸一口气,咬住了牙,紧紧闭上眼睛,偏头打算生受了。
预料中那种灼热的伤痛并未随之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寒冷。
腥甜味弥漫在鼻尖,有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落在他的脸颊上。
被他护在身后的香兰明显的颤抖起来。
向晚嗅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冷香,被烈火包围着的冷香。
他惶恐的睁开双眸,一把染血的冷刃停留在他的眼前,锋锐的刀尖堪堪停留在他的鼻梁上,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刀刃汩汩的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向晚竭尽全力的忍者恐惧,顺着这柄长刀向上看去,刀身连着鸨公的肩胛骨,鎏金的刀刃则握在一个锋锐逼人的女郎手中。
见向晚睁开眼,那位女郎便干脆利落的反手将刀抽回,鲜红浓稠的血液溅在她秀美的面容与绣满金龙的衣衫上。
她拎着鸨公的后颈,像丢垃圾一样将他丢到地上。
她一步又一步的逼近向晚,直到修长的影子像无法逃脱的牢笼一样将向晚包裹住,她抬起手,紧紧箍住向晚的下巴,一张溅满鲜血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个鬼魅一样的笑容。
向晚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连骨髓里都在发着抖。
他又听到了那个温柔又疏离的声音。
“向公子,还记得我是谁吗?”
第6章 修(调整剧情)
向晚很想说她是多日前那个将自己救出地狱,那个疏离却又有礼,那个美貌又多金,让他动了凡心,想要以身相许的年轻女娘。
可当那席热血的明黄龙袍垂在他的身前,当那柄带血的刀刃停留在他的鼻尖,当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像铁钳一样捏住他的下巴,所有温情又曼妙的幻想都烟消云散了。
向晚一阵恍惚,那明黄的裙裾也随之一阵飘动,一条凶神恶煞的金龙虎虎生威的盘踞的裙摆上,龙口衔着大团湿淋淋的血迹。
向晚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她不是话本小说里那些温柔又风流的才女,她是元京城内,令人闻风丧胆的罗刹。
向晚想着这几个月菜市口从未洗净的血迹与传闻中横死在龙榻之上的美人们,额角已经因为恐惧沁出一颗有一颗的冷汗。
他很想试着柔声唤她一声“恩人”,可那些威风凛凛的仪鸾司校尉们一边将蓄芳阁里的管事们像捆猪猡一样捆起来,一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他只能跪在地上,白着脸,泪盈盈的,颤抖着吐出那两个字。
“陛,陛下...”
谢瑶卿轻轻笑了笑,向晚便跟着抖了抖,谢瑶卿凝眸看着他,像是在叹息一样:“你很怕朕?”
向晚在心中默默想,她明明刚在我眼前动了刀,却能这么若无其事的问我是不是害怕她。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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