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和,莫非是江南的风水养人,竟把你养成了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不成吗?!”
安守和满脸羞愧,一张毫无血色的青白面颊涨得紫红,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谢瑶卿怒火攻心,几次将手伸向腰侧的佩刀,都被侍立一侧的向晚温柔但坚定的按住了。
向晚低声劝她,“陛下有伤在身,切莫动气。”
安守和忽的冲谢瑶卿磕了个头,哽咽道:“陛下...罪臣实在无颜苟活,甘愿认罪伏法,千刀万剐也愿意领受,可是贱荆犬女实在无辜...”
谢瑶卿打断她,面色不善的盯着她,质问道:“你在同朕谈条件?”
安守和霎时噤声,“罪臣不敢...”
向晚急忙给谢瑶卿揉肩捶腿,抚着她的下巴示意她转过头来看自己,向晚眨着眼睛,长眉弯弯,笑得妩媚动人,谢瑶卿禁不住一怔,向晚方才在她耳边笑着讨好,“陛下可冷静了?”
谢瑶卿失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整理思绪,重新看向安守和。
“安守和,你是良将,朕亦有爱才之心,朕的近臣也都劝朕留你一命,可朕若是饶恕了你,又该如何向那些枉死的百姓交待呢?”
安守和回忆起一路上诸多残忍的景象,不忍的落下泪来。
谢瑶卿捻着书页,沉吟道:“朕思来想去,总觉得凭朕一人,不能独断,你既有愧于百姓,能不能活,便看百姓怎么想罢。”
她唤来程芳树,“程芳树,你去拟一份请命书,告诉百姓,若她们愿意原谅安守和,愿意让她活命,就在请命书上摁上手印。”
她又看向安守和,平静道:“若能百名百姓肯为你请命,朕就留你一条性命,戴罪立功。”
“你觉得如何。”
第56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谢瑶卿打算如何处置自己,安守和也只能谢恩,何况谢瑶卿甚至大发慈悲,给了一条活路。
只是向晚仍旧有些忧心,谢瑶卿对安守和的雷霆之怒是真的,可对安守和才干的爱惜也是真的,在他看来,与其说谢瑶卿是愤怒,不如说她是在痛心,在对安守和恨铁不成钢。
于是他轻轻牵住谢瑶卿的衣袖,谢瑶卿顺从的低头看向他,忍不住戳了戳他紧蹙成一团的长眉,向晚皱着眉,不无担忧的问:“万一百姓们不愿为她请愿,陛下岂不是失去了一位良才吗?”
谢瑶卿笑了笑,自信又坦然的回答他,“若没有百姓愿意为她说情,那她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若百姓愿意保她,朕也不过是做个顺手人情。”
她看向向晚,瞧见他轻轻歪着头,不停眨着眼睛,忽闪着纤长细密的鸦羽,似乎是在绞尽脑汁的思索一般,谢瑶卿只是瞧着,心中便觉得欢喜极了,尽管还有臣属在场,她还是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向晚柔软的脸颊,向晚一愣,余光中瞥见一旁的程芳树有些僵硬的将头扭向了一边,他嗔怪的瞪了一眼谢瑶卿。
谢瑶卿笑道:“朕就是喜欢你,想和你时时在一起,她们总得学会适应吧。”
她说的自然又笃定,向晚听了只觉得耳根滚烫,正想红着脸反驳几句,谢瑶卿却已经将话头引回方才的话题了,“朕相信,这些百姓一定能做出比朕更公允的判决。”
向晚似懂非懂,仰着头,有些懵懂的看着谢瑶卿,此刻谢瑶卿站在夕阳中,浑身沐浴着耀眼夺目的金光,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一般,不远处金乌拖着火红的晚霞,缓缓坠向天际,在向晚眼中,谢瑶卿便像是另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
他心中一阵悸动,他忍着羞赧,悄悄勾住谢瑶卿的小指,憧憬又敬佩的仰望着谢瑶卿,他长眉如月,笑得眉眼弯弯,真情流露,“陛下圣明。”
谢瑶卿对程芳树使了个眼色,程芳树会意,当即提着安守和去了百姓的营帐中。
向晚看向二人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有些好奇,真的会如陛下所料的一般?
他的心思几乎就要写在脸上了,谢瑶卿看着他皱着鼻尖抓耳挠腮好奇的小模样,失笑道:“若是信不过朕,不如跟朕亲自去看看。”
有了谢瑶卿这些天的偏爱与默许,向晚逐渐卸下了先前的拘谨,闻言并不惶恐,反倒是双眸如星,明光盈盈的望着谢瑶卿,他羞涩的为自己辩解,“陛下英明神武,我自然信得过陛下,只是疑惑陛下为何这么笃定。”
谢瑶卿捏了捏他的鼻尖,挥退了内侍,亲手为他披上一件厚实防风的大氅,她牵起向晚的手,二人如同寻常妻夫一般漫步在夕阳下,谢瑶卿笑着看向他。
“那就同朕一起去吧。”
谢瑶卿心中也有些盘算,她已经打定注意,一定要向晚做她的凤君,做大周未来的男主人。向晚没有父族,没有出身,有些事,她就得提前为向晚筹谋起来。
所以不管是召见臣属还是拟定旨意,她都半是哄骗半是强迫的将向晚留在了自己身旁,不仅只是因为对他的喜欢与贪恋,更是为了将向晚未来的身份昭告天下,而军中诸将也从一开始的惊诧逐渐变得习以为常,想来也是默认了向晚的凤君身份。
而今,也是时候让百姓知道,她们迎来了一位善良悲悯的凤君了。
为了赢家谢瑶卿驾临,程芳树特意命人在营帐正中垒起一座高台,还命人洗刷了地面,原本狼藉杂乱的百姓营帐如今看上去干净整洁,只是向晚动了动鼻子,总觉得空气中有些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向晚便有些奇怪,方才那个张监军不是被送到这里来了吗?怎么不见她呢?
向晚一皱眉,谢瑶卿便将准备好的薄荷含片喂到了他的嘴里,“味道有些大,含块薄荷会好些。”
向晚虽难受,但有谢瑶卿在身边,他便安静的忍耐着,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些百姓们。
他幼年坎坷,又曾被卖入教坊,已经尝过了实践的许多炎凉,向晚觉得自己已经见识过了人间许多的疾苦,可面对眼前这些百姓,他一时还是有些怔忪。
她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被世家叛军驱使了近三月,不仅饥寒交迫,还要日复一日的忍受士兵的鞭笞与凌辱,向晚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百姓,看着她们干瘪枯黄的面颊与麻木无光的双眼,甚至在心底升起了一个疑惑。
她们真的还活着吗?这难道不是些包裹了一层青紫皮肤的骷髅吗?
那些百姓听见高台上的动静,也如骷髅一般,动作缓慢的放下手中的物什,僵硬的抬起头,用空洞漆黑的眼睛往上看着。
数百双毫无情感的眼睛在一瞬间转向了向晚,他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向后跌去,却恰巧跌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之中,谢瑶卿及时接住他,环住他的腰身,扶着他站稳,谢瑶卿近在咫尺的呼吸令向晚有些面红耳赤,可她说的话却让向晚清醒非常。
谢瑶卿叹了一口气,轻声感慨,“这就是战争。”
向晚看着那些满身伤痕的百姓,眼中流露出满满的不忍,谢瑶卿叹了口气,“救火她们的命容易,救活她们的心却难,你也瞧见了,她们眼中全是麻木,仿佛只是一句行尸走肉了。”
说罢,她看向向晚,认真的问他:“向晚,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呢?”
谢瑶卿双目澄澈通透,向晚猜测她心中恐怕早有打算,便试探道:“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我想,若她们能得到一个谋生的活计,娶个夫郎,有个孩子,想必也能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动力了吧。”
谢瑶卿赞许的看着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女子的活计朕可以帮她们安排,如何安置那些受了凌辱的男子,让他们愿意活下去,就交给你了。”
向晚一怔,谢瑶卿牵起他的手,领着他站到自己肩侧,让他与自己并肩,看同样的天地,她的声音虽温柔,却不容置喙。
“向晚,你会是朕的凤君,天下百姓都会是你的臣民。”
向晚轻轻颤抖起来,他心中悸动不已,眼底涌起一股热潮,他意识到,谢瑶卿是真真正正的,把自己看作凤君的,她不仅给予自己凤君独有的偏爱,也将凤君的肩上的责任一并交给了自己。
向晚心想,谢瑶卿是一个好皇帝,所以,自己也要做一个好凤君。
也许那很难,但他看向谢瑶卿的眼睛,看着她眼中不掩饰的信任与鼓励,他想,有谢瑶卿在身后,他有什么好怕的呢?谢瑶卿不也是一步一步,才成为为百姓称赞的好皇帝的吗?自己只要循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终有一日,会真正与她并肩而立的。
于是向晚咽下心中的酸涩,他将自己的手放到谢瑶卿的掌心,谢瑶卿缓缓握住他的手,继续温柔款款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向晚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愿意为陛下分忧。”
第57章
另一厢程芳树已经向百姓们说明了谢瑶卿的旨意,麻木死寂的百姓之中方才短暂的爆发出一阵骚动,他们空洞的眼眶中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光芒,如千百根羽箭,一齐射向了安守和,安守和如芒在背,她自觉有愧,俯首跪在这些庶民眼前。
那些看向她的灼灼目光变得浑浊复杂起来。
向晚知道,接下来便是谢瑶卿处置安守和的时间了,他想,谢瑶卿在履行皇帝的责任,那自己也是时候学着做一个凤君,为她分忧了。
于是向晚拉了拉谢瑶卿的袖子,悄声同她说:“陛下先忙着,我去悄悄那些男子幼儿去,”
谢瑶卿倍感欣慰,将身后两个行事果敢、待人和善的太监指给了他,她并没有教给向晚该怎么做,只是温声鼓励他,“你是朕未来的夫郎,是大周未来的凤君,你不必拘束,只管循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便好,你宽和善良,朕相信那些男子见了你一定欣慰。”
她为他捋起耳侧的长发,为他正了正发冠,继续鼓励他,“今日你见的,是平民百姓,来日你见的,还有官夫诰命,再往后,还有他国的皇子凤君,你只需记住,你是朕的凤君,不必畏惧谁,在谁面前都不必拘束,有朕在你身后,有大周在你身后,你永远都可以挺胸抬头的向前走。”
向晚心中仿佛被春风吹起一阵涟漪,他心中感动,吸了吸鼻子,踮起脚主动搂住谢瑶卿,凑在她的耳侧,脸红的向谢瑶卿道谢:“多谢陛下,有陛下的话,我心中安稳多了。”
谢瑶卿又指着那两个伶俐的太监温声道:“这二人在宫中服侍已久,资历久,经验也足,你先给他们取个名字,一会只管差遣他们便是。”
随着谢瑶卿的话落下,那两个太监便一齐跪到向晚身前向他行礼,向晚瞧着他们机灵的动作,和颜悦色的让他们抬起头来。
二人都年纪不大,二八年纪,具是眉清目秀,身量均匀,看过去只觉赏心悦目。
他们年纪与陈阿郎相仿,向晚便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密友来了,不知道陈阿郎过的如何了,他虽残疾,可对郭芳仪却是用情至深,看在他一往情深的份上,老天总该赐给她们一段正缘吧?
谢瑶卿看出他的出神,笑着提醒他,“这两个鬼小子在给你表忠心讨要名字呢。”
向晚为难的看着谢瑶卿,有些不安的搅着指头,“我才疏学浅,只怕取不出好名字。”
谢瑶卿却含笑鼓励他,“只要是你取的,都是好名字。”
向晚想了想,循着先时的例子,仿照自己听过的几个太监的名字,取了“福安”“福康”两个名字,谢瑶卿听了,便心满意足的夸道:“好名字,你们两个要像这个名字一样,忠心做事,为凤君祈求平安康健。”
两个小太监恭顺的领了名字谢恩,又一齐转向向晚对着他磕头请安,向晚一时有些无措,谢瑶卿便凑到他的耳侧,笑道:“这两个鬼小子在跟你表忠心讨赏呢。”
向晚恍然回神,下意识的要脱腰上的玉佩赏给他们——这是他在蓄芳阁时养成的习惯,蓄芳阁里的小男孩无论美丑,都喜欢这些叮当作响,闪闪发光的小玩意。
谢瑶卿却笑着,用眼神制止了他,命内侍用托盘盛着早已备好的银两过来,她轻巧的将银子扔给那两个太监,虽是笑着,语气却严厉。
“这是凤君赏你们的,朕宫里的规矩,做事不需太聪明,只用忠心。”她冷下脸来,语气不善的警告那二人,“朕是什么性子,你们早就知道,若你们在凤君手下胆敢生出二心,久别怪朕残忍暴虐。”
两个小太监筛糠一样抖起来,忙不迭的磕头称是。
向晚急忙拉住她,小意缱绻道:“他们年纪还小,陛下吓唬他们作什么?”
那两个太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瑶卿这才面色不虞道:“既是凤君为你们说情,朕就不再多言,你们只管警醒着,忠心为凤君办事便是了。”
两个小太监毫不犹豫,心有灵犀的高声应下,“奴婢们一定忠心耿耿侍奉凤君。”
谢瑶卿这才大略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向晚的手,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去吧。”
有谢瑶卿给自己撑腰,向晚一点都不畏惧,只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一会气,便斗志轩昂的走到男子幼儿暂居的帐篷里去了。
谢瑶卿勾唇浅笑,静静望着向晚的背影转入营帐,待向晚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她脸上那一点清浅的笑意便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她冷下脸来,双眸如寒冰,她不急不徐走到安守和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程芳树已经拿着那张请命书在百姓中转了一圈,此时在谢瑶卿的示意下将那张请命书捧到了谢瑶卿身前,谢瑶卿不言不语,只抓过来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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