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麟悻悻地低下头。
姚黄鼓励哥哥:“皇上需要能打的大将军,也需要能替他守好京城且忠心耿耿的精兵,皇上安排哥哥去御前军,说明皇上既信得过哥哥的武艺也信得过哥哥的忠诚。这不挺好的,今后表哥他们守边关,你守京城,表哥他们离得远,你平时有空了多替他们去镇子上瞧瞧,公事家事立两份功劳。”
姚麟精神一振,挺起胸膛道:“好,我一定当好差!”
罗金花提点儿子:“都是百户,你这个百户可比你爹吃香多了,不定有多少勋贵武官家的年轻子弟盯着呢,人家武科举考不过你,可以从别的事上给你使坏,你千万要警醒些,平时只管做好份内的差事,若是哪个让你去做什么秘差,你别一听就信了,要看他们的官文印章或令牌,有这些还觉得不对头的,于皇上或哪位王爷不利的,你就回家跟我说,我再去找你妹妹确认。”
姚麟:“……娘别说得我像个傻子一样,我只是没你们聪明,但谁想害我或是诓我去害别人,我才不上当。”
姚震虎:“就是,我们父子俩最多不会阿谀奉承给谁拍马屁,叫人坑了连累自家人这种事绝不会有。”
罗金花朝女儿笑笑,反正她会看紧这爷俩的。
姚黄去外祖父家里吃过为三个表哥践行的酒席,四月十八三兄弟真的动身这日,姚黄就没去了。
姚麟要送的,骑着王爷妹婿为庆贺他中武进士特意送他的那匹骏马,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亮。
他先来了李家。
王氏随着丈夫出来送即将远行的儿子,看到牵着骏马站在门外的姚麟,又想大大咧咧笑又很舍不得儿子的模样,王氏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那日在街头偶遇姚黄与惠王,王氏就觉得惠王一定察觉儿子的异样了,觉得姚黄那丫头为了她的清名可能会辩解说一直是儿子在主动纠缠她。王氏又着急又没有办法,甚至做好了儿子会落榜丈夫也会丢掉千户一职的准备。
结果呢,丈夫的千户当得稳稳的,儿子也高中了探花,直接让她变成了妄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姚麟根本没去看王氏,简单打声招呼,等李廷望与二老道完别了,他便随着李廷望一起上了马,李廷望的长随骑马落在后头。
尚是清晨,路上人不多,李廷望心事重重,姚麟被离别的愁绪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了城后,三人继续往南走,罗家兄弟会在前面十五里外等着他们。
终于,李廷望回头看眼离得足够远的长随,靠近姚麟,低声问起姚黄来:“这一年来,王妃与你见面时可曾提起过我?”
这是姚黄出嫁后,他第一次跟姚麟问起她,以前要避嫌,也怕姚麟骂他痴心妄想,如今他要远赴大同,李廷望不想再忍。
姚麟想了想,道:“她一句没提过,武试发榜时我告诉她你考了第一,她笑了,说你也算她的半个哥哥,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你高兴。”
李廷望低头看手里的缰绳,只有高兴吗?
姚麟叹道:“以前不跟你说是怕你听了难受,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她心里是真没你,高高兴兴地嫁的,嫁了王爷后更高兴了,跟我们夸王爷长得俊,夸王爷待她宽和有礼,还会画画,把她画得跟仙女一样,每次提到王爷都跟吃了蜜一样甜。”
“别说她,我也觉得王爷好,待我们一点架子都没有……你别看我的马,跟这马没关系!人王爷就是好,想想咱们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山里打鸟,人王爷都在南边立下战功了,你自己说,你哪里能强过王爷?”
李廷望想,刨去家世财力那些,他容貌不如惠王,还没机会立下惠王立下的战功,字画才情不如惠王,哄她开心的本事不如惠王,甚至他还看低了惠王一次,以为惠王会在武考、封官之事上打压他。
他唯一能强过惠王的,便是他这双能走能跳的腿。
可是,跟一个残疾人比腿,出息吗?
李廷望仰头呼出一口长气,平复后朝姚麟笑笑:“放心,我能放下了,今后我跟你一样,都盼着她跟王爷夫妻恩爱。”
姚麟不是很信:“真的?那你愿意娶崔家小姐了?”
李廷望:“……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谁像你整日惦记娶媳妇。”
姚麟大怒,挥手就要打他一拳,李廷望侧身避开,长腿一夹马腹,迎着朝阳大笑而去。
灿烂的夕阳洒满了惠王府前面的长巷,当马车停稳,青霭、张岳熟练地推了惠王爷下车。
被青霭推着行往明安堂时,赵j试着想象即将见面的王妃的神色,三个表哥都在今日离京,王妃一定很不舍。
距离明安堂还有一段距离,金宝突然跑了出来,一直扑到他的腿上,像以前每一次迎他回府时那般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仰着脑袋要舔他的脸。
赵j一把按住金宝的脑顶,直到金宝放弃了,前爪离开他的腿跳回到轮椅一旁。
趁王妃还没出现,惠王爷取出袖中的手帕,拂去金宝留在他衣摆上的几个浅灰爪印。
拂完的手帕自然交给了飞泉。
当轮椅行到明安堂前院的游廊上,王妃也从后院过来了,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齐胸长裙,鲜艳丽得让习惯了素雅之色的惠王爷下意识地垂了眼帘,直到那条仿佛石榴花织就的长裙来到面前,直到裙摆底下同色缎面绣有浅粉桃花的绣鞋轻盈地绕到轮椅之后。
这时,赵j的呼吸才又恢复了自如。
“王爷先换身常服?换完咱们去逛逛园子,这半年王爷总在工部捂着,日头都不如之前晒得足了。”
赵j点头。
在内室更衣时王妃、青霭都不在,惠王爷将轮椅推到镜子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端详片刻,并未看出太大变化,不过跟王妃白里透粉的气色比,他的脸确实偏苍白。
到了后花园,姚黄直接将惠王爷推到湖边,这里毡垫都铺好了。
惠王爷迎着夕阳坐好后,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到他腿上,脸朝着惠王爷,这样不怕刺眼。
赵j:“……会不会后悔早上没去送三位表哥?”
王妃该去的,他不会介意她送二表哥的时候会见到李廷望。
姚黄把玩着惠王爷腰间的玉佩,瞥他一眼道:“不会啊,反正自打我嫁了王爷跟他们见面就不方便了,那他们在武学读书还是在边关历练,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一个个又都是练家子,带着长随上路,哪里需要我担心牵挂。”
确实有不舍,可也不能一整天都惦记表哥们啊,何况三人是去当官的,不是要去做苦力。
赵j看向王妃铺散的裙摆,绣鞋摆在垫子外面的草地上,露出一双穿着白绫袜的脚。
前几天王妃来了月事,惠王爷便一直素着。
落在脸上的夕阳堆积起热意,赵j拍拍王妃的肩膀:“坐起来吧,才是初夏,仔细着凉。”
姚黄:“我不,我就喜欢这么躺着跟王爷说话。”
惠王爷只好双臂后撑,抬眸仰望湛蓝高空。
姚黄看着这个姿势的惠王爷,忽地脸上一热,坐起来穿上鞋子,蹲到湖边看鱼去了。
第120章
早上表哥们的离京没让姚黄伤心落泪,夜里惠王爷倒是把她给欺得哭哭啼啼。
最可气的是,惠王爷的双手支撑他自己用了,姚黄要跑的话他根本没法拦,可姚黄不能跑啊,哪有这时候把残疾的夫君丢下的,于是就变成了她一边哭着骂他一边又得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像是坐在一条木舟上却不能自己划船,只能由着木舟或快或慢地将她送达岸边。
终于到了,姚黄用最后的力气离开惠王爷的船,随后便歪倒在床尾,也不管惠王爷的腿脚离她的脸是近是远,闭着眼睛连手指尖都不想曲一下。
帐子里漆黑一片,赵j知道王妃要缓上很久才能动弹,于是也放纵自己躺了下去。
待呼吸渐渐平复,赵j率先坐了起来,拿起一条巾子,擦向王妃离开时经过的左腿。
穿好中衣,赵j移到放在床边的三轮轮椅上,先去净房收拾自己,里面已经提前备好了水。
出来后,床上依然只有王妃懒懒的呼吸,赵j来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了两盏灯。
瞥眼床上,赵j推动轮椅背对着王妃,拿起放在桌上的书。
另一桶水就摆在床边,这是惠王爷得了能自推的轮椅后夫妻俩新调整的习惯,虽然废了双腿但力气大恢复快的惠王爷去净房清理,虽然腿脚好好的却次次都会绵软无力的王妃再也不用下床,坐在床边就能收拾了。
足足两刻钟后,姚黄才重新穿好中衣,将几条沾了惠王爷气息的巾子全都搭在桶沿上,清清爽爽地躺到了床里头。
惠王爷听得见,推着轮椅来到床边,单手将木桶提到一步之外,等轮椅跟上了再提一步,多费点时间就把木桶提出了整架拔步床。
姚黄默默地在里面瞧着。
这可不是她欺负惠王爷,是有一次她直接睡过去了,睡得尚浅被提水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就见惠王爷正在往外提桶。姚黄下意识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说她来提,惠王爷说不用,让她继续睡就是。
次数多了,姚黄发现惠王爷似乎还挺喜欢做这些事的,反正他确实有提水的力气,无非慢一些,姚黄也就随他了。
熄了灯,惠王爷重新回到了床上。
姚黄靠到他的怀里,想到黄昏在湖边的事,笑出了声,点着惠王爷的胸膛道:“总算知道那时候王爷是什么样子了。”
赵j:“……”
次日清晨,赵j醒来时王妃还睡得很香,眼睛因为昨晚的两番哭啼略显浮肿,脸颊、唇瓣仍是花瓣一般的鲜嫩。
赵j多看了几眼才穿衣离去。
惠王爷在宫门前下车时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庆王。
庆王先站在地上,看着二哥被身边的人稳稳地推下马车,庆王笑道:“二哥今日倒是好气色。”
赵j不知他是随口寒暄还是看出了什么,对视一眼便算打了招呼。
庆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眼前的二哥确实比前几天瞧着神清气爽,姚麟四兄弟同时金榜题名时也没见二哥有这个气色。
庆王猜不出来缘由,也没在这事上浪费时间,在他眼里,姚麟四兄弟的低阶武官根本无足轻重,毕竟他这边有个吏部尚书的外祖父,大哥那边有个镇国公岳父,二哥的妻族势力甚至连他跟大哥府里的侧妃娘家都比不过,虽然他的两个侧妃还要等九月才能进府。
兄弟俩同行了一段宫道便分别去了礼部、工部。
今日没有朝会,但永昌帝的书桌上仍是堆了两摞高高的奏折等着他批阅,就这还是中书省帮忙整理且预批过的,他觉得妥当的直接打个勾就行,不妥的再亲自批注。
批着批着,永昌帝随手又拿起一张,就见封皮上写着“京师灵山县知县徐东阳奏”。
永昌帝眉峰微挑,他记得老二去年便是去灵山避的暑,当时灵山还出了一桩人命官司。
永昌帝打开奏折,更加意外地发现徐东阳说的竟然还是老二两口子给他带回来的灵山特产黄精。
这徐东阳禀报了他去年秋天在灵山开荒了四分田地试种黄精之事,今年开春山上草木返青了,徐东阳试种的那些黄精也都活了过来,该发芽的发芽,该长出新根节的长出了新根节,跟山上野生的长势毫无差别,所以徐东阳认为在灵山开荒种黄精可行,提请朝廷批准,并拨两万两银子给灵山县用于劝农开荒、采购黄精根茎。
折子上有左相的批注:交工部核实,如实可准。
永昌帝就让人把左相叫了过来,问他:“这个徐东阳何时调去的灵山县?”
左相顿时庆幸他因为徐东阳所奏之事过于新奇特意查了查徐东阳之前的考绩,道:“回皇上,徐东阳是二十五年的二甲进士,授官冀州大名县知县,三年任满后于前年调任的灵山县。”
永昌帝:“他这几年考绩如何?”
左相:“都是优等,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包括修桥铺路、平反冤案……”
永昌帝一听,顿时摸不准了,这徐东阳看起来是个能自己想到开荒种黄精之策的官员,可是,他调任后的第一年没想到,偏偏在老二过去避暑之后想到了,自家老二又是默默做事的脾气……
打发了左相,永昌帝又把严纶叫了过来,让他看徐东阳的折子。
严纶仔细看了两遍,沉吟道:“真能种起来的话,确实是个富民的好法子,既不占用农田,又无须砍伐树木坏了灵山的名山秀景。”
永昌帝:“朕只是奇怪,灵山县衙离灵山镇有二十多里,中间隔了一整座灵山,徐东阳平时忙于公务,休沐日只有一天,他不去灵山南面的主峰登高赏景,怎么会想到绕路去灵山北峰查看黄精长在哪里?”
但凡徐东阳试种黄精的山峰位于灵山南麓,永昌帝都不会怀疑什么。
严纶:“皇上的意思是,徐东阳这奏折所述不实?”
永昌帝看着他道:“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六月到八月,惠王一直在灵山镇避暑,回来时还给朕带了他们自制的九制黄精。”
严纶:“……”
永昌帝:“你想办法去试探试探惠王。”
严纶:“……是。”
将奏折揣进袖口,严纶回到工部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晌午才端着自己的食盒去了惠王爷的公房。
尚书大人来了,青霭、飞泉就去膳堂吃了。
严纶一边吃一边跟惠王爷聊,快吃好了,严纶忽然拿出徐东阳的折子,放到惠王爷面前,神秘一笑。
赵j:“……这是?”
严纶:“种黄精的事,王爷何必装糊涂,徐东阳不想贪功,在折子里给足了提示,皇上都看出来是王爷指点他的了,不信王爷自己瞧瞧?”
赵j微微皱眉,取出帕子擦擦手,再去拿奏折。
还没拿到,严纶忽地抢回奏折,笑着跑了。
第121章
六十多岁的严尚书步伐矫健,转眼就跨出了公房,还体贴地帮惠王爷带上了房门。
赵j坐在轮椅上,看看关闭的门板,再看看严纶留下的几乎吃光的食盒,想到了那封折子。
严纶应该不知道他与王妃去灵山镇避过暑,也就无从推测他参与了灵山开荒的提案,父皇……
赵j微微摇首。
按照他去灵山避暑前的性子,他与父皇鲜少见面,见了面父皇也不会跟他聊什么闲话。
本来是能瞒住他在灵山避暑之事的,是王妃说去探望岳父岳母之前应该先去给父皇请安,王妃问他如果父皇提起两人去哪里避的暑她该不该说实话,当然是该了,他不想王妃因为这种小事背上欺君之罪,跟着,王妃又说要给父皇送九制黄精。
赵j无法拒绝,因为王妃也给岳父岳母准备了,岳父岳母都有的,他却不想给父皇,岂不成了不孝?
那时赵j想,送就送了,父皇每日要操劳那么多国事,等来年徐东阳递折子的时候父皇未必会记起这茬。
然而到了十月,他又在王妃的推动下进了工部,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父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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